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萬里
鄭能新是從大別山腹地成長起來的一位富有藝術特質和創作潛能的作家,由于獨特的人生經歷和豐富的生活體驗,使他的作品具有深刻的質感和內涵。他創作了一大批中短篇小說、散文先后在全國報刊、雜志發表,其中有40多篇作品被全國性選刊、選集選載,不少小說、散文成為膾炙人口的名篇佳作,其作品多次在《小說選刊》 《短篇小說選刊》 《讀者》 《青年文摘》等推出,許多報刊專門為作者做了重點介紹,引起讀者的關注和熱議。他的小說深沉內斂、張弛有度,藝術特色鮮明,鄉土氣息濃郁而純凈,在題材的廣度和深度上不斷開拓;其散文更是語言靈動活潑、暢如清泉流水,從民間文化和古典文學中汲取了豐厚的營養,文字清新雋永、富有張力與活性,意境深邃優美,富含深刻的哲理和廣泛的社會文化意義,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和影響力。
大別山的旖旎多姿和淳樸、敦厚的鄉風民情,讓鄭能新陶醉其中,獨特的地域文化和民俗風情給予他豐厚的營養。然而,山區的閉塞、經濟落后以及封建殘余思想的毒害,使山民們在巨大的生活壓力和精神桎梏下,演繹了一幕幕人間悲劇,也讓這位富有良知、抱有匡時救世志向的文學青年憂心忡忡,充滿痛楚和惋惜,并借助一支靈動的筆,奮力鼓與呼。因而,許多真實生動、婉轉曲折的山村故事便在他筆下誕生,并閃爍著奇光異彩。
鄭能新的短篇小說《山子》 《山魂》系列作品,均以悲壯慘烈、凄婉動人的筆調描述了山村愛情與婚姻的悲劇。前者塑造了一對熱烈追求愛情、敢于反抗沒落的封建勢力和傳統世俗的青年形象,作者以無可辯駁的事實,深刻揭露了經濟上的赤貧和封建思想的愚昧,是導致山村青年悲劇發生的根源。后者則巧妙地將兩個糾葛的愛情故事串連在一起,反映了窮苦山民愛情的覺醒與人性的崇高,并十分形象地折射出傳統美德與純樸的愛情在社會生活中所顯示的巨大力量。
《山子》通過描述大別山深處一對窮困山民的愛戀姻緣,控訴了封建勢力和傳統世俗對當代青年身心的摧殘和壓制。男主人公全福是一位老實、憨厚、富有同情心和責任感的山區青年,他與女主人公靈芝自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后,隨著交往的增加,兩人產生了深厚的戀情,但貧窮、困窘的現實生活給了他們當頭棒喝,這段美好姻緣在“小才子”天寶的猛烈進攻下毀于一旦,在多重壓力下,靈芝違心地嫁作他人婦。這一切的悲劇,均源于山民們的貧窮落后及思想的封建愚昧,如果全福與靈芝質樸、純潔的愛情是有堅實的物質基礎作后盾,如果他們懂得依靠法律作武器,維護并悍衛崇高的愛情,那么,他們不會發生婚外情,不會在世俗的白眼和冷酷的現實中,雙雙殉情而去。作品既刻畫出了復雜微妙、細膩感人的情感場面,又描摹出了古樸、敦厚的民風,字里行間滲透著作者深厚的同情和深沉的哀婉痛惜。 《山魂》則反映了作者對山區群眾命運的關切與深層次的思考,作品塑造了一個勤勞、勇敢、敢于自我犧牲、舍生取義的獵人形象。獵人旺安也有過真摯、純樸的愛情,但因為山村的貧窮、閉塞,他的戀人秀蘭被父親許給了城里的一個科長,毫無疑問,這是一種金錢婚姻。后來,旺安舍死忘生地救下群狼虎口下的陌生女子,雖然對方在同情、憐憫和報恩心理下,與他同居了,兩人卻并未有真摯的愛情,直至一起逃婚出來遇難的鐘華找上門來,獵人旺安的婚姻之夢破滅了。難能可貴的是,作者不僅把兩個悲壯而慘烈的愛情故事串連在一起,而且寫出了兩對戀人對愛情與婚姻迥異的態度,特別是凸現了獵人旺安那種臨危不懼、舍身救人的俠義之舉,以及面對情敵大義凜然的自我犧牲精神。作品反映了中國最底層的農民身上所具有的崇高美德,他們流淌著情和義的詩韻,演繹了一幕幕悲壯、慘烈的人間真情故事。在這些反映貧困山村人物愛情與命運的作品題材中,熔鑄了鄭能新對農村群眾的深厚感情、對農民命運的熱情關注以及深沉的思索,他既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無情地揭示出產生悲劇的社會環境,又從山民們原生態情狀中發掘其不平凡的人性、不平凡的美,他熱情關注那些普通人物的命運及其心靈世界,展示出人性中的善與真、偉大與崇高。
中篇小說《五叔五嬸和他們的兒子》則寫了一個普通山村人家的命運變遷及其心靈歷程,顯示出不同的時代環境對人物心靈及生存命運的重大影響。在這篇以自己家族及人生經歷為原型的作品中,鄭能新以飽含深情的筆墨描述了五叔五嬸命運的坎坷,再現了五叔獨特的人生經歷,主人公身上既有普通農民勤勞、樸實的一面,又有山民的驃悍、勇敢、執拗的個性。他不畏強暴,敢于同黑惡勢力作斗爭,表現出山村農民樸素的革命觀念,但他也有情有義,以傳統的俠義行為挽救了國民黨軍官的命,結果卻在新社會不同時期遭遇了兩種不同的人生安排。五嬸是一位深明大義、能忍辱負屈的農村婦女,她勤勞、善良、賢慧,對兒子有著深摯的愛,作品表現了她對生活的理想追求和人性的崇高之美,在生活的重壓之下,她依然顯示了堅強的意志力和旺盛蓬勃的朝氣。作品塑造了一對患難與共、勇于與命運抗爭的勤勞、倔強的山區農民夫妻形象,熱情謳歌了黨的改革開放政策給予人強烈的精神震撼以及個人和家庭命運的巨大改變。
挖掘民族傳統的精粹,尋找文化的根,為世人在紛繁復雜的現代社會中找到人生的坐標,是“尋根文學”給予作家契合心靈的巨大影響和深刻啟迪。作家劉醒龍曾以故鄉英山的生活經歷和真切細膩感受作為素材,其“大別山之迷”系列小說表現了粗獷、質樸、悲壯的美感和神秘感,被評論家譽為“發掘了一條人工的文化西河”。同樣可算作“西河文化”范疇,鄭能新的一批反映西河人生存情狀及精神境界的中短篇小說,如那些膾炙人口的鄉村人物系列作品,既寫出了傳統的文化精髓,又從側面描述了當代社會思潮對現實生活的巨大沖擊和強烈的震撼力。鄭能新以生命的個體體驗及精神情狀來展現豐富的社會內涵和深刻的歷史意義,通過塑造一系列栩栩如生、形神豐滿的鄉村人物形象,來表達他對現實生活的深沉思考。其中,短篇小說《鄉村人物》 《對手》都是以大別山腹地的西河為背景,再現了西河特有的文化形態以及人物的生命意志力和各具特色的精神風貌。他曾深有體會說: “我的小故鄉有一條河叫地坪河,我的大故鄉屬于西河范疇,西河是有極其深厚的地域文化特征的,那些豐富的、悠久的歷史故事,眾多的、火熱的現實生活,都是文學創作的源泉。”
《鄉村人物》塑造了三個各具特色的人物形象,烘托渲染了山區特有的世俗風情與人文環境,呈現了不同地域環境下產生的獨特文化形態。熊醫生是一位醫術精湛、醫德高尚的醫院院長,以他的身體力行在小縣城贏得了普遍的敬重,但沒想到遇上權勢的刁難與暗算,最后卻成了鄉村人物。但他依然豁達、樂觀,憑借自己過硬的醫術,為山村群眾治病救人,不斷為山鄉的文明進步做出努力,因而得到了他在城里也無法得到的精神享受。這說明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貧苦的山民們有其自身的是非標準,心目中有著潛在的統一價值判斷。作品中的另一個人鄭文書,則再現了獨特的時代環境中的人物形象。鄭文書早年因扯旗造國民黨的反而被送上法場“陪斬”,導致精神失常。新政府成立后,他被舉薦當了政府文書,但因事舊病復發,只得打回原籍享受政策待遇,獨特的人生經歷使他成為令人艷羨、半人半仙的鄉村人物。還有一位“老王”,原是臺灣國民黨軍官,改革開放后回到闊別多年的故鄉,在山村掀起了陣陣漣漪,在感情和精神上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這篇小說反映了市場經濟所帶給山區群眾思想心靈的重要變化,找尋到了海外華人深長而碩大的文化之根。
《對手》通過描述一位身經百戰的老將軍重游故地鳳凰山,其獨特的心理活動再現了戰爭烽火的冷酷無情,表明了新社會美好生活來之不易。作品通過兩位不同階級陣營的對手在新時代狹路相逢的故事,發人深省地提出了一個革命傳統如何繼承的問題。將軍臨死前所說的“得民心者得天下”,在不同時代有著不同的含義。
文學是人學,表現人特定的生活情狀及心靈世界,是小說獨特的文學功能。在文學創作中,如何塑造出一批內涵深邃、形象豐滿的人物,往往取決于作家在生活的寶庫中提煉與加工鑄造的過程。身為農民的后代,鄭能新深知民生疾苦,與山區群眾有著深厚的血肉聯系。在《家事三題》里,父親的一支煙桿,在作者筆下被刻畫得那樣神奇而充滿人生的辛酸,它帶著父愛的溫暖,帶著親情的力量,伴隨著主人公成長的腳步。母親是一位勤勞、聰慧、心地善良的農村婦女,她對子女濃濃的愛以及對生活理想的憧憬,表現出堅韌不拔的意志和自強進取的精神,母親身上閃耀著中國幾千年來女性的傳統美德,給予人巨大的精神力量和智慧啟迪。短篇小說《姐姐》則頌揚了當代農村女青年積極進取和自我犧牲精神,表現了姐弟之愛的純潔與崇高,姐姐身上的閃光點與母親一脈相承,相互映襯,使作者筆下的女性形象大放光彩。
鄭能新熱情關注山區普通群眾的命運,揭示其心靈世界的美好純潔,為那些平凡的各色人生樹碑立傳。短篇小說 《組長》 《老郵差》 《周老師》《文癖》 《老師》等,塑造了一批形神兼備、內涵深刻的山村人物形象,如:愛護群眾、為集體主義英勇獻身的老組長老莫;愛崗敬業、勇于奉獻與自我犧牲的民辦教師周老師;工作兢兢業業、與群眾保持漁水情深的老郵差;愛詩如癡、樂于助人的鄉村熊秀才;還有愛生如子、畢生心血釀得桃李香的李老師;等等。他們均代表了社會主義農村的文明進步與前進的方向。盡管他們每個人的命運或結局各不相同,或凄慘,或悲壯,或令人扼腕嘆息,或讓人潸然淚下,但他們身上仍然閃耀著奪目的精神光彩。這些鄉村人物作品故事情節跌宕起伏,人物個性鮮明、真實,作品處處滲透著濃郁的鄉土氣息,有著厚重的地域文化特色,值得反復咀嚼、品味,可以獲得新的啟示,得到深層次美的享受。
愛情是藝術永恒的主題。如果說鄭能新以火熱的激情關注底層群眾的命運及其心靈世界,從而使其作品具有了堅定的人民性,那么,他還通過追蹤普通人的愛情歷程而去探索人物心靈嬗變軌跡,找尋其命運變遷的社會意義,而使讀者獲得智慧啟迪和靈魂的洗禮與升華,為社會的歷史進步起到積極推動作用。其小說《飄蕩的紫云》 《錯過冬季》等一批作品,閃耀著浪漫的理想主義光芒。作品把理想與現實、愛情與生活、社會與人生之間的種種復雜矛盾關系,寫得繪聲繪色,深刻而形象,讓人讀后留下一串串沉重的思索。
《飄蕩的紫云》中,作者把愛的委婉幽微、浪漫多彩刻畫得淋漓盡致、生動逼真,讓人產生強烈的情緒感染和精神震撼。小說揭示了社會現實的復雜矛盾,特別是對社會體制中的某些弊病及傳統習俗進行了無情的揭露與批判,也說明了在一定的社會環境下,即使再真摯、崇高的愛情,在權力和陰謀的雙重壓力下,往往顯得蒼白無力,不堪一擊,這無疑是文明社會的巨大悲哀。這篇小說熔鑄了作者濃重的理想主義思想,字里行間貫注了對男女主人公愛情悲劇的深深同情、憐憫和十分沉重的惋惜感慨。 《錯過冬季》講述了一個美艷動人、曲折多變的愛情與婚姻的故事,作品借大學畢業生謝鐘文與兩個女人的愛情糾葛,寫出了愛情與生活、社會與人生的辯證關系,揭示了傳統習俗和封建忠貞觀念為愛情制造的悲劇。這些描寫愛情與婚姻的小說構思縝密、精細,故事安排集中、完整,情節波瀾起伏,作品善于通過生動傳神的細節描寫,再現人物的精神情狀,往往起到畫龍點睛的作用。如《飄蕩的紫云》末尾, “我”與紫云的對話及那如泣如訴的琴聲,充分表現了紫云的善良、軟弱和多情,揭示了愛情悲劇的另一種根源,更增添了作品濃重的凄美情調。 《錯過冬季》結尾與小說開頭部分相互映照,極力渲染愛情的浪漫溫馨,寄托了作者厚重的理想主義思想。作品對女主人公趙慧慧惟妙惟肖的生動描寫,以凄慘、蒼涼反襯其堅韌、寬容,彰顯了她崇高的思想境界,其人物形象的典型意義比其前述作品里一批女性形象更有深一層思想價值,起到了啟迪智慧、凝聚精神力量的重要作用。
鄭能新近年出版的散文集《地坪河》同樣是一部寫滿鄉愁鄉思、寄托了作者樸素理想和美好善良心愿的優秀系列作品。全書以作者家鄉英山地坪河為經緯,串聯了大別山區普通百姓的不同命運和各具特色、性格迥異的平凡人生,熱情謳歌了社會主義新時期農村發生的巨大歷史變遷和偉大嬗變過程中,人們的精神升華與心靈純凈。作品不僅寫出了地域環境之美、民俗之美,如故鄉的親情故事、《不能忘卻的紀念》的同學情、以及《難忘家鄉的熏臘肉》 《地坪河》 《家鄉的晃子酒》的鄉村記憶等,而且寫出了獨特的人性美、人情美。可以說,這是作者以赤誠之心、純潔之情奉獻給廣大故鄉人的一曲時代贊歌。
鄭能新的不少名篇佳作在全國發表后引起較好反響,給予廣大讀者以美的愉悅享受和智慧的深刻啟迪,其散文《風情遺愛湖》 《中秋夜品湖》用富有詩情畫意的語言描繪了文化黃州、綠色之肺的真實面貌和獨特韻味、豐富內涵,作者把詩歌的優美意境、和諧韻律完整運用到散文的結構之中,還把情景交融和白描的手法運用靈活自如,表現了作家高超絕妙的語言藝術。其散文《紅葉醉秋》 《天堂攬勝》 《桃花沖走筆》 《五彩天馬寨》 《英山有個陶家河》 《夢幻天堂湖》等等作品文字簡潔優美、風格清新淡雅、意境宏闊深遠,猶如一串串晶瑩透亮的明珠,折射出大別山區獨特而富有韻味的景物之美、淳樸厚重的文化之美。此外,其散文集《鄉愁里的世界》更是以“鄉愁”為詩眼,詩意地描摹大別山區廣闊而深刻的社會變遷,反映出時代嬗變的歷史軌跡。在山鄉巨變所帶來的新氣象、新風貌以及產生的新矛盾、新陣痛中,作者以敏銳的眼光、深刻的洞察力以及豐富的想象力,對新時代文明發展進程進行了細致生動的描繪,這是作者唱給后工業文明時代一曲發自肺腑的悠揚贊歌。
風景與人文相得益彰,現實與豐富的想象融合,作家主觀情志洋溢在字里行間,獨特的地域文化就會綻放濃郁的芬芳。鄭能新的這類散文、報告文學作品大多表現了提倡生態環保、強化文明行為和習慣的積極思想意義,不但濃墨重彩精巧描繪了不同地域的美麗風景,而且還展現了各自獨特的地域文化之美,以人文精神來升華作品的主題,擴大作品的內涵與信息量。探究其創作特點:
其一,是作者對鄂東地區風景名勝、民俗風情及人文歷史作了精致的描寫和刻畫,熔鑄了作家質樸、濃郁的感情,是以大別山區獨特的地域文化作為背景的,因而增加了作品的可讀性、趣味性和思想性。如寫梁子湖、天堂湖、屏風寨、烏云山等風景名勝時,作者在描繪出一幅幅旖旎多姿、風情萬種的畫卷之外,還將一個個美麗動人的傳說融合其中。在寫黃州遺愛湖、麻城杏花村、紅安天臺山、蘄春管窯時,不僅以作者游覽參觀的順序和不同的空間方位描寫了獨特迷人的風景、真實的見聞和心理感受,還滲透了古典文化的影響和魅力。還有一些作品融合了當地人文故事和民間文化、紅色文化,為文章增添了強烈的美感和深刻的含蘊。
其二,是作者描寫全國重要名勝景點的一批游記,作者不僅觀察細致入微、感受真切細膩,而且還把壯美風景與人文風情結合在一起,深刻再現了不同地域環境、不同文化背景的獨特風味和生活體驗,熱情謳歌了祖國大好河山的雄偉壯美和社會的歷史進步。閱讀這些充滿鄉土氣息、彌漫著醇厚、濃烈的地域文化的散文佳作,如同暢飲瓊漿玉液,芬芳四溢,綿長醇香。鄭能新的作品綿綿不絕地流淌著濃厚的鄉情和淡淡的鄉愁,質樸而動人,厚實而豐滿,帶給人們強烈的美感和歷久彌堅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