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照瀾
2020年初,國家廣播電視總局電視劇司提出“時代報告劇”的概念。作為電視劇產業在新時代下類型創新的產物,“時代報告劇”的形式類似于文學中的“報告文學”,是一種“新聞+電視劇”的模式。這種模式能夠將新聞的話語權下沉,以通俗易懂的電視劇藝術形式進行呈現。“時代報告劇”由于其本身迎合時代主題、緊跟時代熱點的特性,所以很容易引起受眾的情感共鳴。如何通過影像和敘事向受眾普及科學知識、宣傳時代精神、引導行為規范,是此類劇目創作關注的焦點。
縱觀中國電視劇藝術發展史,紀實劇一直有著至關重要的地位,并先后經歷了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電視報道劇”和八九十年代的“紀實劇”兩次浪潮。“時代報告劇”則是紀實劇的第三波風潮,也是對中國電視劇藝術傳統紀實主義的傳承與創新。“時代報告劇”以現實生活和時代議題為故事的母本,以此升華提煉出富有藝術價值的故事情節,表現時代精神和時代風貌,具有很強的紀實色彩。
列維·斯特勞斯認為,神話本質上是“一套話語”,“神話的本質不在于文體風格,不在于敘事手法,也不在于句法,而在于它所講述的故事”,這也是世俗神話的核心和神話構建的關鍵,即透過世俗生活構建故事情節,展現出人類永恒的精神和信念。因此,故事本體的建構至關重要,《在一起》主要從以下三個方面來建構故事。
第一,故事情節具有現實價值。正如羅蘭·巴特所言,神話的運作根植于現實,也為現實服務。該劇緊跟熱點,抓住了當下最受關注的疫情問題,并以現代的、發展的眼光去講述時代議題,這樣創作出的故事才能觸及到集體無意識,帶有足夠的建設性價值和現實意義。
第二,故事情節具有典型意味。恩格斯說:“現實主義的意思是,除細節的真實外,還要真實地再現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比如該劇對于典型人物張漢清在武漢金銀潭醫院這一典型環境下抗擊疫情過程的細致刻畫,其人物原型是患有漸凍癥的武漢金銀潭醫院院長張定宇。每個單元的故事都是將“典型環境+典型人物”相結合,從而凸顯了該劇的紀實風格。
第三,故事情節表現真實的生活全景。“電視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讓觀眾相信他所看到的是真實的生活”,真實性也是紀實劇最重要的藝術特色。該劇中有大量表現現實生活的場景,比如醫院中醫患之間的對話、回家過年的場景、各種地方方言的呈現等,都讓該劇成為既能表現時代和思想價值,又十分具有煙火氣的現實主義電視劇。
以上三點是《在一起》故事創作的錨點,也是其神話價值和現實主義的根基。“時代報告劇”要扎根在祖國的大地上,創作出既能表現“真、善、美”又接地氣的優質作品,讓創作者和觀眾通過“時代報告劇”對現實社會產生更加深刻的認識,并加以反思,從而對社會形成正向引導。
首先,“時代報告劇”遵循紀實劇的視聽創作原則和受眾普遍接受的創作規律,帶有很強的紀實色彩。較為典型的是曹盾導演的“救護者”單元,他先前也拍攝過大量現實主義題材電視劇,因此對于紀實風格視聽語言的運用爐火純青。該單元剛開始便出現了一個一氣呵成的長鏡頭,同時伴隨著大量的現場環境音,通過這個鏡頭,有效地表現了醫院的整體空間環境,讓觀眾了解了醫生的工作環境。通過醫院中醫生的對話、病患的求助、儀器的滴答聲、匆忙的腳步聲等相互交織的聽覺語言,凸顯了嚴峻的抗疫形勢,定下了單元整體的壓抑基調,不僅深化了主題、強化了氛圍,同時也使影片整體更具審美價值。視聽語言的真實性是“時代報告劇”現實內容表達的基礎,在如今“內容為王”的時代,《在一起》并未忽略視聽形式的重要性,而是將紀實式的視聽語言完美運用于情節結構中,從而加強了觀看時的沉浸感,深深地打動了受眾。
其次,《在一起》使用了真實影像資料以增強具身性和臨場感,這是其視聽語言的另一大特點。比如其中的央視新聞報道畫面、火神山建造的現場影像和當事人的采訪畫面,看到這些熟悉的畫面和人物,每位觀眾似乎都和劇中的主人公達成了情感上的共鳴,這些瞬間也使受眾回想起了當時每個人心系武漢、為武漢加油的場景。此外,不同的新聞也提示了疫情的進展階段,從最開始發現疑似新型冠狀病毒的報道,到中期大量援鄂醫療隊奔赴一線,再到專家醫生的權威分析,以及最后勝利的消息傳出,新聞畫面起到了點明單元主題和整理時間線的作用,與故事情節相輔相成,將紀實風格盡顯無遺,對于抗疫全景有著更強的揭示意義,從而營造了真實可信、生動可感的抗疫氛圍,構建出了一個個可聞可感的世俗神話故事。
《在一起》共由十個故事組成,采取單元式的敘事結構,這些故事均取材于抗疫期間的真實故事,每個故事都通過“私人化”的敘事視角刻畫某一個參加抗疫的群體,從而由點及面地勾勒出人民抗疫的全景。這種敘事策略主要體現在“以微小敘事為內核,以單元敘事為結構”兩個層面上。
從內容上看,“微小敘事”又稱“私人敘事”,是與傳統意義上“具有合法化功能的敘事”即宏大敘事相對應的一種敘事形態,它密切地關注個體的生活經驗、生活意義、生命體驗乃至想法,在這一敘事中個體居于世界的前景。“微小敘事”能夠將話語權下沉至平民百姓,以普羅大眾的視角去展現人間百態。該劇以私人視角展現了傳統道義與抗疫精神的同質異構,也體現出自古以來我國人民重情重義的傳統。劇中出現了夫妻之情、師徒之情、兒女之情、朋友之情等,在“生命的拐點”中,重點展現了張漢清與譚松林的師徒之情;“擺渡人”展現了夫妻之情;“救護者”展現了同事之情;“火神山”展現了戰友之情……這些“情”的展現均通過樸實無華的細節描寫,從人物個性逐漸延伸至國家情懷。在疫情大背景下,中華傳統的倫理道德在每個個體身上都展現得淋漓盡致,觀眾也為情所動。這種私人敘事也體現出利奧塔所說的宏大敘事被微小敘事所取代的趨勢,私人敘事通過日常經驗性的講述,深切可感且彌合人心。
從結構上看,該劇以單元結構展開敘述,這種創作方法能夠讓敘事時空更加靈活,兩種敘事形式的結合,使得情節點密度較大并且十分流暢,單元之間既有相似又有差異,觀眾觀看時不易產生疲勞感。這種類似于“電視單本劇”的模式,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人物關系明確,故事主線清晰,在觀看時較容易理解,不易產生抽離感,情感的釋放往往也能水到渠成。雖然每個單元的內容不同、質量不同,但是對于抗疫精神的體現都非常到位。十個板塊所展現的分別是一線醫生、外賣員、援鄂醫療隊、疾控中心流調人員、軍醫等,不同的單元通過不同的私人角度展現抗疫圖景,一次又一次地加強觀眾的審美認知與情緒,最終在受眾的腦海中形成一幅全國的抗疫全景。這種敘事策略對于“時代報告劇”本身來說有著形式上不可忽視的作用,同時對于情緒的積累也起到了疊加效應,更加有利于時代抗疫精神的傳播,目前所播出的“時代報告劇”也均采用單元化的敘事形式。
沃爾特·費希爾指出,“充分理由更多的是指講述動人的故事,而不是指搜集證據或是構建嚴密的論證。”費希爾將其稱為“敘事理性”,即人類是以邏輯原則為基礎的故事講述者。他將敘事理性分為兩個方面,即一致性——故事的前后是否一致,逼真性——故事聽起來是否真實又具有人情味。費希爾認為,只有同時滿足了二者,才能說其故事是真實且富有人情味的。
從公共傳播的角度來看,該劇講述的十個感人至深、發人肺腑的故事,均具有一致性和真實性,并體現于該劇整體的紀實風格之中,且由疫情、社會、家庭、個人引發的因果鏈條關系明確而具有邏輯性。因此,該劇所選擇的敘事范式具有很強的“敘事理性”。根據費希爾對于敘事的定義來看,敘事不僅需要體現個人層面的責任與義務,更需延展到整個社會和國家層面的時代精神,這種邏輯理性使受眾自然而然地將自身與社會、國家相聯系。由于每位國人在疫情期間都或多或少地受到過一定的負面影響,這種敘事范式以情感表達為核心,將國家情懷和個人性情相交融,在后疫情背景下,不僅撫慰人心,又教化人性,讓受眾意識到在無數人的努力下疫情已經逐步好轉,光明的未來和幸福的人生也已經向我們走來。
總之,《在一起》不僅通過紀實風格再現了全民眾志成城的抗疫全景,而且也以微觀化的私人視角和充滿人情味的敘事范式與觀眾形成了情感共鳴,后續的“時代報告劇”創作也應繼續把握此特點和優勢。在這樣一個需要撫慰人心的“后疫情時代”,《在一起》通過對抗疫期間真實事件的影像化呈現,不僅將“抗疫精神”進行了有效的傳播與普及,將中國傳統文化進行了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而且對“時代報告劇”的影像本體和敘事策略做出了研究與實踐,有效地指導了后續“時代報告劇”的創作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