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波大學科學技術學院 315211)
魔幻現實主義文學起源于拉丁美洲,它通常“以一種具體的現實為依據。要么是自然、社會、歷史方面的現實,要么是主觀、心理方面的現實……通過作家的想象把這種具體現實上升為幻想,創造一種帶有虛幻色彩或魔幻色彩的新‘現實’”(徐靜,2005,77)。
魔幻現實主義與創作內容超越現實的、旨在反映人心理狀態的“超現實主義”有本質區別。李德恩在《魔幻現實主義與超現實主義》中指出,魔幻現實主義文學是基于超現實主義的再創造,魔幻現實主義作品中普遍存在“物質現實和心理現實同時并存,實際上心理現實否定了物質現實”的特征(李德恩,1989,79)。魔幻現實主義因其融現實于虛幻,使物質現實與心理現實并行,融合多重創作手法并以盡可能詳細的描述增強文本的客觀性,以產生一種真假難辨,虛實交融的效果,又能同時達到反映雙重現實的目的。
在“魔幻現實主義”這個名詞中,“魔幻”二字具有相當的迷惑性。就其詞源而言,據遠浩一考證,是“realismo magico”。“magico一詞源于古拉丁文”,基本詞義是‘神奇’、‘機巧’,并無虛幻的成分”。(遠浩一,1985,61)因此,詞源角度來看,不如說魔幻現實主義為神奇現實主義,雖不等同,但更易于理解,魔幻現實主義的“魔幻”是為表達現實的神奇而運用神話傳說等神秘、虛幻、魔術般的創作手法,這印證了魔幻現實主義的現實基礎。
追溯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的本質,李德恩在《魔幻現實主義小說的技巧和特征》中指出:“魔幻現實主義的支撐點、它的根是落在現實上,也就是說反映印第安人的現實,他們的喜怒哀樂” (李德恩,1989,65),“‘魔幻現實主義’具有強烈的民族性”(陳光孚,1983,150)。段若川也在《博爾赫斯不是魔幻現實主義作家》中表示:“魔幻現實主義是鄉村的、原始的、具有拉美特色的東西。”(段若川,1999,3)所以對于魔幻現實主義文學來說,反應拉美現實是它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它的民族性是這一文學流派的根基。(曾利君,2005,22)但隨著1967年馬爾克斯《百年孤獨》的出世,魔幻現實主義文學走向了世界文壇,魔幻現實主義不再局限于拉丁美洲,在不同地域廣泛傳播并結合了當地文化與傳統后,有了民族化的改變,產生了魔幻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即在不同的民族背景下,將拉美魔幻現實主義與當地文化相結合以體現各自的時代需求和社會理想傾向的創作手法。
同時,魔幻現實主義作品具有很鮮明的三個特征,即:現實主義、非現實主義與反現實主義。(荊瑩,2002,82)現實主義是指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繼承了傳統拉美現實主義文學作品的批判性,其根本目的在于反映社會現實,達到揭露、諷刺甚至于批判的效果,魔幻現實主義是現實主義的一個分支。非現實主義是指魔幻現實主義將拉美傳統文化與魔幻手法相結合,“通過象征、夸張和時空變異等手法來體現”(荊瑩,2002,83),使作品帶有神奇、怪誕、魔幻色彩,將現實融入魔幻的框架中,形成魔幻的現實,以加強主題表達。反現實主義是指這類文學作品中會出現不符合社會規則的事件或物品,本源可追溯到創作者的意圖,通過反現實的創作表現出反抗傳統的意愿,反向地突顯主題。
魔幻現實主義的創作手法不能與魔幻現實主義完全等同,但不可否認運用了魔幻現實主義創作手法的作品或多或少都會出現魔幻現實主義的影子,表現出許多魔幻現實主義獨有的特性。故下文將結合魔幻現實主義的民族性、現實主義特性、非現實主義特性以及反現實主義特性與《哈利·波特》對書中所運用的魔幻現實主義手法進行對比分析。
《哈利·波特》中的世界分為兩個部分——麻瓜世界與魔法世界,這兩個世界互相獨立又互相聯系。“麻瓜”是不會魔法的人的統稱,麻瓜世界指不通行魔法的普通世界,即現實世界。在魔法世界中,魔法幾乎等同于身份證和通行證。在魔幻現實主義文學作品中,現實主義的場景和情節往往都是真實的,它與完全基于幻想和虛構的情景糾纏在一起,給人一種似是而非的感覺。因此,魔法世界可以看作基于現實世界的幻想創作,但它又與現實世界保持互通,將現實融于虛幻,使得作品具有強烈的魔幻現實主義色彩。
《哈利·波特》中的整個世界框架將現實投放于虛幻,形成一種魔幻的現實,呈現出神奇的創作效果。
《哈利·波特》中的兩大主要人物——主角哈利與他的宿敵伏地魔之間的對立關系,成為這部作品最具有戲劇性的沖突之一。作者在《哈利·波特與鳳凰社》中提到過哈利與伏地魔之間的一個預言,“And either must die at the hand of the other for neither can live while the other suvive.”(J.K.Rowling,2003,841)即兩者必有一者不能存活,且一個必死于另一個之手。這個預言表明了兩者天生為宿敵的對立關系。伏地魔追求的,是集齊圣物后能得到的長生不老,從預言來看,這意味著哈利的生必須建立在終結伏地魔的基礎上,兩位主角的矛盾就如同拔河比賽,當一方的力量增強,另一方則衰弱。根據印第安人的傳統觀念,印第安人“認為世界分為兩半”(一半是活人,另一半是死人)——生命只是一種過渡。(楊曉蓮,2002,47),每一種生命都是另一種生命的開始和延續,在《哈利·波特》中則具象地表現為生命力從伏地魔處過渡到哈利處,也印證了預言。而在盎格魯·薩克遜文化中,生與死的概念也是非常模糊的,在作品中的具體表現有魔法相框中的幽靈、哭泣的桃金娘等等。生死觀念在印第安的傳統觀念與盎格魯·薩克遜文化中的極為相似,使哈利與伏地魔的沖突設定具有一定的民族性色彩。
在書中出現的會尖叫的糖耗子、巧克力蛙、暴躁的打人柳和尖叫的曼德拉草等多處將原本無生命的靜物或靜態植物生命化,體現了傳統印第安人所相信的“萬物有靈論”。值得注意的是書中某些意象還與特定的意義產生關聯,例如蛇,是邪惡、陰暗的象征;黑色大狗是死亡的象征;火這一元素則與生命產生關聯。這些意象的出現其實與作品創作文化背景密不可分。殖民史文化使得盎格魯·薩克遜以及猶太人等的原生異教徒篤信萬物有靈論與魔法。(王松林,2010,2)實際上,“萬物有靈論”是印第安人的觀念,所以魔幻現實主義文學作品中常會出現大量對植物和無生命生物的人格化描寫。(張西元,1988,22)因此,“萬物有靈論”在作品中潛移默化的出現也體現了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民族性,因此由“萬物有靈論”推測,或許盎格魯·薩克遜文化與印第安傳統文化頗有淵源。
其次,書中的“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就是基于現實生活中的學校所創作出的,但是它有別于普通學校的一點就是它是一所魔法學校,專門教授魔法,學校是現實的,但當它冠上了魔法的名義,就帶有了神奇色彩。書中麥格教授給赫敏的“時間轉換器”也具有非常鮮明的魔幻現實主義特征,“時間轉換器”可以使時間倒流,與現實的時光流逝完全相反。“時間轉換器”的出現可以明顯表現出反抗現實的意愿,使時光倒流具有鮮明的反現實主義特征。同時正因為“時光倒流”的反時序,為其增添了非現實主義的色彩。從作品的方方面面來看,都不難發現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的影子。
在主題上,魔幻現實主義文學的主題呈現通常更為隱晦而深刻,使批判與諷刺在魔幻的表象下引發讀者共情,達到直戳人心的效果。
批判歧視問題的主題,從書中出現的“泥巴種”(非純血統魔法師)、“麻瓜”(不相信也不會魔法的普通人)的這類獨有用詞,已可見一斑,書中運用這類表述映射出了人類社會由來已久、普遍存在的歧視問題。實際上,“對階級差異和種族隔離的批判實則是貫穿了整篇文章的主題之一”(陳雅蜜,2012,116)。
同時,對于敏感的政治黑暗問題,書中也有著墨。當卷土重來的伏地魔控制了半個魔法界時,魔法世界的最高政治機構魔法部的部長居然站在了伏地魔的一邊,欺軟怕硬的魔法部長試圖以倒戈向正義施壓來逃避面對困境,鄧布利多因他的助紂為虐下臺,于是伏地魔成功控制了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在書中邪惡的力量掌控了權利,正義的伸張變得格外困難。《哈利·波特》構造了這一政治黑暗的格局,實則是以此來批判現實社會同樣存在的政治黑暗問題。
《哈利·波特》也對奴隸制度進行了批判。書中多比這一家養小精靈的形象使人印象深刻,他本性善良,卻總是好心辦壞事。他多次試圖幫助哈利,但奴隸身份讓他無法透露真相,所以多比剛出現時并不討喜;但當真相浮出水面,讀者看到了他的努力,只是契約束縛的強大力量使他無法主動擺脫;當哈利用計幫多比擺脫了原主人馬爾福后,重獲自由的多比卻又因救哈利而死,結局使人抱憾。回歸現實,奴隸卻鮮有多比的幸運。多比這類的家養小精靈實則代表了被奴役階層的形象——被剝奪話語權與自由,被奴役者隨心操縱,命如草芥。作品借多比這一象征形象,對奴隸制度也進行了深刻的批判。
《哈利·波特》系列作品中還對家庭教育問題、人格多面性、成長的代價、友誼的力量、信仰的力量等多個主題有所表達。
可以說,在主題呈現上,《哈利·波特》這一作品運用了多種意象組合的方式使得多個復雜的主題表達得隱晦卻又引人深省,在作品魔幻的面紗下,現實主義的脈絡十分清晰。
《哈利·波特》系列小說雖在民族性上有相似之處(盎格魯·薩克遜文化與印第安傳統文化觀念上的相似),此系列小說也具備現實主義、非現實主義與反現實主義三個特征,具有鮮明的魔幻現實主義文學作品的特征,但由于創作背景并不在拉丁美洲,反映的也并非是拉美現實。因此,《哈利·波特》并不是魔幻現實主義文學作品,而是運用了魔幻現實主義創作手法,融合了英國當地的傳統文化,反映了英國當地的社會現實的具有魔幻現實主義特色的文學作品。
《哈利·波特》雖然在故事呈現上帶有兒童文學的色彩,但作者透過文本影射了多個社會問題,在它魔幻的外殼下,是現實主義的里子。《哈利·波特》具有其獨特的社會批判視角,有其社會深度與社會價值,與其定位為兒童文學,倒不如說它是包裹著兒童文學外殼的魔幻現實主義風格的社會文學作品更為妥當。
綜上所述,《哈利·波特》運用了魔幻現實主義手法,以獨特的視角,融合了英國的傳統文化與觀念,對英國社會所存在的問題進行了隱晦的反映與批判,表現了當時背景下的英國社會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