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柯：打造科研故事會

文/雷晶晶

盧柯

2020年9月6日，2020年度未來科學大獎獲獎名單在北京揭曉，中國科學院院士、中科院金屬研究所沈陽材料科學國家研究中心主任盧柯一舉摘得三大獎項中的“物質科學獎”。他戲稱這是把聚焦未來的大獎頒發給了相對傳統、古老卻又備受矚目的材料學科。

“一根筋”堅持到底

盧柯出生在甘肅華池山區，10歲時曾不慎從兩米多高的梯田上摔下來，導致記憶力輕度受損，直到進了大學還在服用中藥調理。考進南京理工大學時，盧柯剛滿16歲。為了應對相對薄弱的英語，盧柯把專業教材《位錯導論》翻譯成中文反復研讀。碩士研究生期間，他又如法炮制地翻譯了多本指導用書。

上世紀80年代，德國科學家葛萊特制備出第一塊納米金屬樣品，納米材料以斷裂應力與力學性能惹得諸多人躍躍欲試。那時，中國科學院金屬研究所碩士在讀的盧柯還癡迷于金屬學。三年后，表現出眾的盧柯獲得去日本讀博的機會，然而他果斷拒絕：咱們國家的科研條件固然有限，但一定可以激發出源源不竭的創造力。

留在中科院金屬研究所的盧柯先后在國際學術刊物發表十幾篇論文，修正了被引用十年之久的英國科學家斯考特等人的學術理論，并提出新的非晶態金屬晶化機制，斬獲首屆“中國科學院院長獎學金”特別獎。

1990年，盧柯提出以“非晶完全晶化法”制備納米晶體，該工藝操作簡單易控、界面整潔致密，很快被國際納米材料界廣泛認可。盧柯因此聲名鵲起，先后榮獲二十多項獎項。

時隔六年，盧柯帶領的課題組又在研究中取得了全新突破：納米金屬銅在室溫下展現出“超塑性”。傳統金屬的超塑性一直堪稱世界性難題，盡管縮小到納米量級的改良效果早在十年前已經得到過計算機的模擬認證，但來自各國的實驗結果仍舊差強人意。盧柯實現了科學界的一次突破，這必將衍生出更重要的科學價值。

1998年，在參加一次大型學術研討會時，盧柯興奮地將自己在納米技術上的某項發現呈給在場的一位專家過目，然而對方直言這并非一個新命題。失望之余，盧柯勇敢地面對現實，改變視野，更換思路再試。非典型的納米孿晶結構被發現時，有許多人不看好他的研究方向，實驗過程時常受阻，論證材料屢次被拒，直到權威的《科學》雜志為之敞開大門，自詡“一根筋”的盧柯才長舒了一口氣：坎坷的科研道路上，困難與成績相伴而生，但凡正確的事情最好堅持到底。

跑在時間前面

2000年10月，沈陽材料科學國家聯合實驗室建立，盧柯任實驗室主任。

2001年元旦過后，實驗室的首場“科研故事會”正式拉開帷幕：由項目組或個人講述在過去一段時間里解決了什么科學問題，談談對國際材料科學領域或材料技術領域發揮了什么作用，聊聊接下來會有哪些方面和細節持續深化……你一言，我一語，年度考核數據隨之出爐。這種方式顛覆了長期以來采用論文作指標的評價機制，基于“故事情節”打造出寬松愉快的學術氛圍，科研成果也收獲著質的飛躍。

不久后，盧柯被任命為中國科學院金屬研究所所長，打造中國材料界的“黃埔軍校”，成為他在科研目標以外的管理目標。他從不以領導者自居，而是潛下身子，跟大家相互配合，共同成長，和諧而融洽的“工作舒適度”造就了大批科研主力軍。2003年，盧柯利用納米化技術解決金屬表面的氮化現象，并應邀在第十三屆國際材料強度大會上作報告。37歲的盧柯成為我國改革開放后最年輕的中科院院士。

2013年10月，盧柯課題組關于“在金屬中發現超硬超高穩定性納米層片結構”的成果問世，盧柯對這場歷時十五年的堅持感慨良多：“做材料，就要耐得住寂寞、抵得住誘惑。”在平衡生活與事業上，盧柯則是個饒有興致“跑在時間前面的人”：保持嚴格的作息規律和工作計劃；每周休息半天，每天極高效率地奔走在職業科學家的行程上；不受任何的外界干擾。

猶如黑暗中摸大象

作為博士生導師，盧柯一直教育學生重過程、輕檔次，腳踏實地確立與自身能力相符合的目標并不懈努力。“不要以為非得在重磅雜志上發表了論文才算成功，你只要做且盡心做了，便屬于成功的組成部分。”

對材料研究來講，“找問題”并不容易，學生往往感覺無處下手。盧柯從自身經歷出發，告訴學生問題其實是已知的，只有不斷參與、交流和討論，才能在已知和未知之間尋找到突破口。

事實上，素來和藹的盧柯也有嚴厲的時候。有學生匯報實驗材料的統計平均精密值，盧柯定會直接打斷：“說最大的、最小的那個數據，大概值、大約數根本沒有用。”學生倘若沒有考慮到溫度等因素的影響而導致結果不夠確切，盧柯便讓他調整實驗和重構論文。“科學來不得半點虛假，職業科學家務必要精益求精。”盧柯說。

盧柯曾多次出國訪學，除了科學概念與科研理念的交流，訪學中他最關注的是不同國度科學家的思維方式：德國科學家嚴謹，美國科學家跳脫……這些源自不同文化背景的思維特質對科學研究裨益無窮。盧柯支持有能力的學生出國研修，期待他們通過進入不同的實驗室來開辟視角、協同作戰，從而讓自己的研究朝著國際領先地位靠攏。每逢學生畢業，盧柯會給他們每個人贈送一本名叫《博士還不夠》的書，以此告誡學生：在從博士到科學家的歷練中，興趣和堅持是關鍵，報效祖國、回饋社會則是亙久的使命。

中國飛速工業化的進程對材料科學提出了諸多考驗，像納米金屬這類高質量、低成本的先進材料有望成為時代主流。如今，盧柯最大的愿望是把平常的金屬材料置入納米的微小尺度后所產生的變化規律摸得更加全面。“這就猶如盲人摸象，今天摸著一點，明天摸著一點，如果能再繼續十年、二十年……這頭大象的形貌足夠留給青年人一個比較完整的故事了。”

盧柯在講座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