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瑤瑤 (貴州大學公共管理學院 550025)
自古以來,男娶女嫁被看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這與男尊女卑和重男輕女觀念有莫大的關系。父系制時代流傳下來的從夫居成為一種主流的婚姻居住形式,而這一方式是影響中國鄉村社會及其權力關系的一個關鍵因素。隨著近代女性意識的覺醒,越來越多的女性站起來呼吁男女平等、同工同酬,不斷為女性的權益所奮斗。在這些女性思潮的不斷傳播中,近代的進步人士紛紛呼吁戀愛自由、婚姻自由,但是嫁娶儀式仍然成為一種習俗流傳至今。
《說文解字》中對“嫁”字的釋義為“女適人也, 從女家聲”,即女性離開自己的家到丈夫家居住,這一方稱作婆家,而在三朝回門時便成為娘家客人。“娶”字則解釋為“娶, 取婦也,從女取聲”,即男子接妻子到家中,成為自家人。雖然“嫁”和“娶”都是描述婚姻活動的詞語,但是其背后的文化內涵仍然表現出較大的差異。雖然男女的性別地位已經逐漸趨平,但是嫁娶活動所折射出來的社會思想仍然以一種固習的形式存在著。
在傳統社會中,嫁娶儀式對于女性的束縛遠遠大于男性,因此,在討論時會倚向女性視角。男權社會下,女性的人身權利從出生到老死都被剝奪,由男性權威掌控。而在嫁娶儀式下所表現出來的性別差異以親屬網絡和家庭權威表現出來。
費孝通先生提出中國社會是一個以血緣為紐帶的宗族社會,家族觀念深深刻在每個人的意識中。在經歷了神圣的一嫁一娶儀式后,女性便有了兩個家——娘家和婆家,女性成為連接兩個家庭的紐帶。在女性出嫁后,將被冠以夫姓,孩子也會隨父姓,其中孩子對父母雙方親屬的稱謂就呈現出差異,并形成了兩套比較系統的稱謂體系,即“父系親屬稱謂”與“母系親屬稱謂”。兩套親屬稱謂體系表現出人們總是在有意無意間被代代相傳下來的倫理所捆綁。
周星認為早期的人類學常常把人理解為單方面的“被社會化”“文化化”,遵從風俗習慣或是硬性的制度而生活著。從社會性別視角來看,人們對于親屬稱謂的沿用仿佛就是在被動接受單方面的社會化,反思親屬稱謂對于家庭權力關系的分配具有重要意義。一方面,女性在舉行“嫁”的儀式后,需要在娘家與婆家之間構建起親屬關系網絡,但是她所建立的外親關系不從屬于父系親屬關系,而是屬于女性自身的親屬關系,因此女性的身份具有兩重歸屬性;另一方面,女性作為外來者進入夫家,處在父系親屬關系的邊緣,并逐漸被認同劃歸在父系親屬關系之下,同時還要遵循父系親屬制度,其身份的雙重屬性逐漸在小家庭的成長過程中逐漸削弱。
李銀河指出婚后從夫居制度被認為是農村男權制的基礎之一。通常丈夫被看作是家庭的頂梁柱,并在權利和義務上成為經營家庭的主要承擔者,妻子需要聽從丈夫權威。傳統制度下的夫妻經營方式為男主外,女主內,家庭外的生活內容成為男性力量與權威象征的高度表現,“柔弱”的婦女無法完成父系社會中的重重挑戰與考驗,輕省便捷的家庭瑣事似乎更符合女性特質。在傳統的農村中普遍存在的一個現象:家庭中的小事妻子常常可以做主,但大事還是得靠丈夫拿主意。而在一個聯合家庭中,掌握最高權威的一家之主通常都是男性大家長,女性在家庭中僅僅處于從屬地位。
夫妻的結合意味著一個小家庭的即將誕生,而要順利使小家庭脫離原生家庭,得到獨立成長,在傳統社會中還會存在關鍵的一步,即分家。觀念上,妻子在分家過程中扮演著主要角色,因為正是這一角色的出現,使得分家變得理所當然。分家的行為是對原生家庭權力關系的劃分的暗示,從屬在大家長權威下的男性可以獲得小家庭的最大權利來經營自己的家庭生活,如此周而復始。李霞在《娘家與婆家:華北農村婦女的生活空間和后臺權力》中提出女性所擁有的情感權力在家庭和生活中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同時她認為在農村的主導文化規范中,男性是權力的正式代表,扮演著臺前的主要力量,女性則以幕后的支持力量發揮影響作用。男女雙方在分別掌握前臺與后臺權力之間彼此相互給予,但隱性的后臺權力在父系權威下始終不具有正式性和規則性。
雖然鄉村至今還是以從夫居為主,人們始終在潛意識中將已婚的女兒看作在習俗制度上的外人。但是隨著生育觀念的變化,家庭以養育一個或兩個子女為主,隨之家庭的養兒防老功能出現弱化,女性對于原生家庭的責任更加重要與突出,父母的觀念隨之也會受到社會環境的影響發生改變。嫁娶儀式下的社會性別觀念逐漸出現新的變化,男女雙方對于家庭的認知也出現新的轉向。
傳統婚禮講究“三書六禮”的形式,過程繁瑣復雜。男子娶妻,要行拜堂叩首之禮,而證明女子嫁出去的一個重要儀式就是在男方家拜過祖先,與丈夫行過交拜之禮;而男子在迎接新娘時是否要對女方先祖行叩拜之禮端看各地習俗。女子所帶去男方家的物品稱作“嫁妝”,而男方拿到女方家的物品則喚作“彩禮”或“聘禮”,由此可以看出,傳統的嫁娶儀式從提親到回門的整個過程都是對男女兩性的角色歸屬,隨之女性的生活中心轉移至夫家。
隨著近代思想開化后,不少人開始效仿西方婚禮,提倡去奢求簡,特別是在文化知識分子中,如徐志摩與陸小曼、冰心和吳文藻等文化界、知識界的知名人物。直到現在,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走出家門,在酒店、教堂等地舉行婚禮,不再似從前那樣一家迎娶一家哭送。對于“娶媳婦”、“嫁姑娘”的說法在年輕一代中逐漸沒落,結婚不再成為男方的專屬名詞。傳統拜堂儀式正漸漸地被新式婚禮所取代,這不是年輕人的“花樣多”“趕潮流”。從社會性別上看,這是年輕一代在性別意識上的覺醒,男女平等不是口號而是實踐,形式上的淡化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對女性權益的一種補償機制。
在經歷了計劃生育的特殊時代之后,“養兒防老”的傳統觀念受到沖擊,進一步對壓制重男輕女的思想起到了一定的強制性作用。以往社會中只有女兒的家庭常常通過“招贅婿”的方式來完成家庭的延續,并解決養老問題,但這種形式對于雙方都是獨生子女的家庭來說顯然行不通,進而出現雙方家庭處在同一地位的情況。娘家與婆家對于子女的依靠是等同的,而子女對雙方家庭的付出雖然各有側重,但總體上還是趨于平衡。雖然有一部分家長不覺得小夫妻應該與老人一起過日子,但養老送終的期望仍然寄托在子女身上,而子女在父母養老上也負有倫理道德上的責任和義務。
女性社會地位的提升對其家庭地位和角色的改變發揮著積極作用,雖然已婚女性在觀念上還沒有得到娘家身份(自家人)的正式認同,但是在承擔家庭責任和義務時也獲得一定的正式資格。就如在養老議題上,傳統鄉村中女兒不具有給父母養老和繼承家產的正式資格,但是在情理上又會默認女兒對娘家的扶持。如今的婚姻生活趨勢使嫁娶儀式不再是劃分娘家與婆家孰輕孰重的衡量線,在關系來往上,男女兩方的親屬都得到同等對待。
婚姻是每個人都會面對的人生議題,嫁娶儀式作為一種習俗一直在延續,少有人對其提出質疑。男女雙方的結合為什么要以固定的習俗作為人生重要時刻的慶祝方式?家庭是在不斷的分裂中獨立成長,具有周期性。而結婚應該是兩個家庭同時分裂出成員組成新家庭的過渡儀式,新家庭不歸屬于兩方的原生家庭,并且雙方關系不應具有親疏遠近,不論在觀念上還是道德習俗中。嫁娶儀式對于男女雙方都有一定的損害性,意識上的歸屬與認同應該遠遠重于血緣、家族關系。慶幸的是,在時代的前進過程中,舊習俗逐漸展現出新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