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救藥愛上你》：雙重敘事中的多重對話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文學院 210000）

電影《無可救藥愛上你》改編自安·蘇·拜厄特的小說《隱之書》（Possession），故事的主人公文學博士羅蘭在倫敦圖書館查閱19世紀維多利亞時代的桂冠詩人蘭道夫·艾什的資料時發現了兩封寫給同時代女詩人拉莫特的情書，信中的激情和沖動顛覆了艾什恬靜穩重的好丈夫學者形象，于是羅蘭與拉莫特研究專家莫德博士聯手展開調查，逐漸揭開了百年前兩位詩人鮮為人知的愛情悲劇及維多利亞時代的人文氣息和精神風貌。表面看來，影片講述了兩段結局不同的愛情故事，而事實上，片中通過傳記、神話、詩歌、日記、書信等諸多體裁的融合穿插，各個時空、人物、話語都參與到對話中來，互相認可、否定、批判和諷刺，不斷給影片的故事發展注入新的意義。

一、20世紀敘事層的對話

20世紀敘事層是影片的主體敘事層，當代學者羅蘭、莫德、克羅伯、莫蒂默克和利奧諾拉等皆投身于19世紀詩人及其詩歌的研究，看似參與者眾多，彼此之間的對話卻是蒼白匱乏的。大部分當代學者一廂情愿地沉溺與虛構的學術研究，卻忽略了更重要的現實生活。巴赫金指出：“一切都歸結于對話，兩個聲音才是生命生存的最低條件?！痹谂c羅蘭的一次對話中，莫德提出現代世界的問題，隱喻充斥著現代世界，文學使現實世界中的聯系充滿趣味和危險，而所有事物的本質都是語言。在她看來，所有的事物都互相聯系，都是語言的建構，包括我們的生活。這些用語言建構起來的世界形成復雜的網絡，吞噬了現實，使我們生活在虛幻的世界中，導致了彼此之間對話的缺失和困境。

當代學術界的對話危機實現突破得益于年輕學者羅蘭和莫德之間的感情和學術交流。在對維多利亞詩人艾什手稿的共同研究中，二人的感情和事業發展經歷了理性與情感由對抗到和諧的漸變歷程。羅蘭是艾什的研究者，莫德是拉莫特的研究專家。在遇到莫德之前，羅蘭只是一名兼職助教，靠女友的秘書工作維持生計，二人交流甚少，感情寡淡。而莫德最初是敏感的女權主義者，認為男性總是因為女性的美貌懷有強烈的占有欲，她年輕貌美，才華出眾，卻過于冷靜理智，將真情和婚姻拒之門外。共事之始，莫德對羅蘭的第一印象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常表現出一副矜持傲慢的姿態。在追溯先輩的對話過程中，二人對待生活和感情的態度都發生了變化，艾什和拉莫特充沛的情感，對待生活和詩歌的熱忱，尤其是拉莫特的悲劇結局給他們眾多啟示，推動他們進行反省和調整，最終莫德放棄了過于理性的獨立，克服了對愛情和婚姻的恐懼，接納了羅蘭。莫德對羅蘭說：“雖然愛是一個毀滅者，非?？膳?，但仍請你留下來愛我?！倍_蘭也承諾莫德：“我們可以想個辦法，一種現代的方式來愛?！庇捌慕Y尾，羅蘭收到三所大學的聘書，得到學術界的認可，終于走出了人生的低谷。而莫德則獲得艾什和拉莫特的信件，研究生涯走向一個新的高峰。二人最終走上了健康積極的學術研究道路，彼此的對話達到了精神的契合和完整。

二、19世紀敘事層的對話

影片的對話貫穿在不同時代。19世紀敘事層的對話主體是艾什和拉莫特兩位詩人，二人的愛情悲劇是這一敘事層的中心事件，以喜悅開端，以悲劇結局。艾什是維多利亞時代聞名遐邇的桂冠詩人，而才華橫溢的拉莫特則因身處父權社會默默無聞，本沒有交集的兩人在一次友人聚會時相識并產生好感，從此開始書信往來。他們在信件中討論詩歌、神話、世界觀和日常瑣事。艾什欣賞拉莫特睿智精煉的語言風格和對個人價值的追求，而拉莫特傾心于艾什的善解人意和滿腹經綸。兩人在文學創作以及精神生活上的互相鼓勵成就了拉莫特的巔峰之作《梅魯希娜》，展示了精神契合和靈魂對話的巨大力量。然而為浪漫愛情驅使的艾什再三侵入拉莫特的私人生活空間，向她提出過多的情感要求，干預她的生活和創作，拉莫特毅然選擇與愛人分離。拉莫特的生命力和創作力日漸衰竭，二人的對話終因理智與情感的強烈對抗以失敗告終。

影片中艾什和拉莫特的對話隱藏在遺留下來的大量詩歌、散文、書信、日記中。除了浪漫的愛情，“思想的復雜、情感的矛盾、信念的沖突、困惑與懷疑、追求與體驗”等時代精神都通過各種體裁在這些維多利亞人物身上得以彰顯，歷史片斷折射出的是人類的整體經驗。艾什對天文、地質、考古、生物等自然科學的熱情，對歷史和神話關系的思考，對生命與宇宙本源問題的探索，無不體現了早期達爾文主義者的精神特征。而拉摩特對女性歷史傳統的追溯，對基督教和異教傳統的比較，對宗教的虔誠和通靈術的迷戀，也無疑代表了試圖解釋自我，闡釋世界，尋求精神救贖的維多利亞時代文化精神。片中的艾什和拉莫特被高度理想化了，體現了人性中自然、美好、崇高的一面，代表著維多利亞時代的不朽靈魂與和諧自我。雖然他們與常人一樣無法超越現實的苦難和命運的無常，但卻憑借自省自知的精神追求展現出19世紀人類主體意志的堅強和完整。維多利亞時代的文學精英們就像一個個“不斷思索的靈魂”，思考著歷史的起源和生命的演進，憂慮著人類的現狀和未來。

三、20世紀與19世紀敘事層的對話

巴赫金認為，“每個文本都具有多聲話語，社會語境中的所有話語都具有復調性，語言在其存在的任何歷史時刻都是雜體的”，作為一種另類文本的電影也是如此。《無可救藥愛上你》的主流敘事線索置身于20世紀后期紛繁復雜的多元文化語境中，不同體裁的穿插反映了對單一的主流敘事理念的否定和顛覆。由于兩大時空的交錯并置，當代學者羅蘭、莫德以及學術界得以用眾聲喧嘩的理論去評價、重構維多利亞時期；而維多利亞時代與當代社會的關聯和對比，同時呈現了當代人的生存困境。大量的歷史文本、神話傳說和日記詩歌穿插于影片之中，交錯的呈現出繁榮興盛的維多利亞時代和衰亡沒落的后現代西方社會，陰暗猥瑣的學術騙子與高尚脫俗的悲劇人物形成鮮明對照，相距遙遠的不同歷史時期在影片的有限時空里交錯并置，并行不悖，互為參照。影片通過層層遞進的回溯，濃縮了整個人類經驗的漫長歷史，蘊涵著當代人對人類歷史文明的深層思考。

知識分子尤其是女性知識分子的生存境遇是影片的重要主題，片中不同時代的女性角色有著一脈相承的關系，她們大多是智性的“思考者”，思索著女性的獨立與自由、個人與社會、創作與生活、想象力與創造力等問題。維多利亞時期著名詩人艾什的妻子艾倫，是一位學識、智慧和理想被家庭埋沒、被社會邊緣化的知識女性的代表；而20世紀末的女性學者莫德任職于女性研究中心，擁有大學教師的體面工作，并在學術圈子里小有聲望。維多利亞女詩人拉莫特擁有非凡的創作潛能和豐沛的精神世界，卻未能超越當時嚴苛的父權制度和道德環境；而同樣才華超群的當代學者莫德卻被物化的西方文明社會所窒息，情感退化，缺乏激情。這些知識女性的個體自我看似彼此獨立，實則處于相互依存和關照的對話關系中。

四、結語

巴赫金談及對話性時指出：“言語的對話意象是一切活語言的自然目標。在接近自己對象的所有道路、方向上，言語總得遇上他人的言語，而且不能不與之產生緊張而積極的相互作用?！边@種對話性體現在影片的時間穿插、空間轉換和語言變化之間，以互文指涉的方式在影片的敘事過程中產生互動作用。影片中20世紀現代社會和19世紀維多利亞時代雙重時空敘事線索穿插，通過日記、散文、書信、詩歌等各種體裁聯系起來，構建出一個歷史與當代既相互碰撞又相互融合的意義空間，影片不再是一個封閉的語言系統，而成為一個充滿歷史和現實回聲的大型話語場，營造了一個“同時性和并置性”的時代。而我們置身于多元文化語境中，通過不斷流動、開放的頻繁對話體系可以也不斷自覺自省的認識自己和理解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