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敘事、鏡像人物與多元空間
——國產懸疑網劇的類型探索與現實觀照

□ 任芹芹

類型元素的雜糅，是懸疑網劇的自生特點之一。從現有創作來看，懸疑犯罪為類型創作主流，而懸疑探險作為類型翻新極具本土特色。前者體現出社會派作品“敘述的母題與內涵意義同當代社會機制和文化語境變遷緊密相連”①的特點，反映了本土社會的種種現實議題。后者則以盜墓文學的IP改編為主，在冒險故事的講述中，勾勒出一個頗具地域特色的“異世界”圖景。在此基礎上，懸疑網劇通過治愈敘事、鏡像人物以及多元空間的構建，在價值取向和在地風格上探索出一條獨特的類型化道路，顯露出對現實主義的自覺追求。

一、敘事：“尋找”主題與“柔性”元素

懸疑劇往往圍繞“懸念”展開，故事懸念的設置通常是“把相關人物命運系在‘扣’上”②，通過敘事中的諸多“不確定性”來吸引觀眾。懸疑網劇因類型元素的雜糅，在風格呈現上相對復雜，但在情節設置和敘事手法上則保持一定的共性。這體現在以“尋找”為主題的解“扣”過程，通過現實議題的融入增強觀眾的代入感，形成了懸疑網劇在公權意識主導下的獨特敘事模式。

傳統懸疑劇中，“尋找”的主角一般是以警方為代表的正義力量，犯罪分子作為敘事中關鍵一“扣”往往隱而不露，在暗處與警方展開“貓鼠游戲”般的較量。隨著諸多“環扣”一一解開，警方最終找到罪犯，揭曉真相。當下的懸疑犯罪劇則更傾向于展現犯罪事件的整個過程，由“貓鼠游戲”的單線敘事發展為以犯罪為主線，破案為支線，以“尋找”貫穿全程。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來國產懸疑網劇在人物塑造上往往突出其“殘缺性”，牽引著人物和觀眾在故事中尋回缺失的部分。從這個意義上說，整個“尋找”過程本身成為人物的“治愈”之旅。在《非常目擊》中，刑警山峰回到二十年前的老家，既是為了配合當地警方偵破最新的案件，也是為了追查二十年前的“小白鴿案”。與此同時，他要通過找出事件的真相“治愈”那些因為這一案件深受痛苦的人們。

與以往相比，當前的懸疑劇在情節上融入了更多情感和人性，增強了“柔性”元素。這種“柔性”力量首先體現在人性情感的凸顯上。《在劫難逃》不僅展現了趙彬彬作為罪犯的陰暗面，更重要的是刻畫了他身為一名醫生對病患傾注的心血和感情?！妒沼螒颉防铮壖苷吲c被綁架者之間從互相欺騙到互相維護，以及看似冷面無情的刑警心懷著對犧牲同伴的歉疚等，都表現了角色真實的人性。不難看出，這些懸疑網劇都在一定程度上關注并折射了當下的社會現象，體現出國產懸疑劇的現實主義創作特色。

由此可見，網絡懸疑劇在故事情節上弱化了暴力性和陰暗面等“剛性”元素的力度，而更強調人性、情感等“柔性”力量。“尋找”之旅最后的正義伸張、結局圓滿，一方面讓劇中人物得以彌補缺陷、治愈創傷，讓觀看者獲得心理滿足，也恰好凸顯了“主導意識形態的撫慰功能”③。因此，雖然懸疑劇以更加人性化的視角挖掘犯罪背后的情感深度，但“它不會挑戰‘善惡有報’的道德底線，不會將觀眾拋擲在一個悲觀的、不安全的境地之中”④。

二、人物：集體主義和鏡像認同

懸疑網劇對傳統二元人物的突破主要通過兩種手法來實現：一是融入本土價值理念與創作意識進行類型人物的塑造；二是以“祛理想化”⑤的方式將人物拉回現實，從而實現觀眾的鏡像式認同。

“鬼吹燈”系列中胡八一、Shirley楊、王胖子組成的探險小隊，“盜墓筆記”里的吳邪等人的“盜墓鐵三角”，犯罪劇中多人共同破案的刑警隊、專案組……這樣的人物組合是國產懸疑劇的常見組合。在懸疑探險劇中，組合式人物是故事發展的必要因素，以盜墓題材為例，暗藏玄機的墓底世界本身帶有懸疑劇自生的“不確定性”，而多人組合的形式一方面能夠在整個探險過程中發揮各自的作用，同時，危急關頭人物之間的互救往往成為故事中的重要戲劇時刻。同樣，在許多懸疑犯罪劇中，正邪兩方“多對一”的人物設置是類型創作上的新突破，超越了以往對西方式個人英雄的復刻與模仿，呼應本土社會對集體主義的宣揚。

近年來，“為突破創作定勢，‘另類警察’的人物形象應運而生”⑥。這類人物一方面仍保留著主流意識特征，但更重要的是，他們身上體現出更符合現實語境的“異常”與“尋?！钡奶攸c?！稛o證之罪》中，嚴良我行我素的作風、黑白通吃的行事風格勾勒出一個頗具顛覆性的警察形象。同樣，《沉默的真相》通過幾組人物對話側面反映出嚴良在辦案手法上的“邪性”，以“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手法塑造其異于常人的一面。

此外，當下的懸疑劇增加了對女性角色的關注，從《白夜追兇》的法醫高亞楠、刑警周舒桐，到《無證之罪》《在劫難逃》《沉默的真相》的刑警隊長林奇、趙敏、任玥婷，以及《十日游戲》《摩天大樓》中的苗佳、楊蕊森等，雖然在塑造這些女警官的同時，往往凸顯父親或者“父親式”男性角色對她們的職業選擇和工作表現的影響，但女性角色的主動性和主導性作用愈發突出。

人物形象的突破還體現在反面角色上。值得關注的是，懸疑網劇在塑造這類人物時，常常借家庭因素揭開事件原貌和犯罪動機?！妒沼螒颉防镉诤ｉ_發的游戲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原生家庭帶給他的心理陰影；《隱秘的角落》里，朱朝陽面對具有控制欲的母親以及不負責任的父親，張東升身為贅婿的邊緣處境使他一直努力想要融入女方家庭?？梢钥闯觯词故菍彝サ呢撁娉尸F，人物為重回、融入家庭，或者治愈家庭帶來的傷害，其實都是對家庭這一庇護所的渴望與想象?！赌μ齑髽恰吩诒憩F鐘美寶的身世時，突出了家庭和家人在她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幾場回憶畫面中出現她和母親、弟弟以及葉美麗在飯桌上其樂融融的場景，而“飯桌是中國傳統中‘家’的標志，它代表團圓、溫馨，是家庭生活的重要空間”⑦，體現出中國傳統“家庭”式集體主義對個人的詢喚意義，如鏡像一般映射現實生活空間。

三、空間：地域特色與意義表達

作為中國式集體的空間表征，家庭進一步印證了“空間從來都不是空洞的，它往往蘊含著某種意義”⑧。在懸疑網劇中，不同的空間場域作為類型圖譜具有多元的呈現形式：它以寫實手法再現地域空間，形成國產懸疑劇的地域風格，又借用氛圍營造、隱喻和虛構等方式，指向空間背后的意義表達，賦予懸疑劇空間更為豐富的功能與價值。

在多數盜墓類懸疑劇中，創作者往往盡可能地還原人物的日常生活空間和自然探險環境，以寫實風格凸顯年代感和地域性?！暗赜虻南鄬Κ毩⒑透鞯貐^社會發展的不均衡導致文化特征的差異，并由此構成地域文化特色。”⑨“鬼吹燈”系列中，《黃皮子墳》《龍嶺迷窟》描摹了漠北草原、陜西古藍縣等的地理環境和地域文化，以及特定環境下當地人的生活方式和行為模式，成為推動故事發展的一大動力。多元的地域不僅形成了空間上的層次性，也進一步拓寬了敘事的時間維度，構建出具有歷史感和現實感的過去與當下兩個時空。以懸疑犯罪劇為例，《沉默的真相》圍繞三線敘事搭建了三個時空背景，在視覺呈現上結合不同的色調光線處理、鏡頭語言等，為敘事鋪陳了一個符合特定語境的地域空間。

“空間的功能除了可以寫實，也可以寫意和抽象?！雹鈴慕甑膽乙删W劇空間表現來看，重慶無疑具有代表性，其獨特的山水環境和自然條件，賦予劇集極具風格的類型氣質。《非常目擊》中，雨夜、大霧、山林以及江流等意象，堆疊出迷霧重重的氛圍；《重生》里的重重謎團在霧都環境的渲染下愈顯隱晦；起伏山路與魔幻城區的構造，為《在劫難逃》中張海峰和趙彬彬的幾次“追擊戰”提供了天然屏障。與之相比，盜墓探險題材的懸疑劇則通過古老墓穴與地下景觀等虛構神秘空間，創造出與現實世界形成對照的“異世界”，挖掘人類的闖入和探險行動折射出的人性和欲望，為劇集披上了一層理性的外衣，為作品帶來更深的思考。

除此之外，頗具古典氣息的“封閉空間”逐步突破了幽閉敘事的單一功能，延伸至隱喻人物命運的空間能指?！赌μ齑髽恰芬源髽堑牟煌臻g形式暗示人物處境，如謝保羅身處合租房的局促對應他從銀行職員到小區保安的困窘，房間既是各種破碎玩偶的陳列室，也反映了人物內心的割裂；作家吳明月遭到男友去世的打擊，封閉的房間成為具象的保護殼；樓層間的管道則象征著林夢宇潛藏的欲望；林大森的“鳳凰男”身份以及丁小玲漂泊不定的情感狀態等在劇中都有著相應的空間隱喻。

由此，懸疑劇以地下奇境、地域城市和城市樓宇為切口，通過構建真實與虛構、開放和封閉的多元空間景觀，實現了國產懸疑劇對空間的另類言說與想象。

四、結語

當前，網絡懸疑劇不斷煥發生命力，在繼承傳統創作經驗的基礎上不斷進行類型翻新，融入“柔性”元素中和傳統懸疑犯罪劇的陽剛氣質，以符合主流價值理念的群像人物和家庭傳統為觀眾帶來鏡像體驗，并在空間設計上挖掘更多的表達可能，走出一條符合本土語境的類型化之路。

注釋：

①盧蓉.論新世紀以來國產電視劇類型化創作的意義生產[J].當代電影,2013(02):165.

②吳素玲.電視劇藝術類型論[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8:160.

③郝建.中國電視?。何幕芯颗c類型研究[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8:270.

④郝建.中國電視?。何幕芯颗c類型研究[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8:266.

⑤郝建.中國電視劇：文化研究與類型研究[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2008:274.

⑥戴清.電視劇審美文化研究[M].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4:125.

⑦孟君.中國當代電影的空間敘事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2018:53.

⑧包亞明.現代性與空間的生產[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83.

⑨王偉國.電視劇策劃藝術論[M].北京: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06:256.

⑩孟君.中國當代電影的空間敘事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2018: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