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商法治環境的大數據監測、評價與剖析
——基于江西11個設區市的數據

謝紅星

營商環境評價近幾年來一直是理論界和實務界關注之焦點。國內各研究機構對營商環境的評價，可謂方興未艾。(1)僅以2019年而論，國內各研究機構發布的代表性評價報告就有：萬博新經濟研究院發布的《2019年中國城市營商環境指數評價報告》；全國工商聯發布的《2019萬家民營企業評價營商環境報告》；浙江大學公共服務與績效評估中心聯合浙江省企業形象研究會發布的《2020年中國營商環境評價研究報告》；上海新滬商聯合會大商學院發布的《2019中國民營企業營商環境報告》，等等。各式報告如井噴式出現，但也引發數據采集方法、公信力、成果實際運用等方面的疑問。以數據采集而言，營商環境評價需要采集大量的基礎數據，但傳統的通過問卷、訪談、收集統計資料等實證方法獲得的數據，通常耗時耗力，而且一般難以全面、及時、準確反映實際情況，進而影響研究的客觀性、可信度與可用性。大數據技術的興起，對社會科學研究產生深遠影響，并有可能使社會科學的研究方式發生重要變革。以營商環境研究而言，數據采集是營商環境研究的前提，恰當地運用大數據技術，借助計算機硬件和計算法則技術的提升，通過社會科學研究者和計算機專家的協作，設計出營商環境的的大數據服務平臺，提供數據挖掘和初步處理，進而利用這些數據完成后期的分析與應用研究，將可能一定程度上解決營商環境研究中的數據采集難題。基于此，本文以法治江西建設協同創新中心初步開發的江西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為例，借助系統采集數據并對原始數據加以處理和運算，在此基礎上，進行分析和解讀。

一、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的構想和進路

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是一個對營商法治環境進行數據爬梳、監測和運算的軟件，以法治江西建設協同創新中心開發的江西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為例，其具體思路包括構建營商法治環境評價體系、設置爬蟲關鍵詞、圈定數據來源網站、運行復合算法四個步驟。

(一)構建營商法治環境評價體系

營商法治環境是法治視角下的營商環境?；诖?，應從科學立法、嚴格執法、公正司法、全民守法等各個環節入手，立足于企業的投資、經營、發展、創新，來構建中國場景下的營商法治環境評價體系：一是法規政策制定環境，以涉企法規政策科學性、合法性、民主性、公開性等為主要觀測點；二是行政執法環境，以綜合執法、“雙隨機，一公開”、重大執法決定經法制審核、執法過程全記錄、行政執法公示、規范涉企收費等為主要觀測點；三是司法環境，以涉企案件快速辦理、商事案件一審息訟服判率和調解率、基本解決執行難、遏制利用刑事手段干預經濟糾紛等為主要觀測點；四是信用環境，以企業信用信息公示、企業守信聯合激勵和失信聯合懲戒、企業信用修復機制和信用權益保護機制、政務守信激勵與失信懲戒機制、招商引資承諾和公示制度等為主要觀測點；五是社會環境，以掃黑除惡保護企業家人身財產、整治企業周邊治安環境、企業便利獲取優質法律服務、積極主動幫扶和服務企業等為主要觀測點。具體參見表1：

表1 營商法治環境評價體系

(二)設置爬蟲關鍵詞

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是依照設定條件，自動運行的智能系統，其運行的第一步，是在萬維網上根據關鍵詞進行全自動爬蟲，并對腳本進行自動清洗和篩選分類，得到關于營商法治環境的原始數據。因此，在構建營商法治環境評價體系后，要依據評價體系的指標構成，合理設置爬蟲抓取數據的關鍵詞。具體來說，包括正面評價、正向賦分的正向關鍵詞，負面評價、反向扣分的反向關鍵詞和情感詞。系統軟件中的情感詞主要從知網情感詞典(HOWNET)中選取，正向關鍵詞和反向關鍵詞則根據各三級指標的具體內容，結合網絡媒介報道指標相關新聞的表述和用語提煉。系統爬蟲主要關鍵詞具體參見表2：

表2 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爬蟲關鍵詞

(三)圈定數據來源網站

以江西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為例，主要是從江西各類網站中圈定數據來源網站。在設計系統時，圈定了六類數據來源網站：一是江西各級黨的機關的網站，如各級黨委民聲通道網站、各級政法網、各級紀委監委網、各級黨建網、各級文明網、黨務公開網等；二是江西各級人大的網站；三是江西各級政府及所屬主要部門的網站；四是江西各級法院的網站；五是江西各級檢察院的網站；六是江西各級地方新聞網站和論壇，如中國江西網、大江網、法治江西網、江西經濟網、南昌新聞網、九江新聞網、上饒新聞網、江西論壇、豫章論壇、贛州新聞網、贛州新聞曝光網、贛州論壇、百度貼吧等。圈定各類數據來源網站為1593個，具體分布參見表3：

表3 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數據來源網站分布

(四)運行復合算法

江西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針對各三級指標的不同特點，設計不一樣的算法。有的三級指標只有正向關鍵詞，無反向關鍵詞，則以正向詞爬蟲記錄最多者為滿分，然后按一定標準從高到低往下排；或者賦予正向詞爬蟲記錄最少者一定分值，然后按一定標準從低到高往上排。有的三級指標既有正向關鍵詞又有反向關鍵詞，則以正向詞爬蟲記錄最多者為滿分，然后按一定標準從高到低往下排，反向詞按爬蟲記錄數進行扣分；或者賦予正向詞爬蟲記錄最少者一定分值，然后按一定標準從低到高往上排，反向詞按爬蟲記錄數進行扣分。(2)這種算法參照了世界銀行的“前沿距離法”的計分方式(每項指標的得分、排名由它們距離前沿水平的分數排序決定)，但做了一定的修正，加入了扣分項，是一種比世行算法更為嚴格的算法。

總之，通過設計樹狀結構算法體系，基于基礎的爬蟲記錄，將不斷更新和增加的正向及反向爬蟲記錄接入樹狀結構算法鏈的最低端，依據事先確定好的權重配比，通過復合算法橋接，將已有的結構化的海量數據介入進去，用算法生成的宏觀數據來驅動樹狀體系，各級指標分別計算評分，逐級匯總，最后得到江西11個設區市營商法治指數。江西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的基本框架參見圖1。

二、營商法治指數的宏觀解讀

2019年8月底，江西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正式上線運行。系統運行實況參見圖2。

截至2019年12月31日，系統運行4個月，獲得大量原始數據，運用在線復合算法進行運算，得出4個月來江西省11個設區市每月的營商法治指數。具體參見表4。

(一)營商法治環境與經濟增長正相關

經濟學界和法學界長期以來認為，法治對經濟增長有著正向的促進作用。世界銀行1997年一份報告指出：“一個國家如果具有穩定的政府、可預知的法律變動方式、有保障的產權以及強有力的司法體系，就會比缺乏這些制度的國家取得更大的投資和增長?！?3)世界銀行：《1997年世界銀行報告：變化世界中的政府》，蔡秋生譯，北京：中國財政經濟出版社，1997年，第37頁。中國法學界普遍認為市場經濟就是法治經濟，法治具備確認、規范、調整、保障和促進經濟發展等重要功能。這一觀點已被中國最高決策層接受并采納，十八屆四中全會《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肯定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本質上是法治經濟”，提出要以“保護產權、維護契約、統一市場、平等交換、公平競爭、有效監管”為導向，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法律制度。但是，最高決策層的決策在地方和基層并沒有完全轉化為行動，在優化營商環境過程中，基層和地方仍然更習慣于運用減稅降費、金融支持等政策優惠措施。究其原因，一是因為法治建設的深入推進意味著對公權力更多的約束、更高的要求，意味著刀刃向內、自我革命，這無疑是最難做到的，二是因為政策優惠措施能造成立竿見影的短期經濟效果，這已被各種實證所證明，而法治對經濟增長的促進效果似乎不夠明顯，缺乏明顯的實證支持。

從表4來看，江西11個設區市營商法治指數排名呈現出一定規律：南昌、九江、上饒穩居前三；贛州、吉安、撫州、萍鄉、新余處在中間；宜春、鷹潭、景德鎮位居后三位。與此同時，2019年江西各設區市的兩項與營商環境有較多關聯的經濟指標(地區生產總值、實際利用外資直接投資)，參見表5及表6。(4)各設區市地區生產總值和實際利用外資直接投資數據來自江西省統計局網站。

表4 江西省11個設區市營商法治指數排行榜(2019年9—12月)

表5 2019年1—11月江西各設區市實際利用外資直接投資

表6 2019年1—9月江西各設區市生產總值

2019年1—11月江西各設區市實際利用外資直接投資增長最快的是贛州、南昌、九江，上饒居第5位，景德鎮不但屈居末位，而且增長率出奇的低(1%)；實際利用外資直接投資絕對值最高的是南昌、九江、贛州，上饒第4，鷹潭、景德鎮分列最后兩位。綜合起來看，實際利用外資直接投資表現最好的設區市為南昌、九江、贛州，景德鎮表現最差，鷹潭雖增速排第4，但總量倒數第2，表現不能算好，南昌、贛州、九江之后，表現得最好的是上饒。生產總值增長方面，1—9月贛州、九江、吉安增速最快，南昌第4，上饒第6，景德鎮最低；生產總值絕對值則是南昌、贛州、九江居前三，宜春第4，上饒第5，景德鎮、鷹潭分列最后兩位。綜合起來看，生產總值指標表現最好的是南昌、贛州、九江，之后應該是上饒，景德鎮最差。

結合表4及對表5、表6的分析，可以發現：江西營商法治指數得分高的幾個設區市，主要經濟指標表現相當搶眼；營商法治指數得分最低的兩個設區市，主要經濟指標表現相對不理想。當然，這并非絕對一一對應，如上饒市營商法治指數得分高于贛州市，主要經濟指標卻稍為遜色，但這是可以理解的：營商法治環境構成營商環境重要組成部分，但并非全部；法治對經濟增長有著正向的促進作用，但絕不能機械理解為法治最好的地區就一定經濟增長最快。法治絕非萬能，也并非經濟增長的唯一決定因素。不過，法治與經濟增長之間存在某種正相關，是確定無疑的，良好的營商法治環境雖未必像政策優惠措施能對經濟增長產生立竿見影的效果，但對經濟增長必將產生長遠的促進效果，這一效果將隨著供給側改革下中國經濟由高速增長向高質量發展轉型而日益顯現?；蛟S正因為如此，表4、表5、表6才會展示出一副“營商法治環境好，經濟一般也不錯；營商法治環境不好，經濟一般也好不到哪去”的畫面。

(二)優化營商環境需要公權力保持謙抑

根據運算結果，江西11個設區市營商法治指數普遍得分不太高。究其原因，一方面可能是系統設定的算法比較嚴格。系統爬蟲關鍵詞包括正向關鍵詞和反向關鍵詞，爬蟲后產生正向記錄和反向記錄，按照設定的算法，反向記錄將起到扣分的作用。具體來說，首先按正向記錄出現的頻次對三級指標進行賦分，在初始賦分的基礎上，再按反向記錄出現的頻次進行扣分。這無疑會拉低許多三級指標的得分，甚至可能出現某設區市在某項三級指標上初始得分高(正向記錄多)，卻因為負面記錄同時偏多、扣分太多，導致該項指標得分不理想的情形。

但是，這種嚴格的算法，正契合優化營商環境及營商法治環境建設的內在規律。眾所周知，法治知易行難，破壞容易、建設難，一次破壞法治之公共事件的發生，足以抵消之前為法治建設做的諸多艱苦努力，其不良影響將久久難以消除，這就是“100-1=0”的道理。(5)“要懂得‘100-1=0’的道理，一個錯案的負面影響足以摧毀九十九個公正裁判積累起來的良好形象?！敝泄仓醒胛墨I研究室：《習近平關于全面依法治國論述摘編》，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2015年，第96頁。應該說，十八大以來從中央到地方全面推進依法治國，全力優化營商環境，但是，許多企業家對監管部門的印象仍停留在十幾年前，對十八大以來全面依法治國和優化營商環境的努力及取得的成就雖不能說無感，但也確實感受有限，獲得感不強，相反，對于各地出現的破壞營商環境、侵犯企業家權益的事件，即便只是偶然和個別的，企業家們仍表現出充分的關注和高度的警覺。關于以往監管部門濫用職權巧取豪奪的種種記憶時常被喚醒，十八大以來法治的進步和營商法治環境的改善卻被無意識遮蓋，這并非企業家們挑剔和苛刻，毋寧說以往法治不健全時期監管部門的濫權行為給企業家們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以至十八大以來全面依法治國、優化營商環境的種種努力也尚未能夠完全消除這段不愉快的記憶。

可見，對優化營商環境以及營商法治環境建設來說，政府做什么固然很重要，不做什么同樣重要甚至更重要。誠然，當前中國優化營商環境是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為了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以及推動經濟高質量轉型而展開的，體現為一種公權力自上而下主導推進的外發型的發展模式，這一模式要求公權力有所作為，積極承擔起優化營商環境的主要責任。但是，權力并非始終為善，政府亦非萬能，政府一切優化營商環境的努力和作為，最終仍須內化為企業家精神的成長和體現，通過企業的自主創新、開拓進取，激發整個經濟的活力。基于此，在優化營商環境進程中，公權力必須保持足夠的謙抑，充分認識到自己并不是企業的“救世主”，所作所為既可能幫助企業，也不無可能實際上傷害到企業及破壞營商環境，抑制借機擴張權力的沖動，審慎做出決策。

(三)理性評判現階段營商法治環境

江西11個設區市營商法治指數總體得分不高，但或許正是現階段江西乃至我國營商法治環境的真實寫照。如果說營商環境是軟環境，營商法治環境則可以說是軟環境中的軟環境。與基礎設施、人力資源等硬環境不同，營商環境作為軟環境，一般很難在短時間內通過大規模的運動式治理得以快速提升。尤其是，營商法治環境作為法治與改革、法治與高質量發展多重目標融合交匯的產物，深深嵌入了全面深化改革與全面依法治國的場景和進程中。營商法治環境建設既是全面深化改革、優化營商環境的重要內容，也是全面依法治國戰略在營商領域的延伸，是基于“doing business”視角的法治建設。也因此，營商法治環境建設必然反映法治建設的基本規律，遵循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建設的基本路徑，即，一種“漸進式”的發展路徑。

應當說，法治建設并不完全排斥政治運動或社會運動。在人類歷史上，當國家法制整體嚴重滯后于治理之需，經常有變法者通過頂層設計，對國家法制進行大規模的改造，這就是通常說的“變法”?！白兎〞r刻”的法治建設，必然在相當程度上借助運動的力量，體現為劇烈沖撞既有秩序的“運動式法治”。但不可否認，運動與法治在價值層面、規范層面、效果層面存在內在張力，運動與法治不可能長期并存，“運動式法治”或可施行于“變法時刻”之一時，但決不可行之于長遠；可以一時間為法治建設開辟新局面、打造新起點，但絕不可能使一國法治及治理水平在短期內獲得脫胎換骨的提升，蓋因“制度形成的邏輯，并不如后來學者構建的那樣是共時性的，而更多是歷時性的。制度的發生、形成和確立都是在時間流逝中完成，在無數人的歷史活動中形成”(6)蘇力：《制度是如何形成的》，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53頁。。雖然“變法時刻”客觀存在，偶爾的“運動式法治”難以避免，但從長遠和整體來看，法治建設更多表現為一個漫長而漸進的歷史過程。

基于復雜的政治、經濟、社會和歷史原因，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建設不可能“畢其功于一役”，必然遵循一種“務實主義的法治改革路徑”，(7)王人博、程燎原：《法治論》，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423頁。體現為一種“漸進式”的法治發展模式，“法治的實現，需要我們不斷地檢視走過的歷程，調適不適當的觀念和舍棄不適當的做法。循序漸進、審慎地推動，促進現實緩慢而穩定地向好的方面轉變，這是中國建設的途徑，是民主法治的途徑，也是最適合我們的途徑?！?8)張澤想：《“法治運動化”現象評析》，《南京社會科學》2000年第7期，第63頁。這樣一種法治發展路徑，決定了十八大之后的全面依法治國不太可能在短短幾年內就取得巨大的突破性進展，營商法治環境不太可能如此短的時間內就獲得質的提升。(9)對標世行的標準，有針對性的推動某些改革，固然可以大幅提高我國在世行報告中的排名，但是，一些深層次的問題，并非通過“做指標”就能迅速解決的。應該說，近幾年來我國營商環境確實有很大改善，但是否脫胎換骨，尚言之過早。這并非自我貶抑，而是基于法治建設內在規律和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發展路徑的清醒認知！因此，不管在世界銀行《全球營商環境報告》中的排名上升了多少位，對我國營商環境尤其營商法治環境不宜高估。

三、營商法治具體指標數據的綜合分析

如果說營商法治指數得分代表營商法治環境的總體水準，各級指標的得分則反映營商法治環境建設的具體成效。本文所論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雖然目前只是面向江西11個設區市的軟件，但無論是全面依法治國還是優化營商環境，都是在中央的頂層設計和統一部署下依次展開的。由此，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中各項指標的具體得分，不僅直接反映江西11個設區市營商法治環境建設的進展與成效，一定程度上也能反饋近幾年來中央優化營商環境和營商法治環境建設各項工作在基層的落實情況及實際效果。

(一)從一、二級指標數據檢視營商法治環境五大板塊的基本表現

營商法治環境由法規政策制定環境、行政執法環境、司法環境、信用環境、社會環境五大板塊構成，五大板塊被設定為營商法治環境評價體系的五個一級指標。梳理各一級指標的綜合得分，經此檢視營商法治環境各大板塊的表現。

從表7來看，營商法治環境五大板塊中，司法環境、信用環境、社會環境表現良好，相比于其總分，綜合得分基本穩定在80分以上。具體來看，“司法環境”中四項二級指標“司法審判”“判決執行”“司法監督”“司法服務”4個月綜合得分均在80分以上，沒有一次、一項低于80分，表現十分出色；“信用環境”兩項二級指標中，“商務誠信”4個月綜合得分均在80分以上，“政務誠信”9月、10月綜合得分在80分以下，11月、12月綜合得分則超過了80分；“社會環境”四項二級指標中，“治安環境”綜合得分4個月均未能突破80分，始終差之毫厘，“法律服務”“政商關系”“文化氛圍”綜合得分穩定在80分以上?？梢?，雖然綜合得分均穩定超過80分，結合二級指標得分，仍可以說司法環境表現最好，信用環境、社會環境難分軒輊。

表7 2019年9—12月營商法治環境基本板塊綜合得分(10) 表7、表8、表9的數據統計來自于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各二級及表8、表9的三級指標的數據統計也來自于系統。各指標的每月綜合得分，是對11個設區市在該指標上當月得分的加權平均。

法規政策制定環境和行政執法環境總體表現略為遜色，但上升態勢明顯。“法規政策制定環境”9月綜合得分低于80分，10月達到80分，11月跌落至80分以下，12月又超過80分，表現不穩定，但總體處于上升態勢中。從其二級指標來看，“涉企法規政策完備性”、“涉企法規政策民主性”兩項指標4個月綜合得分均未超過80分；“涉企法規政策科學性”9月份綜合得分低于80分，10月、11月、12月得分均超過了80分；“涉企法規政策合法性”9月份綜合得分超過80分，10月、11月跌落至80分以下，12月又超過了80分；“涉企法規政策公開性”11月綜合得分達到80分，9月、10月、12月則與80分差之毫厘。“行政執法環境”9月、10月綜合得分不到80分，11月、12月則超過80分。從其二級指標來看，“行政執法體制”三次超過80分，一次(10月)跌至80分以下；“行政執法程序”9月綜合得分不到80分，10月、11月、12月綜合得分超過80分，提升幅度較大；“行政執法方式”“行政執法評價與監督”兩項指標4個月綜合得分始終未超過80分，表現不太理想。

總之，從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運算得出的一、二級指標數據來看，營商法治環境五大板塊中，司法環境、信用環境、社會環境表現良好，其中司法環境最為出色。法規政策制定環境和行政執法環境則表現略為遜色。這種分布態勢與我國當前營商法治環境建設的進展基本相吻合。近幾年來，最高人民法院先后出臺了一系列司法解釋、指導意見、規范性文件等，通過建立涉企案件繁簡分流審判機制、簡易程序、速裁程序，提高涉企案件的審理效率；通過強化司法公開，以保障企業家的知情權和參與權；通過推進執行體制、執行機制、執行模式改革，切實解決執行難；通過立案、審判、執行相互銜接配合，保障債權人權益的實現；通過探索網上立案、跨域立案，便利中小企業訴訟，改善當事人訴訟體驗；通過甄別和糾正社會反映強烈的產權糾紛申訴案件，將發揮審判職能加強產權司法保護落到實處。就江西省而言，省高院出臺意見，成立了優化營商環境工作領導小組，指導全省各級法院對標營商環境評價體系，從司法審判，判決執行，開辟涉企糾紛立案綠色通道，慎用查封、扣押、凍結強制措施等方面著手，構建優化營商環境的司法大格局；各級檢察院加強司法監督，嚴防刑事手段介入經濟糾紛、民事責任變為刑事責任，2019年以來，江西全省檢察機關依法不批準逮捕民營企業工作人員527人，不起訴578人，2019年1至10月，全省檢察機關監督撤銷以刑事手段非法插手經濟糾紛案16件。(11)《用法治為一流營商環境護航——盤點江西優化營商環境的“法治密碼”》，《江西日報》2019年12月10日第02版。世界銀行發布的《全球營商環境報告2020》顯示，中國在“執行合同”指標上得分80.9分，增加1.93分，排名提升1位，列全球第5，尤其該項指標下的二級指標“司法程序質量”由15.5分提升為16.5分，排名全球第一；“辦理破產”指標從第61名提升第51名。雖然，世行報告僅具參考意義，未必能全面反映中國的營商司法環境，但至少能說明中國各級司法機關在優化營商環境方面的積極作為和一定成效，而這必然在大數據系統中體現出來。

此外，在信用環境和社會環境建設方面，中央和地方政府的作為可圈可點。企業信用信息公示機制全面建立起來；全力推動實施企業守信聯合激勵和失信聯合懲戒；探索建立信用修復機制，如江西省2018年就制定了《江西省失信行為主體信用修復辦法(試行)》，規范法人和自然人信用基礎數據庫失信記錄的信用修復工作；“掃黑除惡”行動深入開展，欺行霸市、強攬工程、暴力討債、阻撓施工等侵犯企業和企業家合法權益的犯罪行為被列為“掃黑除惡”的重點打擊對象；建立定期走訪和精準幫扶企業的制度，積極幫助企業解決困難；為民營企業開展“法治體檢”，打造統一法律服務平臺；在全社會弘揚企業家精神，如江西省將新時代贛商精神概括為“厚德實干，義利天下”，定期舉行世界贛商大會，公布“老字號”企業，表彰“杰出(優秀)青年企業家”。這一切無疑能提升“信用環境”和“社會環境”在大數據系統中的得分。當然，在法規政策制定環境和行政執法環境建設方面，中央和地方政府也有許多作為，如公平競爭審查制度、機構改革、執法體制改革、負面清單制度，但可能因為上述改革牽扯利益面更廣，面臨有形或無形的“中梗阻”更多，不可避免影響到了“法規政策制定環境”和“行政執法環境”在大數據系統的得分。

(二)通過三級指標數據總結營商法治環境的優勢與短板

營商法治環境評價體系共包含39項三級指標，基本上囊括了近幾年來我國營商法治環境建設的各項工作和改革。經由梳理各項三級指標的得分，總結當前營商法治環境的優勢和短板。

從表8來看，在4個月得分穩定超過80分的具體指標包括10項，穩健、良好的指標數據從側面反映出近些年營商法治建設在一些方面確實收到成效：專家論證不但在制度上、而且在實踐中成為制定重要法規政策和做出重要決策的基本程序；綜合執法體制改革在機構改革的帶動下深入推進；“依法公正審理合同糾紛案件保護企業和企業家債權”“基本解決執行難”“訴訟服務中心建成運行”等指標的優異得分與世行《全球營商環境報告2020》對中國“執行合同”“司法程序質量”的高評價遙相呼應；信用體系建設力度有目共睹，個別失信被執行人甚至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法律服務的質量和便利性和大為提高，從解決法律糾紛延伸至幫助企業防控法律風險；對企業的幫扶形式多樣，幫扶機制日趨成熟，從大水漫灌發展為精準幫扶；民營企業家被視為“自己人”，政治地位和社會地位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

表8 得分穩定超過80分的三級指標

相較之下，“涉企法規政策制定過程經公平競爭審查”等指標表現相對差強人意，某種程度上提示營商法治環境建設仍面臨一些深層次的困難和問題需要克服：公平審查制度雖被要求全面推廣，但這種自我審查的機制，對于各種數不清的“紅頭文件”能起到多大約束作用還很難說，同理，雖然《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在制定行政法規規章行政規范性文件過程中充分聽取企業和行業協會商會意見的通知》部分明確了聽取企業家意見的程序規范，江西省推進法治政府建設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也制定了《關于在擬訂法規規章草案和制定規范性文件過程中充分聽取企業和行業協會商會意見的通知》，但對習慣于“唯我獨尊”的政府部門及領導來說，這些規定能產生多大的強制約束力，企業家的意見是“聽取”還是“聽而不取”，仍然無法保證；“雙隨機，一公開”雖然在平常監管和檢查中得到了落實，但企業反映各種專項檢查還是太多，每逢重大節日和活動，檢查一波接一波，并不是完全的隨機抽查，同時，監管機關的執法仍然偏簡單粗暴，檢查不過關就罰款，雖然號稱依法辦事，卻很少考慮企業的承受能力，基于特殊考量以行政命令關停企業的行為時有發生，而且這種關停企業的命令往往不形成任何正式的文件，而是一個電話直接下令，無跡可尋，企業因為停工停產損失巨大，苦不堪言，卻又無從反映和申訴；雖然最高人民法院依法重審張文中案、顧雛軍案產生了較大的社會影響，但地方法院卻鮮有類似的舉動，糾正產權糾紛歷史舊案在實踐中困難重重，這一方面固然因為取證的困難和法律溯及適用的爭議，另一反面也未嘗不是因為要觸動的既得利益過于強大；“掃黑除惡”之勢雖然雷霆萬鈞，但仍須更加準確，因為真正的黑惡勢力不會自我標記，公職人員充當保護傘不僅增加了打擊的難度，更使黑惡勢力黑白難辨；雖然“打虎”“拍蠅”勢頭不減，“親”“清”政商關系被設定為構建新型政商關系的方向，但企業家們對此信心仍然不足，蓋因“貪婪的動機始終存在，從公職中獲益的機會也永遠不可能消失，通?？梢赞D移為變相腐敗”(12)[美]迪特爾·哈勒：《腐?。喝诵耘c文化》，諸葛雯譯，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46頁。，參見表9。

表9 得分持續低于80分的三級指標

總之，營商法治環境建設并非形式上的轟轟烈烈就一定能收到成效，它需要做“加法”，政府積極行使權力，主動為企業提供各方面的幫扶和支持；更需要做“減法”，簡政放權，約束公權力，推動政府自我革命。從各項指標的表現來看，表現穩定良好的指標大多為需要政府做“加法”的指標，相反，得分持續低迷的指標，基本上都是需要政府大力做“減法”的指標。從一個側面說明做“減法”比做“加法”困難，約束權力比擴張權力更復雜。然而，在中國，營商法治環境建設的關鍵就在于做“減法”。

結語

借助計算機硬件和計算法則技術的提升，參照事先構建的營商法治環境評價體系，設計出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對江西11個設區市的營商環境進行實時監測?；诨A的爬蟲記錄，依據事先確定好的權重配比，通過復合算法橋接，相繼得出各三級、二級、一級指標分值，最后得到11個設區市營商法治指數。從系統運算的結果來看，江西11個設區市營商法治指數相當接近，大體在77分到81分之間，南昌、九江、上饒穩居三甲；營商法治環境與地區生產總值、實際利用外資之間呈現出一定的正相關。從各一、二、三級指標的綜合得分來看，營商法治環境各大板塊中，司法環境表現最為出色，信用環境、社會環境表現良好，法規政策制定環境和行政執法環境略為遜色，但穩定向好；各三級指標中，需要政府做“加法”的指標表現良好，需要政府大力做“減法”的指標得分相對低迷。優化營商環境固然需要政府的積極主動和有所作為，但同樣需要政府自我革命、公權力保持謙抑和規范行使。政府從來就不是企業的救世主，中國的民營企業對以往發生過的公權力濫用職權巧取豪奪的現象仍然印象深刻，對中國現階段的營商法治環境不宜高估，優化營商環境是一個漫長而且需要付出艱苦努力的過程。(13)當然，大數據的數據采集方法，不可能完全取代傳統的問卷、統計、樣本采集等方法。本文構建的營商法治環境評價體系及依此開發出來的營商法治大數據系統只是一種初步的嘗試，疏漏指之處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