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琪,樊王妮,張文政
(甘肅農業大學 管理學院,甘肅 蘭州 730070)
2018 年9 月,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了《鄉村振興戰略規劃(2018—2022 年)》,明確提出“堅持農民主體地位”是鄉村振興戰略基本原則之一,強調要“充分尊重農民意愿,切實發揮農民的主體作用”。至此,“堅持農民主體地位”被確定為國家的一條基本原則。2021 年是我國“鄉村振興戰略”的開官之年,也是黨的“十四五規劃”的開局之年,新時代、新理念、新任務要求我們必須用新方法解決新問題,農民其主體性地位的缺失,長期處于弱勢地位、對鄉村的發展不積極等諸多方面問題也已然變得日益復雜化,因此我國亟需轉變傳統思路切實解決農民問題。
討論“農民主體性”,必須追溯到“主體性”的研究。截至2020 年10 月24 日,在中國知網輸入關鍵詞“主體性”,顯示相關論文32 695 篇,國內最早一篇發表于1982 年。有關“主體性”的研究,起源于哲學領域中“個體生命意義和價值關懷”的探討。主體性(subjectivity)是哲學一個經久不衰的主題。在自然演進的歷史進程中,主體性歷經了自然主體、神靈主體、理性主體,最終會歸于實踐主體[1]。在中世紀,主體性是指人從宗教化的力量下被釋放出來,使個體從牢籠中脫離出來,從而擺脫被束縛、被禁錮的狀態,成為真正獨立的主體。馬克思認為“主體”是現實的人,但他認為并不是所有現實的人都具有主體性,只有那些有個人意識、能思考并且從事社會實踐的人才能被視為“主體”[2]。馬克思主義理論認為“個體主體性”是個體作為社會群體的一部分,在社會實踐過程中表現出來的自覺、能動、自主的特征,體現的是人區別于動物的根本特點[3]。梳理“農民主體性”的概念界定,主要指農民在生產和生活實踐中表現出的自主性(自覺性)、能動性、創造性、選擇性等,包括經濟主體性、政治主體性、社會主體性和文化主體性以及生態主體性等[4]。
農民主體性的首要內容是自主性,體現為農民作為個體有獨立的人格、有獨立的地位,對自己實踐生活的支配有相應的權力與可能。自主性是農民自主選擇的權利的體現,正如馬克思所言:“成為自己的社會結合的主人,從而也就成為自然界的主人,成為自己本身的主人——自由的人。”①《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1972 年版,第453 頁。農民作為獨立的個體,必須擺脫主觀環境與客觀環境的束縛,自主決定自己的生產與生活實踐,激發自己的創造性。而在鄉村現實生活中,農民大多是被“人化”的人,被動接受外界信息,不能體現農民都具有主動性。
能動性是區別于人和動物最顯著的要素,是主體性的重要內容。人的主觀能動性通過人的客觀行動表現出來,毛澤東說:“思想等等是主觀的東西,做或行動是主觀見之于客觀的東西,都是人類特殊的能動性。”②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1991 年版,第447 頁。
馬克思說:“勞動是積極的、創造性的活動。”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 卷下)》,人民出版社,1980 年版,第116 頁。這就表明,創造性的活動不是對以往活動進行簡單重復的過程,而是通過對舊事物的再認識的基礎上,用新的認識與活動改變舊事物,這便是創造性。創造性是主體性最高的表現形式,是人類不可或缺的技能。總而言之,農民主體性是農民生產和實踐生活中主動性、積極性與創造性的體現。
李維漢(1986)[5]提出: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斗爭中,“農民是民主革命的主力軍,也是實現無產階級領導權的中心問題。要使民主革命獲得成功,必須發動占中國人口百分之八十的廣大農民參加,建立鞏固的工農聯盟。”建立工農聯盟,發動廣大農民積極參與革命斗爭,充分肯定了農民發揮自身主動性與積極性對革命的重要性。
徐振芬(2018)[6]在評價第一次土地革命的當代價值中提到,土地革命解放了徹底改變了農村生產力,使農民成為獨立的、平等的個體,促進了農民參與國家經濟與國家政治的熱情。通過土地革命,極大地調動了農民的主動性與積極性。黃超(2018)[7]在研究土地革命時期毛澤東思想的當代價值中指出:要尊重農民的主體地位,重視農民的作用,激發農民的創造熱情,鼓勵農民的創造實踐。
豐雷等(2019)[8]認為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誕生與實踐過程體現了廣大農民的主動性與創造性。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在全國推廣,一是農民自身積極投入到制度探索中,其二是國家對農民需求的積極回應,指出國家要給予農民談判權和參與權。鄧小平(1992)在南方談話中說:“農村搞家庭聯產承包,這個發明權是農民的。”④鄧小平:《鄧小平文選(第3 卷)》,人民出版社,1993 年版,第382 頁。與之相關的是,豐雷等(2013)[9]研究發現:農戶在面對土地調整和中央“不得調地”政策,會進行有公平和效率兩方面的考量,在這個過程中,農戶會表現出明顯的“學習效應”。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是農民主體地位、農民發揮主體性的重要體現,小崗村村民充分發揮其積極性、主動性與創造性,為農村發展探索了新的道路。
紀愛真(2015)[10]通過對中國“三農問題發展方向研究后指出:進入21 世紀,國家對農民的邏輯主線實現了由“取”向“予”的重大轉換。康紅芹和王國光(2020)[11]研究指出:2012 年,中央“一號”文件首次將農民職業化作為我國的一項任務推進,培育新型農民有利于增強農民自我發展、自我建設能力,充分調動農民積極性,發揮農民的主力軍作用。
李衛朝和王呈祥(2019)[12]研究指出:改革開放新時期至十八大以前的農村改革是以農民之道還之農民。黨的十八大提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八項基本要求,其中擺在第一位的基本要求是堅持人民主體地位,這一基本要求為黨對農業農村的改革與發展指明了方向。2021 年是鄉村振興戰略的開官之年,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在實施鄉村振興戰略過程中要尊重農民主體地位,充分調動農民的積極性與主動性,為我國農村發展指出了新的道路。新中國成立以來的歷史經驗證明充分發揮農民主體性是科學的、順應發展的選擇。
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在“三農”上取得重大發展,在農業、農村、農民的發展中,國家始終堅持農民主體地位,激發廣大農民生產生活積極性與主動性,農民主體地位得到了長足發展,但目前我國農民主體性發揮不夠充分。周亮和安會茹(2019)[13]從宏觀上提出當前我國農民主體性地位缺失的五個方面分別是:政治主體性缺位、經濟主體性缺位、社會主體性缺位、文化主體性缺位、生態環境主體性缺位。周翠等(2019)[14]認為目前我國農民主體性缺失現狀具體表現在農民積極參與性缺失與農民創新性缺失。龐超(2014)[15]指出:當代農民在政治參與中主體性的現狀是政治理性與政治盲從之間的矛盾、參與要求與參與能力不匹配、法律意識與人治情結共存。
我國歷史悠久,經歷了漫長的農耕文明,在小農經濟分散性、封閉性、自足性的統治下,農民自身發展受到限制,因此,盡管新中國成立以來不斷促進農民主體地位發展,但農民主體性的發揮還有不足。深入分析我國現階段農民主體性發揮不足的原因,主要有:一是傳統思想保守,不知表達。我國封建歷史久遠,農民思想封閉、保守,基本喪失獨立性、能動性、創造性。正如馬克思所言:“東方小農,他們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別人代表他們。”[16]李衛朝和王維(2019)[17]在其研究中提出:相對城市居民而言,農民所處的地理環境與文化環境比較封閉,加之其總體受教育程度低,不敢表達。張珊珊(2019)[18]對農村地區進行調研后發現:由于農村長期形成的生活習慣、生活觀念與社會習俗,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農民主體性的提升。二是缺乏權利保障,不敢表達。陳興宇(2019)[19]指出:我國農民各項權利沒有保障,缺少必要權利,使得農民不敢表達。三是缺乏話語權能力,不會表達。我國教育資源在城鄉分配差距巨大,當前我國農民教育水平整體以中小學為主,高中以上教育水平人數比例較低,這直接影響到農民的話語表達能力。四是組織力量薄弱[20],無效表達。截至2017 年底,我國農民專業合作社總數達到201.7 萬家,但由農民自發成立、實行民主管理、真正代表農民利益的合作社不多,功能也相對薄弱,多數農民處于無組織化、弱組織化、被組織化,集體表達能力弱。
增強農民主體性,最重要的是“增權賦能[21]或者還權賦能”。增權最早作為一種對貧困的激活路徑,可以追溯到所羅門(Barbara Bryant Solomon)于1976年對美國黑人群體研究后所出版的專著——《黑人增權:被壓迫社區的社會工作》。劉曉雯和李琪(2020)[22]在其研究中提出增權就是要增強農民的經濟權利、參與權利以及社會保障權利,提升農民社會保障權利,解決農民后顧之憂,有效發揮農民主體作用。
回顧現有文獻,激發農民主體性的路徑選擇主要包括:
一是要改變傳統落后觀念,激發農民意識。劉碧和王國敏(2019)[23]提出要堅持黨對“三農”工作的領導,改變農民保守、封閉的思想觀念,培養現代公民意識。農民主體地位意識不僅需要國家引導,更需要農民認識到在農業農村建設中自身的主體地位,引導其發揮農村建設與發展的積極性。劉新(2019)[24]認為激發和培育農民主體性需要明確主體,即堅持黨的領導,發揮基層組織的堡壘作用。在鄉村振興過程中,應注重將我國傳統文化的精華和西方現代文化的有益部分融合,通過開展“法律講堂、道德講座”等文化活動,構建鄉村文化共同體,通過道德引領[25],培育現代公民意識,激發農民主體性。
二是有效回應農民迫切需求,保障農民權利。賀雪峰(2017)[26]認為國家只有真正了解、理解小農需要,才能從根本上解決三農問題,因此,有效激發農民在農村生產生活中的積極性與主動性,需要解決農民最迫切的需求,給予廣大農民權力保障,加大對農民的養老保障與醫療保障投入。提升農民主體性,應賦予和保障農民各項權利,包括財產權、經營權、參與權和發展權等。陳曉莉和吳海燕(2019)[27]認為通過保障農民的經濟權利、政治權利、社會權利和文化權利,以重塑農民主體性。上述學者都注重保障農民應有權利,從而激發農民在農村發展中的積極性,從而有效發揮農民主體性。
三是提升農村教育質量,提高農民文化素質。江小容和陸維研(2012)[28]認為對農民進行思想教育是提升農民主體性的重要方面,對農民的思想教育,更要注重這種教育是長期的、動態的過程,隨時代發展不斷豐富思想教育內容。何小虎等(2019)[29]提出,農民主體性的提升,必須依靠當地教育質量的提高,如加強農村基礎教育資金投入,改善農村辦學環境,提高農民科學文化知識。同時,楊璐璐(2018)[30]強調要著力加強成年人的繼續教育,增進農民職業培訓,提高農民核心技能。自精準扶貧以來,國家不斷加強對農民的技能培訓,加大農村教育資源投資,提高農村教育水平。我國脫貧攻堅取得偉大勝利,迎來鄉村振興戰略,加強培育新型職業農民,提高農民素質與教育水平,為在鄉村振興戰略中充分發揮農民主體性打下堅實基礎。
四是發揮農村合作社等組織力量,提高農民表達效果。王道榮(2019)[31]認為農民主體性構建的關鍵是吸引更多優秀人才參與鄉村振興,如通過構建“合作社+農戶+休閑農莊”“龍頭企業+家庭農場”“企業+專業合作社+農戶”等經營模式,從而通過組織化力量,提高表達效果。黃祖輝(2018)[32]指出:分散的農民不是鄉村振興的主體,因為其難以適應農業現代化的發展,因此農民要聯合起來,形成組織。
五是增強文化自信,重塑鄉村文化魅力,加強文化認同,培育農民文化主體性。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①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5 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6 年7 月2 日。因此,農村在大力發展經濟的同時,要重視鄉村文化的建設。王春光(2018)[33]認為:隨著城市中心價值取向對農村的沖擊力不斷增強,農民缺乏文化反思與接納能力,因此培養其對農村優良文化的文化自信,增強接納能力是農民主體性培育不可或缺的部分。如何培育農民文化主體性?陳德洋(2019)[34]認為通過創新文化服務、創新文化業態、創新文化轉化提高農民主體性,滿足農民精神文化需求。陳學兵(2020)[35]提出要增強農民主體性,要重塑鄉村文化魅力以凝聚農民,讓農民主體性重構有精神價值基礎,在鄉村文化供給與服務中,增強農民文化參與感。強化農民的文化自信,關注其精神生活層面,使經濟自信和文化自信形成良性互動。
提升、培育農民主體性,要改變傳統落后觀念,激發農民意識;要保障農民的經濟權利、政治權利、社會權利和文化權利;要提升農村教育質量,提高農民文化素質,增進農民職業培訓,提高農民核心技能;要發揮農村合作社等組織力量,提高農民表達效果;最后,要增強文化自信,重塑鄉村文化魅力,加強文化認同,培育農民文化主體性。
國外多在社區治理方面研究提高社區成員的積極性與主動性。關于鄉村社區發展與激勵農民積極性。Kumpulainen(2016)[36]發現,社區的內部因素已經成為成功的關鍵或衰落的原因,社區的良好發展需要社區成員帶動,社區成員的素質水平對社區未來發展產生了重要作用,因此,要促進社區發展,必須提高社區成員教育水平、加強社區成員對本社區文化的認同。
相關學者提出通過給社區成員賦權提高社區成員參與,從而推進社區治理:Agrawal 和Gupta(2005)[37]在《權力的下放與參與》中提出以社區為導向的權力下放項目確保弱勢群體更大程度的參與,同時Mannakkara 和Wilkinson(2015)[38]認為高度權力下放的恢復項目考慮的是邊緣化社區成員在賦權、公平和可持續性方面的聲音,通過下放權力,使社區居民積極參與到社區建設中從而促進社區發展。在賦權以促進農村發展的相關研究中,國外很多學者都在研究通過給婦女賦權或促進婦女的個體發展從而推進農村社區發展,Pamela 等(2020)[39]通過對墨西哥庫埃扎蘭·德爾·普羅格雷索農村社區發展研究發現,通過對墨西哥土著女性下放權力,促進當地土著女性積極參與農村社區治理有重要作用。Chigbu(2015)[40]提出文化視角下促進農村社區婦女的發展,進而促進整個農村社區發展。
除過賦權來調動農民積極性之外,Helle 和Aagaard(2020)[41]通過在丹麥做相關研究,在其研究中增加了有關競賽、獎品和運動如何引導農村社區發展影響村民活力的知識,研究發現村民接受并適應了社區發展的競爭機制,認為競爭對村莊來說是一種強大的動力,獲獎和獲得對成就的認可非常重要。得出鄉村獎被認為對丹麥中部地區很有價值,因為它能激勵村民發起當地的發展的結論。
第一,“主體性”是一個抽象概念,馬克思從“個體主體性”指出了主體性的表現形式,即自覺、能動與自主,明確了“主體性”的內涵,國內外學者有關“主體性”的研究,為以后學者研究“農民主體性”提供了重要參考。第二,促進鄉村發展,并非中國的獨有課題,在英、法、美、日、韓等國家現代化過程中,也遇到過同樣問題。各國在城鄉融合發展過程中,逐漸意識到發揮農民主體地位的重要性。雖然國外學者對發揮農民積極性、培育農民主動性多集中在社區治理方面,但其本質是促進社區發展。國內外學者針對如何提高“農民主體性”的研究,為后期研究奠定了較扎實的理論基礎。第三,現有研究中,對“主體性”的研究大多集中于教育學,但已有學者開始研究在鄉村振興戰略中如何有效發揮或培育農民主體性,從而促進鄉村振興戰略取得高質量實施成果,這為以后學者在鄉村振興中不同領域研究充分發揮農民主體性提供理論支撐。
第一,目前針對“主體性”的研究集中在教育領域,“農民主體性”研究相對較少,大多數有關“農民主體性”的研究大多集中在脫貧攻堅與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視角下,自2019 年以來,相關學者開始在鄉村振興戰略這一宏觀視角下進行理論研究,但集中于宏觀研究,對于鄉村振興戰略中不同領域具體如何促進發揮農民主體性的相關研究不足。第二,現有研究多側重理論闡述,實證研究和驗證較少。目前我國有關“農民主體性”的研究,多側重通過借鑒西方國家鄉村建設經驗,總結我國鄉村發展,主要是新農村建設的經驗和教訓,從而論述發揮農民主體性的重要意義,在此基礎上,提出提高農民主體性的對策和建議,實證研究相對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