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甄璽
(浙江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杭州310058)
繼互聯網熱詞“內卷”激起千層浪之后,“躺平”又成為互聯網新進熱詞,青年大眾從高呼“好喪”“做個佛系青年”到“只想躺平”這一網絡輿論現象值得學理分析。 無論是青年大眾抨擊的“996”“多多買菜猝死”“內卷”還是當下熱議的“躺平”,其背后機理并非真的“低欲望”和想成為“佛系青年”。 當前網絡出現的“躺平”形態多種多樣,占網絡話語主導權的并非“三和大神式”真躺平,而是“白領式躺平”,對“躺平”在具體語境中需要進行甄別。 部分學者視“躺平”為一種青年亞文化,筆者認為,“躺平”并非青年亞文化,而是犬儒主義在當代快節奏生活中的一種現代裂變,更是青年開始建構自我主體性的一種話語范式表達,需要以歷史唯物主義進行辨析,以在學理上進行澄清。
“躺平”這個網絡熱詞是青年大眾對上升型社會快節奏生活“新犬儒式”的表達,不等于“廢青”“躺尸”“啃老”,其更多是指向“不買房”“不生娃”“少消費”,拒斥消費主義,以“低欲望”方式維持自身生存與生活。青年“躺平”不可怕,可怕的是誤讀青年“躺平”的真正內涵,可以從歷史形態和“躺平”在當代中國社會的表現對其進行解讀。
第一,從歷史形態看。 “躺平”“喪”“佛系”等網絡熱詞看似互聯網時代新詞,但從其本質與內涵看是“犬儒主義”的一種現代化裂變。 犬儒主義在生活方式上表現為“低欲望”“無欲望”,以天為被,以地為床,餓了便乞討,隨遇而安。 第歐根尼作為犬儒學派的代表人物,便以木桶為家,[1]主張拋棄財富和家庭,過犬儒的生活,質疑現存固有的社會秩序、觀念、習俗,并以“出世”態度尋找個人心靈的快樂,與亞里士多德所主張的“人是政治的動物”相抗衡。
20 世紀60 年代以來,美國、英國、日本社會相繼以“低欲望”符號出現了“垮掉的一代”“嬉皮士”“尼特族”“平成廢物”“社畜”等稱謂,亦是犬儒主義的“幽靈”再次出現,表現為青年人乞討、不奮斗不工作不生育、拒斥物質主義和消費主義,尤其是對國家所號召的“精神”“使命”持反叛態度,與古代犬儒主義非常相似,但現代式的犬儒主義裂變并沒有古代犬儒主義的哲學理論與相應使命號召,而是更加偏向虛無主義和“精致的利己主義”。 日本“低欲望社會”表現往往與“經濟不景氣”“工資不漲”“升職無望”的社會大背景相勾連,青年人因而只能選擇“社畜”般的工作生活,或者“宅”的生活方式逃避現實壓力。 當然,美國、英國、日本等國家出現的現代式犬儒主義裂變現象并非偶然,而是青年人對物質宰制、道德危機、資本邏輯、消費主義“過盛”等社會亂序的抗議與憤懣。
第二,“躺平”在當代中國社會的表現。 “躺平”一詞表達的是部分青年對自身努力、奮斗的性價比降低的失望心態,以及對社會層面人文關懷的期冀。 其主要表現如下:首先,解構“宏大敘事”,反對“無腦”奮斗。在網絡話語中占據主導權的“白領式躺平”敘事并非真的不工作、不努力、不消費,而是“不拼命”。 面對日益“內卷”的競爭壓力,部分青年倍感身心疲憊,內心期冀社會層面多一點人文關懷,此時“喪”“佛系”“躺平”等現代式“犬儒主義”話語范式的出現,為青年群體思想放松提供了話語依據。 其次,不反對“奮斗”本身,反對奮斗“毒雞湯”。 互聯網興起以來,具有“正能量”的“雞湯”在網絡社交亂象中變了味,各式“假奮斗”“毒雞湯”“偽成功學”目不暇接,在資本運作下,“雞湯”與廣告“聯姻”成為了銷售販賣“毒雞湯”的熱點。 形形色色的“朋友圈”、假新聞因資本的介入,宣傳各式努力奮斗文案的背后夾雜了各式“私貨”,內容良莠不齊,使得青年大眾以“躺平”話語范式反對“不加先天條件”努力奮斗的“毒雞湯”。
最后,青年并非“真躺平”,而是對社會“內卷”的“戰略轉移”。 面對社會日益加劇的競爭,青年大眾以“躺平”抵抗的是什么? 其實反抗的是超前消費、超長加班、超高房價等一系列社會問題,面對日益激烈的“內卷”競爭,“躺平”的“戰略轉移”是將生活質量、幸福指數、家庭生活等分流工作重心,“白領式躺平”不會走向“三和大神式”真躺平,而是“不拼命”地繼續工作與生活,是偏向對消費主義、拜金主義、婚育必須與房產“聯姻”等觀念的拒斥,不能被扣上“啃老”“廢青”“躺尸”的帽子。
“躺平”“佛系青年”“打工人”等網絡用語的出現不單純是青年“低欲望”的話語范式表達,其背后原因值得學理分析,更需要以歷史唯物主義進行解剖。 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躺平”網絡熱詞的流行主要有三大原因:第一,市場高強度雇傭勞動制“吞噬”青年奮斗熱枕;第二,社會結構趨于穩定,社會階層垂直流動性降低;第三,資本邏輯侵蝕了青年閑暇權利。
第一,市場高強度雇傭勞動制“吞噬”青年大眾奮斗熱枕。 在《資本論》中,馬克思已對市場經濟雇傭勞動制及市場生產關系進行了剖析,其開篇不是從抽象的“物品”或“產品”出發,而是擁有交換價值“魔力”的商品,進而上升為“貨幣”,最后進階為“資本”。 顯然,商品背后的神秘屬性不在于自然規定性,而是作為抽象勞動的社會關系。 在市場經濟雇傭勞動制中,商品的“完成形態”——貨幣悄然地“用物的形式掩蓋了私人勞動的社會性質”以及人與人間的社會關系,因此,馬克思批判古典經濟學在于“沒有從商品的分析,特別是商品價值的分析中,發現那種正是使價值成為交換價值的價值形式”中進行研究,反而被商品與貨幣的物質外觀所迷惑,看不清其背后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黃金之所以成為貨幣,砂糖成為砂糖價格,就在于一定的社會關系。[2]為此,馬克思指出,分析經濟形式,既不能用“顯微鏡”,也不能用“化學試劑”,二者必須用“抽象力”代替。 只要市場雇傭勞動關系存在,資本便可獲取剩余價值的“鮮血”,雇傭勞動的運行方式集中表現為物的“人格化”和社會關系“物化”。[3]馬克思指出,“雇傭勞動,也像奴隸勞動和農奴勞動一樣,只是一種暫時的和低級的形式”[4],資本與雇傭勞動制的“糅合”,市場經濟雇傭勞動制必然會成為“特殊的以太”,不僅掩蓋了其他一切顏色,也帶來了人與物的關系“時空錯位”。 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卷中指向的“破解路徑”便是廢除雇傭勞動,實現勞動的解放。 若勞動并非自主自覺,而是被視為“被迫”“犧牲”“受苦”,勞動本身對青年大眾便是“枷鎖”。
誠然,今天我們社會的雇傭勞動與馬克思所描述的雇傭勞動制形式已大不相同,但是雇傭勞動制性質本身并沒有改變。 無論是當代大學生還是在職青年,面對這種“用物的形式掩蓋了私人勞動”的雇傭關系,感到奔波疲憊,如盧梭所指,“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 今日部分青年熱議的“躺平”,背后是青年大眾對市場高強度雇傭勞動制“枷鎖”的覺察與反感,在職青年在高強度雇傭勞動制的生產關系下,只能唯資本“馬首是瞻”,人在為資本“服務”過程中,資本悄然地“閹割”了人的主體地位并消解了“人之為人的權利”,可以說高強度的雇傭勞動制“吞噬”了青年大眾的奮斗熱枕。
第二,社會結構趨于穩定,社會階層垂直流動性降低。 20 世紀90 年代以來,在經濟體制改革的過程中,開始形成了強勢階層獨享經濟體制改革紅利而弱勢階層承擔改革風險和代價的趨勢[5],這一趨勢形成的社會結構在今天趨于穩定,社會階層垂直流動性便降低。 同時,我國在邁入現代化進程中也遇到了相關的現代性問題,譬如:貧富差距問題、地域發展差距問題、勞資矛盾問題、通貨膨脹問題、老齡社會問題、食品安全問題等等。 在同一“時間線”上,現代性問題的疊加與社會階層垂直流動性降低之“合力”,消解了青年期冀通過自身努力便可獲得更多社會資源和地位的熱情。 另一方面,日益增加的學習、工作和生活壓力,高房價、高物價、高工作強度與低回報形成了顯性對比。 部分青年在奮斗過程中感到離目標如此遙遠,嚴重缺失了安全感、歸屬感與幸福感,選擇以“躺平”方式彌補內心空缺。 與其面對購房、催婚、育兒、香車的“內心焦慮”,不如選擇“躺平”接納自己,可以說“躺平”是青年內心的自我補償和保護機制的反應。
第三,資本邏輯侵蝕了青年閑暇權利。 以哲學角度考察“躺平”“喪”“佛系青年”乃至“平成廢物”“社畜”等“現代式犬儒”裂變現象,背后的機制在于資本邏輯。 馬克思從“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德意志意識形態批判”乃至“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歷史維度中發現,曾經的形而上學不再囿于“神權”與“人權”之爭,而是借助現實的“物質利益”成為“座駕”資本主義時代的宰制者,搖身一變為資產階級利益最大化的“守護神”。科西克指出,在資本主義邏輯下,至高的“彌賽亞”統治下降到拜物教化的人類物質產品的身份實行統治[6],發展成為資本的形而上學,并將無產階級的聲音淹沒在資產階級的利益大海中,當資本宰制人類,“死勞動”控制“活勞動”,權利就成為荒謬的術語。 因此,為了防止“用玫瑰色描繪資本家和地主的面貌”[7],馬克思指出必須看清資本邏輯的“雙向特征”——形而上學的資本與資本的形而上特性,資本邏輯的趨向便是無限自我增值與瘋狂榨取剩余價值,如同吸血鬼吸吮“活勞動”的各項權利,齊澤克稱之為“資本唯我論的自我受精”。[8]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中考察了“勞動二重性”與“勞動成為商品”,發現資本自我增值的“秘訣”——剝削剩余價值。 人民的勞動是資本的“活血”,要使“人類解放”成為現實,就必須在“批判舊世界中”號召全世界無產者掙脫“鐐銬”,使現存世界革命化,向資本主義私有制、政治、法權景觀開火,推翻資本主義“奴役之路”走向“正義之路”。
誠然,我國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區別于資本主義私有制經濟,但市場經濟的“盲目性”與“逐利性”是天生的“基因”,必然受到資本邏輯影響。 現代社會中人的自身發展仍是建立在“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上的人的獨立性”。 資本邏輯要求資本增值獲得更多剩余價值,青年大眾只能以柔弱性“躺平”口號維護自身的閑暇權利。 市場經濟內在“傷疤”在于資本邏輯趨向自我增值和獲取剩余價值,為了“填飽資本口腹之欲”便需要侵蝕青年閑暇時間,動用拜金主義和消費主義誘導青年去消費,青年之“喪”“佛系”乃至本文所說的“躺平”便是青年人對資本邏輯侵蝕自身閑暇權利的拒斥。
當前我國出現的“躺平”并非古希臘、羅馬時期的“犬儒主義”,而是青年面對市場高強度雇傭勞動關系和資本邏輯強大的宰制而被迫地以“不拼命”“不當韭菜”“維持最低生存消費”的“躺平”來抵抗,是一種無奈之舉。 消解“躺平”“喪”“佛系”等犬儒主義式的現代裂變現象,需要提高市場監管效能,降低工作強度;保障青年發展利益訴求,為青年提供可上升的平臺機制;堅持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消解價值迷茫等一系列綜合措施。
第一,提高市場監管效能,降低工作強度。 誠然,市場雇傭勞動制的確會提高勞動生產效率,但是高強度的工作、高壓力的節奏會引起在職青年內心對工作的反感,進而選擇“喪”“佛系”甚至“躺平”。 因此,需要對市場雇傭勞動制進行優化,使市場機制有序健康發展,為在職青年提供健康的職場成長環境。 首先,完善社會再分配機制,減少高強度的工作時間,給予青年在職人員“剩余時間”。 馬克思指出,“擁有“剩余時間”便會給“人騰出了時間和創造了手段,個人會在藝術、科學等等方面得到發展”,也即“個性得到自由發展”,[9]當勞動不僅為謀生的手段,而且“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時,“自由個性”便會取代所謂的“喪”“佛系”和“躺平”等犬儒主義。[10]其次,提供多元就業平臺,保障青年工作各項權利。 羅爾斯在其成名作《正義論》開篇指出,“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美德”[11],需要保障青年人有相對平等公正的工作機會與就業渠道,為青年人提供值得“奮斗”的崗位,使青年愿意用青春與熱血為之“奮斗”。
第二,保障青年發展利益訴求,為青年提供可上升的平臺機制。 “躺平”表面是“低欲望”,實際是現代性社會問題的“疊加與重合”消解了青年期冀通過自身努力獲得更多社會資源和更高地位的熱情。 因此,需要通過調整社會經濟結構、分配機制、就業保障機制等相關綜合措施為青年提供可上升的平臺機制,維護好、保障好青年發展利益訴求,堅持人民至上。 “人民至上”一直是馬克思唯物史觀的集中表達,指向的是以“人的自由而全面發展”取代資本的“唯我獨尊”。 馬克思發現,人的權利無法真正實現并非因為個體或個別社會群體的陰謀詭計,而是資本主義大機器生產體系下的社會經濟結構,是商品、地租、利潤、利息、工資、貨幣等一系列“經濟系統”起作用。 古典經濟學和資產階級庸俗經濟學憑借“顯微鏡”和“化學試劑”期冀取代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所主張的“抽象力”——“政治經濟學批判”方法論,僅僅將“生活過程中外部表現出來的東西,按照它表現出來的樣子加以描寫、分類、敘述并歸入簡單概括的概念規定之中”[12],只能淪為經濟學的“理性狡計”。 因此,馬克思號召向資本主義私有制、政治、法權景觀開火,推翻資本主義“奴役之路”。
今天,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 消解“躺平”“喪”“佛系”等犬儒主義的現代裂變現象,必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和“人民至上”,需要從人民群眾最關心的就業、醫療、教育、環保、社保等社會現實問題著手,以“釘釘子精神”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縮小區域經濟發展差異,以再分配手段調節收入差距,減少“強者通吃”;完善青年工作保障機制,為青年提供可上升渠道;構建社會“利益共同體”使各個階層合作共贏,在更高水平上增進民生福祉。
第三,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消解價值迷茫。 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是“診斷”社會弊病的“百科全書”,也是治療“喪”“佛系”“躺平”的良藥。 對于當今“喪”“佛系”“躺平”等犬儒主義現代化的裂變,不能僅從表現分析,而是需要以歷史唯物主義方法論考察。 四十多年的改革開放,我國社會經濟得到了充分的發展,但在邁入全球化與現代化的過程中也出現了現代性的問題,在意識形態領域,西方的自由主義、虛無主義、消費主義、犬儒主義悄然地對青年人產生了影響。 因此,需要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引領,激發青年人的使命擔當與責任意識,同時也要包容青年人“躺一會”以緩解在工作、學習中的壓力。
馬克思主義是對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揚棄,其邏輯起點與理論旨歸是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在理論形態與實踐方式中始終堅持“人民至上”,消解“資本的唯我獨尊”作為話語范式的合法性與行為的正當性。 面對“百年之未有大變局”和“第二個一百年”,我國當前必須堅持馬克思主義指導,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將“一張藍圖繪到底”,堅守社會主義之本質——公有制經濟為主導與人民民主專政。 在改革“深水區”中無論是“破舊”抑或“立新”,都必須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創造人民美好生活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初心”,更是我國“制度自信”與“文化自信”的理論根據。 消解“喪”“佛系”“躺平”等犬儒主義的裂變,需要以馬克思主義科學理論為指導,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以中華民族奮斗不息的民族精神和改革開放的時代精神激發青年勇做時代“弄潮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