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象下的所指
——園子溫電影中的象征符號元素研究

（中國美術學院2016級研究生 310012）

洞穴就好比承載影像播放的空間，電影的認同機制是人類意識與無意識的鏡像，影像是具有延時功能的鏡子2，不受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只要有相關媒介便可以重復發生過的影像，將觀眾帶回電影中“正在進行”的事件中并以第一視角產生認同感。雖然熒幕的播放不同于鏡子單純的映照，而是忠實于電影制作者的態度，但鏡子與銀幕在自我形象的建立上對于嬰兒和觀影者起到的作用都是類似的，這使得鏡像理論在探索電影語言時提供了參考和依據。

一、代指自由和欲望的動物符號

在表達影片深層次意義時，動物符號時常被賦予權力，自由和愛情的含義，電影中除了角色具有較強的能動性外，動物作為第二種生命體不僅承擔敘事作用，更以自身的形象代指發生在故事中的所指，作為線索提示故事的內容和含義。

在《愛的曝光》中，主角古池的懷里藏著綠羽紅嘴的鸚鵡，它總是在古池的身上和指尖站立，任憑古池撫弄。作為上帝的“造物”和其學舌的能力，宗教中的創世紀場景時常出現鳥的象征符號，14世紀的霍克翰圣經中擁有綠色的胸羽、藍灰色的頭和翅膀的鸚鵡，傲然停在耶穌基督的家族樹上；丟勒的《亞當與夏娃》中，亞當頭頂的樹上也悄然站立著鸚鵡，片中古池作為邪教的代表出場，鸚鵡并沒有出現，但當古池遇見優并想占有他后，鸚鵡被古池從胸間取出。作為具有女性代表特征的胸部和雙手，是片中鸚鵡出現和停留最多的場所，甚至在片中古池死亡時，鸚鵡也同樣是從古池的懷中跳出飛走，鸚鵡在這里代表古池作為女性的性魅力和女性內心溫順的形象，而當古池自殺時鸚鵡開始單獨存在空間中，一方面指出古池內心的痛苦，以及表達當失去愛情，人在某種程度上才能自由的思考，鸚鵡在這里作為動物符號即代表了愛情和自由，另一方面也象征著智慧和權力，在死亡剝奪了古池作為邪教首腦的權力后，鸚鵡也就隨之離去。

另外在《反情色》中，蜥蜴和紙蝴蝶的具有類似的含義，蜥蜴符號以蒙太奇的方式與京子狀態組合：京子作為名小說家出現；出演情色電影的新人；小說家的經紀人，三次出現的蜥蜴都被困在透明的玻璃瓶子中，自身的巨大映襯出蜥蜴所處環境的局促，這里的蜥蜴代指處于相似環境中的“京子”，暗示著兩者都無法尋找到出口的處境。片中的蝴蝶雖然作為妹妹純潔美好的象征，園子溫用蝴蝶這一動物符號來代指妹妹早已自殺的現實，以蝴蝶的生命周期來類比妹妹的生命周期，紙做的蝴蝶提示著觀眾一切都是夢境而非真實。雖然在《反情色》片中并未出現鳥類的具體形象，但每次京子回顧自己實際并不存在的被侵犯視頻時，畫面總會傳來鳥類飛翔的聲音，鳥類另類的出場方式也代表著片中京子對于自我的控制、自由和愛的空缺。

另外，在《冰冷熱帶魚》中，男主人公與惡霸村田斗各自經營著觀賞熱帶魚店，魚這一種動物符號，在電影的指向功能中總是被比喻做欲望和性，在生殖崇拜中，母系氏族社會的圖騰也常用魚和水意喻母親和生殖崇拜。片中數次出現熱帶魚，片中兩位男性角色所擁有的熱帶魚數量便形成了強烈的對比，“魚”這一符號有了多種指向功能：擁有的魚的數目和種類將兩人的經濟能力和社會地位區分開來，魚成為了“金錢”的符號，所指的是兩人在能力和實力上的差別；在片中村田甚至為男主角一家展示了食人魚的喂養過程，此時的熱帶魚成為了“權力”的符號，將熱帶魚生活的玻璃水箱比做社會環境，交錯清晰的將日本現代觀念中的家庭關系和人際關系冰冷的結合在一起。

二、軟弱而無力的宗教象征符號

哲學家卡西爾曾在《人論》道“所有文化形式都是符號形式”，宗教符號并不僅限于宗教或是宗教相關的標志，更被認作是一種救贖和指引的工具。因此，作為具有宗教學表意功能的具體實物，宗教符號被大量應用在電影的敘事語言中。園子溫的電影作品中充斥著大量宗教符號和象征，但相較于隱喻救贖和苦難，園子溫更傾向于將宗教符號蒙上軟弱和失控的象征。

在電影《愛的曝光》中，主角優遇到妹妹蓋上白紗時，圣母像所具有的宗教符號和妹妹形象重疊，優在此刻經歷了人生第一次勃起，這一舉動為宗教符號增添了情欲色彩，即引起性幻想的對象和心靈伴侶的形象重疊，揭穿神圣的信仰之下虛偽的性欲動機。而在影片中，教會作為被“召喚”出來的團體，同樣刻畫了代表圣潔的教會以及教會內部所掩藏的腐敗和黑暗：末日論教派逐漸盛行，正統教會受到打擊，越來越多的信徒受到傷害和欺騙時，神父們尋找各種借口為自己和教會洗脫責任。原本應該是宗教的靈魂和代表，此刻神父卻代表“軟弱”，逃避承擔責任；父親因為希望與情人發生關系，自愿丟棄神父的身份加入邪教，這里神父的符號象征著“背叛”，宗教教條被信徒隨意丟棄。片中隨處可見的十字架符號在暗示主角處境的同時也有著現實性，巨大的十字架被優一家人吃力的抬起，十字架作為耶穌受刑的刑具即代表著原罪也同時代表著救贖，而片中巨大的十字架，同樣起到了暗示優及其一家原罪的沉重和新生的力量。

十字架和圣母像作為宗教符號，同樣運用在《冰冷熱帶魚》中，惡霸村田與妻子處理分割尸體前，將尸體運送到荒郊小屋，屋子里便鋪滿了耶穌圣母像和圣潔的十字架，兩夫婦虔誠禱告結束后，充滿儀式感的將謀殺的人碎尸。此片取材于真實發生的事件，現實中的殺人魔也同樣會在碎尸前進行宗教儀式，雖然無法確認片內片外的宗教是否為正統教派，但同樣揭露了宗教對于暴行的無力。宗教符號中的禱告行為，由救贖變為攻擊的借口。當社本無法擺脫精神壓力，變得呆滯，村田用力的毆打社本，大叫：“你是你女兒墮落的原由，雖然我是一個殺人犯，但我可以滿足自己的欲望，而你呢？你能過你真正想要的的生活嗎？”這一觀點類似于宗教對人的救贖作用，而惡霸村田從一開始拋出橄欖枝、轉而威脅、繼而控制也與宗教的傳播方式相似。反觀社本，在遭遇惶恐、膽怯、絕望到最后反抗直至取而代之，角色完成了一次“俄狄浦斯”情節，精神遭遇崩塌而又再次重建，也相當于宗教信仰中的受洗儀式。片中社本反復強調“藍色星球在46億年前開始運轉，也會在46億年后走向滅亡”這樣一種末世論和宗教性的強調，揭示了宗教的無作為，結合社本的殺人的行為絕望地砸碎了一切信仰，并沒有給出能得到救贖的方法。

三、“輕松愉悅”的高明度色彩符號

作為影響傳播的視覺符碼，色彩符號同時具有感官性和符號性，不同文化中相同的顏色可以表現不同的象征和意義。色彩擁有在各項領域都用來抒發情感的特點，色彩可以與情感、圖形、音樂相結合形成新的含義，從而具有了一種文化符號性。若說繪畫中的色彩符號是以色系區分，從而產生對比關系的話，影像中的色彩符號則擁有對比和映襯的色彩蒙太奇關系。電影中的色彩并不是簡單的二維構成，而是立體的，鏡頭剪的局部和整體，前后都是相互影響的，屬于立體化的構成關系3。

園子溫對色彩的應用與達達主義類似，他的電影畫面中，荷爾蒙像潮水般飽滿的噴涌而出，色彩在影片中變成了動態的符號，由于片中的環境和情緒的不同而產生相對于的意義。“成為藝術的殺戮者”，這既是新達達主義的宣言也是園子溫電影色彩符號的寫照。暖色調在文化中存在的經驗印象都是積極光明的，這由于三原色中的紅色帶給人類的初次體驗來源于火和鮮血。但色彩體驗不僅與心理狀態決定，也受到生活經驗，宗教信仰，認知習慣的影響，雖然紅色在經驗主義里往往代表著熱情和溫暖，鮮血與紅色在顏色上的相似，紅色也同時代表著恐懼、壓力，緊張：《我是桂子但》中主角桂子被成片的紅色包圍，暗示著桂子對于即將到來的22歲生活的不安和焦慮，而略帶實驗色彩的紅色房間也象征著母親的子宮和圍城，將桂子緊緊包圍在房間內，代表著桂子的心與身體被困住的絕望和迷茫。《神秘馬戲團》里學校的墻壁也是斑駁的鮮紅色，這同樣預示著美津子在學校的困境，受到父親在生活外施予的壓力和負擔將美津子和小百合嚴重的學校都想象成鮮紅的血墻；《地獄為何如此惡劣》中美津子回家時，地上的血色湖泊也同樣以鮮紅的色彩暗示家中發生的困境，以及美津子的內心世界。

與此相同，園子溫偏愛的的顏色還有黃色，黃色是象征矛盾的顏色，它在一方面象征著太陽和光明，可黃色所具有的歷史烙印是消極的。愛娃.海勒在《色彩的性格》一文曾指出：“中世紀時，被社會排擠的人和被處決的異教徒才會被掛上黃色標記，因為黃色是明亮的色彩，在黑暗中也能被人發現”4，黃色也時常被認為是衰老病態的顏色，因為只有上了年紀或是生病的人，膚色和眼白擦才會發黃，另外情色色消息、黃色書刊也將黃色貼上色情的標簽。電影反情色中，京子生活場所的顏色就是極具高飽和度的黃色，黃色是該影片的主要色調，其中還不斷配以紅、藍、綠等對比色系承接：墻面、地板、桌椅幾乎都由黃顏色構成，影片開場京子便在黃色的房間醒來，繼而走進紅色的衛生間，產生心理性的嘔吐，用這兩種色彩的對比來凸顯不同的時間和空間，黃色在一開始便暗示著京子所處的環境是充滿壓力，與拍攝的壓力相似，也同時暗示著影片后期墻外劇組的登場。而在嘔吐后京子穿上黃的連衣裙，也同樣寓意京子自愿接受壓力（戲外接受情色片拍攝）的線索，提示了京子與色情行業有關，也為后來京子極力擺脫讓人絕望的現狀從而極力的進行放縱的結局埋下伏筆。

四、結語

園子溫的個人風格與經歷息息相關，現實素材符號是其作品中不可忽視的重點，希望成為詩人的園子溫卻一直被父親所排斥輕視，直到最后被父親趕出家么，因此又了《神秘馬戲團》的雛形；后來他同一個尋求自殺的女人同居，于是他拍了《循環自殺》；在同居過程中女人要求他扮演自己的丈夫，于是有了《紀子的餐桌》；在忍受不了女人逃離村莊回到東京，園子溫為了吃飽飯參加了可怕的邪教組織，所以有了《愛的曝光》；而園子溫回想起自己的遭遇，也曾感嘆，還是有過幻想在少年時能得到家人的鼓勵，于是《庸才》便誕生在了園子溫的夢想里….現實符號取材的真實，決定了電影來自生活卻高于生活的特質，而個人情感的傾注也使得故事越發動人。

電影所呈現的畫面和聲音都會產生顯影的意義，從而形成新的符號，雖然符號的意義會隨著不同的場景、情節發生改變，但只要合理運用，每一種符號的解讀都能為更深層的了解電影語言助力，這便是電影符號學得以傳播并沿用的原因所在。

注釋：

1.引自紀錄片《園子溫這種生物》中園子溫描述自己的大島新，2016.

2.[法]克里斯蒂安.麥茨.想象的能指[M].王志敏譯.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6：55.

3.梁明.電影色彩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8：25.

4.EvaHeller.色彩的性格.[M].吳彤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