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城工學院 外國語學院 224051)
岡仁波齊位于西藏阿里地區。藏傳佛教認為岡仁波齊是神的住所,是無量幸福的代表。相傳佛祖釋迦牟尼的生肖屬馬,在神山岡仁波齊的本命年馬年前去朝拜,會獲得乘倍的功德。因此,西藏腹地的十一個藏民出于不同的期望,在藏歷馬年結伴前往拉薩,去到岡仁波齊,用一年多的時間,以磕長頭的方式完成2500公里的朝圣之路構筑了電影《岡仁波齊》劇情的脈絡。
從拍攝的技巧和方法來看,與其說《岡仁波齊》是一部電影,不如說它是一部寫實的紀錄片。每一個角色設置,都是本色出演,自己扮演自己——塵灰覆面的素樸藏民、平靜的對白、簡單的情節、素淡的生活日常——藝術的真實感使得影片更貼近現實生活。影片從頭到尾使用有源聲音,沒有添加任何音樂,只有朝圣隊伍在真實地行走,岡仁波齊是他們的終點,是他們所有的信仰和尊重。
來自村里四個不同家庭的十一個人,或為了逃離,或為了救贖,或為了親人,更多的是為眾生祈愿平安,從家鄉出發,去拉薩大昭寺,最后到岡仁波齊朝圣。一行人用身體丈量這條朝圣路——五體投地匍匐,雙手前直伸,起身后前行三五步,再匍匐,如此周而復始。遇到風雪,在風雪里磕頭;遇到水洼,在水洼里匍匐;遇到泥濘,在泥濘里禱告,深深的額頭紋印記在泥濘的道上。
這一路,同伴輕聲提醒同行的人小心身后駛來的汽車;在雪花如毛的半山間,每一個人都凍得瑟瑟發抖時,他們依然將暖和的帳篷讓給婦孺;他們前行的每一步不僅是為自己、為親人、為同鄉、甚至是為更多的人祈福,希望幸福和安康抵達更多人的心靈。
這一路,他們溫暖向陽——路遇同行者,一碗熱茶相待;他們接受善意也施與善意——藏民家里借宿一宿,第二天主動幫房主犁地耕田;他們虛心受教——遇有路人指錯,立即糾正;他們至真——哪怕路面有積水,也一樣磕長頭而過;他們至善——拖拉機被追尾撞翻,當得知肇事車里有病人時,立馬讓對方送醫,車損自擔;他們至誠——自己拖著撞壞的車廂走一陣,再折返回去補磕長頭過來,一步都不敷衍。
這一路,從東到西,從寒冬走到酷暑,從暮春走到夏秋,走到大雪紛紛……一年似一世,自然在更迭,不變的是人心。無論途中是風雨寒雪,還是道路崎嶇,無論是人為事故,還是天降不幸,沒有人偷懶,也沒有人退卻,所有人一如既往的追隨出發時的信念和初心。
這一路,風霜雨雪,黑夜白晝,風餐露宿,徒步數千里,苦不苦?或許對他們來說,這就是一種傾訴的方式。每一個跪拜叩首的當下的姿態都是信仰的注入,執著信仰的力量讓人震撼,虔誠信仰中真與善的光芒是如此奪目。
仁青晉美在朝圣路上因山體滑坡砸傷了腿,自問為什么家人都沒有做過壞事,自己卻要遭此厄運?尼瑪扎堆勸慰他說:“你這樣來朝圣的行為很好,朝圣的過程中不要去祈禱自己安好,而是要去祈求眾生吉祥、平安喜樂。”當一個人不僅僅局限于自我價值的實現,而是希望周圍的所有人都可以生活的很好,那么在他未來人生中,不僅能夠坦然面對任何際遇,而且能夠寬容體諒他人。顯然,這是一種積極的人生觀。
一行人到了拉薩,他們一邊打工掙錢,一邊在拉薩磕頭。脫下朝圣的衣服,他們有的只是18歲的少年,也有愛情;有的是小女孩,也喜歡玩耍;有的是媽媽,有孩子;有的是老人。但穿上朝圣的衣服,他們就是虔誠的朝圣者。
朝圣路上,新生命的誕生,歡喜而愉悅。孕婦雖將臨盆,仍如常踏上朝圣路,一路叩拜。嬰兒從孕育到出生,始終浸潤在虔誠向善的世界里,并伴著朝圣的隊伍一路前行。這個幼小的新生命就在這一次次地朝拜中長大、強大和堅毅起來,信仰已然流淌在血液里。
朝圣路上,生命的逝去,平靜且安然。老人楊培完成了一生的夙愿,長眠在圣山腳下,借由空中翱翔的神鳥禿鷲,他的靈魂得以另一種方式生存于天地之間。死亡,在虔誠的朝圣者看來已然超越了一切,沒有那么的讓人痛徹心扉,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沒有哀傷,沒有哭泣,耳畔響徹的依然是綿綿入耳的念經聲。他的侄子平靜地處理完喪事,便又繼續踏上朝圣之路。
這一路,有的只是付出,身體的付出、時間的付出、金錢的消耗。這一路,沒有一絲物質的獲得,只有精神層面的收獲。生,在路上。死,也在路上。老人去了,小兒長大了。生死的輪轉,宛如季節的更替,人正是這天地萬物中的一分子。無論為朝圣而生,還是為朝圣而死,都是一種對自然及信仰的絕對尊重與膜拜。心中有信仰,一路仰望,可以得到回歸心靈的慰藉。
“命好的做了喇嘛,命不好的去了遠方。”這一路,他們歷經四季輪回,歷經災難,歷經變故,歷經生死,歷經內心的拷問與成長蛻變。這一路,停下,再出發,不甘愿,不評價,隨遇而安,卻不曾輕言放棄。
“我想為死去的那兩個人祈禱,也祈禱更多的人能幸福安康”。“只有在上坡路她自己體力不支的時候,她才肯讓毛驢拉車,她心疼毛驢,毛驢就是我們的家人”。樸實無華的語言和獨白道出了藏民世界里的人和人之間、人與動物之間的大愛和關懷,展現了藏民純粹的生命觀和樸素的自然觀。
“我因為殺了太多的牛,心里難受,喝些酒能好點。”屠夫說這話時,糾結的表情、難過和無奈交織的語氣傳達出一種敬畏自然、眾生平等的善念。朝圣路上,他在一只螞蟻面前長跪不起,只為等它慢慢地爬過。這一刻,是殺生人源于信仰對生命的懺悔與祈福,更是對生命的敬畏。生命在于敬畏,有信仰才能有敬畏,而后才能通曉人的欲望必須要有精神界域的限制。正所謂,有可不為方才能有可為。
“我們念經吧。”這句話在電影中出現的頻次最高。無論是在村中每一個人的家中,還是在朝圣之路的簡易帳篷里。念經是一種自我對話方式,影片中的對話少,僅有的也只是日常的簡單話語交流,而念經幾乎成了他們每天發聲最多的部分。每重復一次經文,每撥動一顆佛珠,每壘起一塊尼瑪石,這樣的看似一復一日、周而復始,就好像那句“磕頭長見識”,看似一種無知的愚昧,實則是充滿了藏民對自然的敬畏,對信仰的虔誠。
這一路,源于信仰。信仰,讓每一個人都修行在路上。在路上,就沒有到不了的遠方。
影片《岡仁波齊》穿插四季的自然景觀中,一輛拖拉機和一行虔誠的磕頭者,堪稱一幅絕佳的風景。身旁時不時呼嘯而過的大卡車、轎車絲毫沒有影響朝圣者前進的腳步,仿佛他們的時空是獨特存在的,他們的虔心不被外界的事物所動搖。兩千多公里的朝拜路,相當于一兩天時間的車程或是兩三個小時的飛行距離,而這一行人用一年多的時間,俯仰于天地之間,才圓了這信仰的夢。信仰的力量因此更顯偉大。
朝圣路上,尼瑪扎堆駕駛的拖拉機身上印有“扶貧”字樣;318國道——橫跨中國東中西部,是當今人類創造歷史的極點——這一行人的朝圣路;朝圣途中,各種現代汽車不時從匍匐前行的朝圣者身旁呼嘯而過。淳樸的面龐、匍匐的膝蓋、腫脹的額頭與周遭的現代文明形成了巨大反差,朝圣者的執著信仰在這一刻受到了沖擊。
在拉薩,一行人在工地打工,旅店老板娘出錢雇他們代磕10萬個長頭、年輕的小伙子到城里的理發店洗頭、與姑娘調笑的場景等等無一不在顯現現代經濟社會形態與活動潛移默化于藏民的生活日常。顯然,由來已久的傳統朝圣潛藏著未知的變化。
老人楊培的侄子是為了完成父親的愿望,孕婦、晉美等是為了完成朝拜,屠夫是為了洗清自己殺牛太多的罪孽,那這一行人中的9歲小女孩是為了什么呢?無疑,她是藏民的后繼者、信仰的傳承者,更是西藏的明天。在這樣一個年齡,用磕頭這樣的方式讓她長見識長知識嗎?用磕長頭這樣的方式培養藏民的未來?抑或因為她生在這樣一個家庭,所以便有了這樣的宗教信仰?她可曾有過選擇的權利?
遠處,神山腳下的雪野中,白茫茫一片,遠遠的鏡頭下一行人不斷起起伏伏的身影細弱如螞蟻。繼續朝圣的路上少了兩人,其中一個會是這個9歲女孩嗎?傳統的信仰在小女孩這里有了斷續?抑或有了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