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漫崛起背后傳統文化的現代薪火
——以《哪吒之魔童降世》為例

（武漢理工大學 藝術與設計學院 430070）

2019年的夏天屬于《哪吒之魔童降世》。這一部上映于7月26日的中國動漫，截止10月25日已經獲得了49.72億的驚人票房。《哪吒之魔童降世》不僅以碾壓式的速度與實力登頂中國動漫類型電影票房榜首，又用難以望其項背的姿態實力刷新了中國電影歷史票房記錄總榜！超越46.18億的《流浪地球》，位列總榜第二，僅次于56.39億的《戰狼2》。

這是一個票房神話，也是一個用6000萬投資狂賺近50億的商業奇跡，同時他也是中國傳統文化在文化產業領域，尤其是在新興動漫產業教科書級別的成功案例。

餃子導演創新改編后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爆發出如此龐大的群體精神共鳴。“我命由我不由天”、“人心中的成見就像是一座大山”、“你是誰只有你自己說了才算”……等等電影的經典臺詞獲得了大批年輕人的認同與喜愛。哪吒，一個具有反叛精神的少年英雄以席卷之勢橫掃網絡，線下的高額票房，線上的繁榮周邊延伸產品，都清晰真實地反應人們尤其是年輕人們對哪吒、對《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熱情與支持。

一、哪吒傳奇：傳統文化的傳奇

哪吒是中國人家喻戶曉的、傳說中的少年神。幾乎每一個在中國文化氛圍中長大的人，都對類似哪吒傳奇等傳說有所耳聞，這些東西像是共享的文化記憶，又像是約定的生活常識。一如空氣中的灰塵，玻璃杯中的水，好似透明空無，但當角度特殊的光線折射，就能看見翩躚的光點。想要理解《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成功，理解哪吒傳奇之類的故事在現今能重煥巨大魅力，其實就是要思考中國傳統文化的“光點”，要思考什么是中國傳統文化。

我們的祖國，中國，她是一個年輕的國家，卻是一個最古老的的文明。英國學者馬丁·雅克在他的《大國雄心》中說：“沒有一個國家像中國那樣與歷史的關系如此密切、受歷史的影響如此之大。”過去的時間里，中國長期以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占據主導地位，客觀上，使得主體文化受外來影響變少。同時中國文化又長期優越，中國人幾乎都對我們自己的文化懷有著高度的文化自信、強烈的歸屬感與認同感。千百年來，無數驚才絕艷之文人騷客都試圖獨領風騷，層層積淀成就這天下第一的文化內涵。幅員遼闊，地大物博，天南海北之人不同，九州四海之景各異。悠久之歷史，廣袤之空間成就世界獨一的中國傳統文化。

中國傳統文化被太多的人用各種方式去詮釋過。繪畫名山大川，續寫雅士風流，雄辯哲學藝術，針砭新歷舊書，而這些于之厚重歷史面前又何其單薄片面。中國傳統文化的內涵的深邃厚重，并不單因其時間悠久，更是因為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人們從來沒有放棄過思考與熱愛。每一代人都窮盡一生追求屬于他自己的道，當他們離去，那些熱愛與深思就變成文化的一部分，它源自血脈卻比其羈絆更緊密，它仿佛誓言卻比允諾更可靠。它如同靈犀，還似通感，他是獨屬于中國人的精神共振。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中國文化其實就是我們每一個人，我們就是文化的一部分。面對她時，我們常常詞窮；看見她時，仿佛看見萬萬千千人；走近她時，你能看見她清晰地倒影著你自己。我們說的話，寫的字，畫的畫，詠頌的歌，都會化若星火，奮飛不輟，匯凝入文化長河。我走過的山路是徐霞客曾經跋涉過的；我路過的關隘是六國逡巡而不敢前的；我駐足遠眺的城樓是于謙抵死苦守過的；我現在能馳騁由韁的西北草原是霍去病為之血戰過的；我能吃到千門次第為之開的妃子笑；我可暢飲太白月夜花間相邀過的美酒……

先輩的輝煌璀璨與磋磨苦難都沉淀在深重又浪漫的記憶里，“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中國文化最精絕奧秘在于，我們仿佛還與祖先們一起生活，他們仿佛還未曾離開過。

哪吒傳奇一類的故事可以看作傳統文化中的“光點”，它是一代代人仰望星空，暢想宇宙（天宮）的記憶縮影。與其說《哪吒之魔童降世》是哪吒的傳奇，不如說這是傳統文化的傳奇，正是因為傳統文化如此神奇獨一的精神內核，才給予了像哪吒一樣的故事延綿不斷的生機與活力。

二、藝術創新平衡傳統與現代

《哪吒之魔童降世》的成功是以傳統文化為基石的，而導演餃子創新性的改編則是它起飛的關鍵鑰匙。

《封神榜》原著的設定排版更加公式化，也正因為《封神榜》類似一部人物設定集的風格，給后世的一系列延伸作品的新編修改提供了寬廣的創作空間。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之前，流傳更廣的是1979年上海美影廠出品的《哪吒鬧海》。在7月27日澎湃新聞的專訪中，餃子導演提到，正是看了1979年的《哪吒鬧海》他才喜歡上哪吒這一角色，于是尋找了原著《封神榜》研究。但是他發現《封神榜》的哪吒完全是反派形象，讓人喜愛的哪吒形象是來自《哪吒鬧海》的創新性改編。這一發現無疑啟發了餃子導演，同時削弱了“改編經典”帶來的心理包袱。成功的經典改編最初都需要一定的反叛勇氣，餃子導演邁出關鍵性的一步，也決定了從一開始，《哪吒之魔童降世》的誕生不是尷尬的“炒冷飯”。

餃子導演這一版的哪吒，有不少亮眼的創新之處，為后來的傳統新編的動漫電影等創作提供了新思路。

首先，最顯眼的無疑是主角哪吒的形象設計，《哪吒之魔童降世》擁有60多家公司1600人的制作團隊，主角哪吒的形象有100多個版本，而導演餃子選擇的是最丑的那一個。在影片上映前的宣傳階段，“最丑哪吒”引發熱議，評論大多比較負面，整個創作團隊的壓力非常大。但是等到電影正式上映，看過了“最丑哪吒”的故事之后，大批的人成為了這個反叛另類的哪吒的忠實粉絲。這是一個絕妙的設計，《哪吒之魔童降世》講的就是一個關于偏見的故事，那么又有什么比讓觀眾們帶著“偏見”進入故事，再用作品親手打破它來的更有說服力呢？在后來的采訪中，餃子導演也提到，我們所處的是一個“看臉的時代”，而那些帥氣美麗的臉蛋只是一種麻木的重復，背后是對創作與設計的禁錮。“丑”且叛逆的魔童形象不止是對主流審美的沖擊，也是用新穎的形象設計、多元化的個性設置開辟出新的市場空間，無形之中擴大作品受眾，有助于擺脫動漫作品低幼化、只適用于“合家歡”等偏見，對后來的動畫電影創作提供新注解。

除開欲揚先抑，打破偏見的角色形象創新，《哪吒之魔童降世》對于人物關系、作品核心價值觀的創新改編也是它取得成功的一大“炸”點。《今日影評》在 20190807這一期對《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分析欄目中，將這樣的改編貼切地總結為“符合現代語境卻又完全顛覆”。想要理解“符合現代語境”，可以仔細觀察餃子導演對于李靖、哪吒父子二人的關系設置，尤其是對“割肉還母，剔骨還父”這一情節的刪改。

“割肉剔骨”一折的劇情來自《封神演義》中哪吒的故事，在79年的《哪吒鬧海》中雖然一定程度上削弱了血腥沖突，但是也保留了這一橋段，甚至很詳細地重點表現了這一橋段。隨著舊版本哪吒故事的傳播，這一橋段也被認為是哪吒故事中的經典一幕。但是餃子導演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通過慎重的思考權衡，選擇刪去這一橋段，也重新修改了父親李靖的人物設定細節，修改了哪吒父子的互動方式。

舊版本的李靖不是慈父，常常透露出封建父權的影子，他與哪吒之間的互動，體現出一些不好的價值觀，例如儒家孝道畸變而來的“愚忠”、長輩權威對人的控制等。“割肉剔骨”這一橋段體現的是哪吒對這種不好價值觀的反叛。而在今天，這樣的劇情需要做出改變，因為當今的社會環境已經與舊時決然不同，社會中的忠孝觀念已經發生改變，同樣的在父子關系上，封建時代的冷酷嚴父、長輩對后輩完全掌控等等客觀情況都已經完全不同了。在這樣的語境下，熒幕上再呈現未成年以自殘、自戕方式去報復反抗親生父親的橋段無疑是非常不合適的。而且仔細思考這種橋段透出的情感內核，是帶有著血腥與仇恨的，是飽含殘酷意味的，實在和當下社會環境中需要和追求的價值觀背道而馳。

餃子導演大膽地刪略不合適的橋段，哪怕那一部分被大眾熟知、也能稱得上是經典一幕。用自己的創造與鉆研體悟，豐富新穎劇情。重點著墨在哪吒幼年時期的反叛，成長過程中自我的救贖，對無常命運與偏見進行抗爭，不改英雄意氣，還存赤子初心。并且《哪吒之魔童降世》里李靖哪吒父子情深的細節成為經典的“淚點”鏡頭，結合舊版，推敲改編，使觀者對當今社會中的家庭關系更多一份思考。

三、成功案例帶來了新思考

有很多人思考過中國動漫何時崛起，中國文化產業何時繁榮，更想知道傳統文化能否乘著這股東風，掙脫神壇束縛，撣去灰塵重現光彩。這些年許多優秀的國漫作品一步一個腳印，暗示一個春天的預告片。《哪吒之魔童降世》的大獲成功是一句肯定句，它不僅告訴我們，我們能夠做出優秀的作品，還告訴我們，從前常被遺忘忽視的傳統文化能夠重煥生機，并且蘊含著難以想象的魅力與能量。

上層建筑的繁榮離不開夯實的物質地基，藝術的萌發需要滋潤的土壤。只要對歷史與時事有所了解，都能夠自信確定，每一個“當下”就是中國最好的時候。生產力水平、國家綜合實力、人們對精神世界需求的重視、文化產業日漸繁榮……走在新時代復興之路上的中國提供了傳統文化復興的絕佳平臺，前赴后繼努力在創作與傳播文化產品一線的人們，是切實推動時代進程的齒輪。《哪吒之魔童降世》表面上是餃子導演五年打磨、死磕的心血之作，背后里是1600人幕后制作團隊的匠心之作，往前看還是動漫電影《大圣歸來》導演田曉鵬遞過來傳承之火。《哪吒之魔童降世》為代表的一眾中國動漫的成功無疑是振奮的，它告訴前行的人，一直以來努力的方向不僅是正確的，還是無比光明繁榮的，只是那奪目的春日韶光還需要熬過漫長的凜冬寒霜。

國漫前途光明，還因為有著龐大的來自中國傳統文化的素材庫，歷史留下的文化饋贈，是獨屬于中國人的精神寶庫。很多古老的東西，因為爛熟于心所以司空見慣。但是哪吒故事的成功新編無疑是非常響亮的提示音，它提供了傳統文化在文化產業領域重煥生機的新思路。因為爛熟于心，所以擁有難以企及的國民認識度，因為歷史悠久，所以諸家解讀、累代情感體悟幾乎融入記憶傳承，當這樣天然能引發中國人共鳴的傳統“老牌IP”以新穎的面目，契合時代特色的方式重現大眾面前，帶來的爆炸效果只需要看《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盛況，就能略知一二了。

謙虛地走進傳統文化的寶庫，吃透其中真味，愛重但不過分地將其封入神壇。結合時代環境需求和人們的精神需要，融入自己的見解，不懼創新的步伐，可以為傳統文化在當今時代的傳承與復興之路添上新注解。以《哪吒之魔童降世》為例證，并不因為其十全十美，正是看到了它成功背后廣闊的上升空間，以及因其創新而開辟的新市場，才欣喜它的嶄新突破。

發軔于二十世紀末的中國動漫，歷經了1949年至1965年的蓬勃發展，1966年至1977年的十年停滯，1978年改革開放后的緩慢發展，1990年至2010年動漫探索，然后由2010年至今，中國動漫終于再一次進入了飛速發展的時期。由中國動漫的一路走來，思考傳統文化在現代傳承的薪火，這無疑會是一條更加困難、辛苦的道路，但是“既然選擇了遠方，便只顧風雨兼程”，接住成功者手中的火把，往更遠的地方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