鏡子

孫佳琛

我和姥爺的感情大概都藏在了那塊鏡子中吧。

姥爺有那么一塊小鏡子，鑲在黑色的塑料盒里面。可能是因為年代久遠，也可能因為天天在手里摩挲，盒子的表面磨損得厲害，夾縫里塞滿了胡須渣子，盒蓋也松動了，打開時搖搖晃晃的，需要用手扶著才能看清鏡子里的人。雖然如此，姥爺一點也不嫌棄，每天都美滋滋地用它照來照去。

打小姥爺就是站在我這邊的。媽媽不允許我吃的泡泡糖啊，巧克力啊，我都在姥爺的陪伴下悄悄地嘗了個遍。每次去超市，我都會指著糖說：“要這個，還有這個，那個也要一個。”姥爺都是樂顛顛地拿著去結賬，那笑瞇瞇的樣子在我眼里帥氣極了。

攥在手心里的糖是藏不住的，可是放在姥爺枕邊的鏡子盒，媽媽會去隨便翻嗎？姥爺的指點讓我恍然大悟，于是我們的小秘密又多了一個。從此，糖一塊塊地偷偷溜進鏡子盒里，再悄無聲息地消失，只留下滿嘴的甜蜜。

初中的生活總是忙忙碌碌，去姥爺家的時間越來越少了，姥爺住院的次數倒是越來越多了。直到有段時間媽媽很少回家，一直陪著住院的姥爺，我才驚覺姥爺真的上了年紀，不再是那個能陪我瘋陪我樂的人了。

那個曾經輕易地就能把我舉過頭頂的人，現在瘦骨嶙峋地躺在床上，出了門便要坐輪椅。姥爺用雙手推著移步器，我在旁邊輕輕地扶著他的胳膊，在床邊走了兩個來回，他便有些吃力，喘了幾口氣，說：“乖兒，我得躺著歇歇了。”

我想陪姥爺一起看看窗外的風景，姥爺卻力不從心了。上了年紀的人似乎胡子也長得很慢，那個黑色的鏡子盒雖然還放在枕邊，但被拿起來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有時姥爺顫巍巍地舉著盒子照鏡子，鏡子里的人很憔悴，眼里沒有光，眉頭總是皺著，臉上的皺紋也很多。那模樣并不好看，姥爺卻舉著鏡子往眼前湊，努力想看清鏡子里自己的模樣，嘴里嘟囔著：“這眼睛花得太厲害了，怎么就看不清了呢？乖兒，我都快忘了自己的樣子了，你說姥爺現在是啥樣子啊。”

我咧著嘴笑了笑：“我姥爺是誰啊，當然還是很帥的啊。”握著姥爺干柴般的手，百般滋味在心頭。我能做的，只剩下好好地陪伴著姥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