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編碼解碼理論淺析美劇在中國的跨文化傳播
——以《致命女人》為例

□ 劉佳薪 蔣惠蔓

一、美劇發展歷程

美劇廣義上是中國人對美國所有視聽節目的總稱，而我們現實生活中所提到的美劇大多指美國本土播放的電視劇，其中包含肥皂劇、情景喜劇和情節系列劇三大類。

1980年，是中美建交的第二年，我國引進第一部美劇《從大洋底來的人》，從那時起，美劇就掀開了中美文化交流的新篇章。1995年《老友記》等情景喜劇席卷中國影視市場。除了簡單的娛樂消遣外，《老友記》憑借地道的口語表達和選題的生活接近性成為眾多英文愛好者的學習資料，美劇也從一種小眾藝術變為了雅俗共賞的大眾文化。進入21世紀，新媒體技術的即時性和交互性為美劇在我國的傳播提供了新的土壤，很多劇集在美國一經播出，就立馬上線國內視頻平臺，并以此催生了人人視頻APP、字幕翻譯組等一系列產業鏈。到現在，觀看美劇已經成為中國人的潮流，作為西方文化的對外傳播，美劇功不可沒。

美劇《致命女人》于2019年8月15日在美國CBS播出，隨即在我國上線人人視頻客戶端。該劇講述了在同一豪宅里，不同年代、不同身份、性格迥異的三個女人對待婚姻的故事。在爛番茄上，《致命女人》獲得了83%的新鮮度，同時豆瓣評分高達9.3，秒殺國內同期電視劇。

二、基于霍爾理論的《致命女人》編碼解碼分析

（一）解析霍爾理論

編碼解碼理論最早來源于“文化研究之父”斯圖亞特·霍爾的文章《電視討論中的編碼和譯碼》，編碼即傳播者將意義和信息轉化為便于受眾理解的符號，或便于媒介傳輸的符號的過程，而解碼則是受眾憑借自身感知對其傳播信息進行的理解。《致命女人》一劇中，制片方主要對故事情節符號、臺詞符號、視覺呈現符號進行了編碼，這三種符號的編碼也影響了后續觀眾的不同解碼模式。

（二）編碼手段闡述

1.情節符號

在格雷馬斯的行動元模式中，任何故事都有6種行為者，他們分別組成三對“二元對立”的模式，這當中的行為者既可以是具體的人也可以是某個事件，他們共同作用最后形成整個故事的敘事文本。其中第一組的“主體—客體”是行動元模式里最重要的一組關系，它們構成了情節發展的基本框架。主體是發出欲望或追求的人，客體是被追求的欲望或對象，同時主體在實現欲望的過程中會受到外界影響最后改變其追求“客體”的程度。第二組的“發送者—接收者”和第三組的“輔助—反對者”則是推動主體后續行為的重要因素，但在這種模式下“發送者”對主體的影響往往是具有決定性的。

劇中60年代Beth的故事情節建構就基于這種“行動元”模式。Beth是故事的“主體”，她所追求的“客體”在最初是“挽回丈夫、婚姻幸福”。在意大利女鄰居這個“輔助者”的幫助下，她開始約見丈夫在外的情人，但仍舊不能鼓起勇氣與丈夫攤牌。此時劇情進入僵持階段，編劇拋出了決定整個故事發展的“發送者”即Beth女兒的死亡真相。而當Beth本人作為“發送者”的“接受者”得知這個信息時，她再也沒有一絲猶豫，立馬策劃行動決定報復丈夫。在這一系列過程中，“主體”Beth所追求的“客體”也由單純地彌補婚姻裂痕到擺脫婚姻束縛。

2.臺詞符號

同樣是餐桌對話，反觀21世紀的Tylor夫妻，在妻子的“前女友”準備了精美的早餐時，丈夫羞愧地向妻子表示：“過去兩年里你一直在養家糊口，而我卻很久都沒有賣出過劇本”。在Tylor的家庭里，丈夫與妻子、男人與女人的說話方式產生了極大的轉變，用懇求的語氣希望得到配偶肯定的一方變成了丈夫，掌握話語權的一方變成了妻子。如果說60年代Beth夫婦的臺詞符號代表著女性權利的崛起，那么21世紀Tylor夫婦的臺詞符號則徹底代表著女性權利對男權社會的顛覆和壓制。

3.視覺呈現符號

在交往雙方互相陌生時，雙方所形成的第一印象往往會影響后續的發展，這也被稱為首因效應。而人類大抵都是視覺動物。不同于一些制作精良的電影，需要震撼的視聽結合來適應大熒幕，電視劇中的建筑背景、人物穿著都是引起首因效應的第一視覺符號。這些視覺符號往往都可以經過人為建構，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觀眾對劇情走向的態度。《致命女人》主要從家居裝潢和人物造型兩個方面來建構視覺符碼。

從人物造型來看，第一次出場時，60年代的Beth穿著典雅中規中矩，以碎花和淺色系為主，加以耳環等小飾品點綴；80年代的Simone身著華貴，造型浮夸，全身閃耀著昂貴的珍珠項鏈和鉆石；21世紀的Tylor則以簡單的夾克衫、牛仔褲再配上手表的形象示人。這種服裝造型上的符號，其實可以看作是一種規約符號。在皮爾斯普遍三分法中，規約符號作為劃分符號的一種重要類別，即符號與所指之間的關系并非存在著偶然的因果聯系，而是基于一種社會習俗的約定，不同的規約符號可以反映特定情境下被建構的對象特點。在這種認知基模的影響下，當看見大方典雅的服飾時，觀眾往往會聯想到一個賢惠、單純的家庭主婦形象；當一套價值不菲的高定禮服配上金光閃閃的珠寶出現時，觀眾則會推測這個主人風流又貴氣；當看見簡約干練的中性服飾時，即將展開故事的這個人物必定會是一個頂天立地、工作出色的精英形象。

三人的家居裝潢也同樣代表了這種規約符號。60年代的Beth家中莫蘭迪色系的壁紙、柔軟的布藝沙發和出場頻率最高的廚房，一眼就讓我們聯想到生活中那些丈夫努力工作、妻子精心照料家庭的婚姻結構。80年代的Simone紫色與金色交織的豪宅配色以及大廳正中央的那幅自畫像，更是對應著家中主人的名媛身份和紙醉金迷的生活方式。21世紀偏向于工業風的Tylor家中，整體色調偏向于灰、白兩色，家中甚至鮮少出現充滿煙火氣的餐具碗筷，這與現代社會許多追求極簡風的年輕夫婦相同，“家”在此刻不適合過多的裝飾。

在首因效果和這種規約符號的雙重暗示下，《致命女人》不僅帶來了視覺呈現上的審美享受，更能通過這種視覺符號，讓觀眾快速地主動弄清楚三位主角、三個家庭的典型特色，大大減少了鋪墊后續劇情的工作量。

圖2所示改進型文氏橋混沌振蕩器含有電容C1、C2和電感L 3個動態元件,對應的狀態變量分別為v1、v2和iL。借助于圖1所示的二極管D的含寄生電容的分段線性模型,則改進型文氏橋混沌振蕩器新增了的狀態變量為vD的CD動態元件。應用基爾霍夫定律和電路元件的伏安關系,圖2所示電路狀態方程可表示為

（三）粉絲解碼分析

霍爾的編碼解碼理論的成功之處在于他打破了傳統的意識形態統治論，肯定了受眾的能動性，編碼者在進行編碼的過程中往往會灌輸自己獨有的意識形態，試圖影響受眾的解碼過程，但受眾也并不會如“魔彈論”是單純地被動接受，在解讀傳播信息的意義時，受眾會受到自身價值觀和客觀社會因素的影響進行文化偷獵，形成主導、協調、對抗三種模式。“主導式解碼”認為受眾會全盤接收編碼者的思想，不存在曲解與誤會。進行“協調式解碼”的受眾盡管對編碼者的某些意圖產生分歧，但也不會對此過分抗拒。最后的“對抗式解碼”則是受眾完全反對編碼者的意圖，對其進行曲解和誤讀。《致命女人》的受眾群體主要呈現出“主導式解碼”和“協調式解碼”兩種模式。

1.主導式解碼

制片方在一開始對60年代Beth夫婦的家庭情況編碼時，就為其注入了“男強女弱、丈夫出軌”等特點，這種家庭關系的矛盾在第九集達到了高潮，此時的Beth發現丈夫不僅屢次出軌，并因為偷情間接導致女兒死亡。近十多年來，我國的離婚率持續攀升。據民政局公布的數據顯示，從2003年起，我國離婚率連續15年上漲，由1987年的0.55‰上升為2017年的3.2‰。2018年離婚率繼續保持3.2‰。“出軌”作為婚姻破裂的重要因素，在離婚率極速增高的現代社會自然會引起公憤。當看見劇中丈夫Rob不尊重妻子、婚后出軌、毫無責任心，甚至將女兒的去世責怪到妻子頭上這一系列令人憎惡的操作后，觀眾紛紛打出“渣男去死吧”“這種男人還留著干嘛？”等彈幕。這種全民抵制劇中負面人物的行為正好與編碼者的編碼意圖相符，觀眾在此時呈現出主導性解讀。

2.協商式解碼

這種解碼方式主要表現在21世紀的女主角Tylor身上，編碼者將她設定為“同時愛著前女友和丈夫”的雙性戀，開放式婚姻讓她光明正大地享受一夜情，甚至慫恿前女友Jade與丈夫三人都發生了關系，這一挑戰人類傳統倫理道德觀的行為勢必會引起爭議。可正如上文所說，無論是劇中Tylor夫婦的日常對話模式還是她的人物形象特征，Tylor本人就代表著一種“獨立且自由的女權意識”。當劇情發展到Tylor被前女友和丈夫雙雙背叛時，觀眾們明白這是Tylor自身混亂的私生活所帶來的后果，可微博話題榜上出現的依舊是“同情Tylor”“Tylor的生活壓力也太大了”等相關話題。Tylor“權利”背后的房貸、車貸等壓力和大眾對于同性戀越來越包容的態度讓觀眾呈現出協商式解碼——盡管對這一人物有著偏見，卻依舊表示理解。

三、美劇的跨文化傳播策略及啟示

（一）《致命女人》的成功因素

自2019年8月15日開播以來，《致命女人》引爆多個微博熱搜話題，大結局當晚人人視頻網站更是一度崩潰。其豆瓣評分也遙遙領先于同類型的經典前作《絕望主婦》，成功問鼎2019“年度美劇”的稱號。該劇在中國熱播的原因大致有以下幾方面。

1.全球女權主義興起，降低文化折扣

1992年，美國作家麗貝卡·沃克在《女士》雜志上發表了《成為第三次浪潮》一文，宣告著“第三次女權主義浪潮”的到來。在互聯網技術將“地球村”變為現實的21世紀，性別平權運動呈現出傳播范圍更廣、速度更快、影響更大的表征：起源于美國的反性騷擾“Me too”運動通過網絡社交平臺將思想的火種傳遞至世界各地，性別平權議題正以前所未有的關注程度占領著人們的公共空間，迅速凝結著群體共識。“認知共同體”的成功建構大大減少了文化折扣現象，為跨文化傳播提供了良好的“共通意義空間”，使主打“女人當自強”主題的《致命女人》在價值觀上獲得了世界范圍內觀眾的廣泛認可。

同時，在我國女性觀影群眾占比65%以上的大環境下，以女性視角展開的充滿“爽點”的劇情，情感共鳴上的作用會被加倍放大。不僅是美劇《致命女人》，《都挺好》《楚喬傳》《甄嬛傳》等國產大女主劇集都獲得了不錯的收視成績。這些電視劇大多承襲了女主角“被打壓—反抗—逆襲”的劇情模式，如“開掛”般低開高走的成長歷程不僅滿足了備受生活壓力和社會不公雙重打壓的女性觀眾的劇情偏好，也滿足了她們對于自身理想形象的建構想象。正如《致命女人》在豆瓣的第一熱評所說，“時代變了，談戀愛哪有殺老公好看”，正是因為時代積累了太多不滿的情緒，才有各路“爽劇”的大火大爆。

2.精良畫面語言消解高低語境壁壘

愛德華·霍爾認為，文化具有語境性，且有高低之分。他在《超越文化》一書中，將擁有悠久歷史的中國歸為高語境國家，美國則為低語境國家。高語境文化在信息傳播時往往偏向于隱藏大部分顯性信息而暗碼較多，而低語境文化的傳播則較為直接，信息的編碼和譯碼都相較前者更為簡單。

語境的不同使得中美文化交流存在客觀溝通障礙，但這并不意味著交流的斷絕。在人類所有可用于交流的行為方式中，畫面造型作為“視覺擔當”無疑是語言溝通的重要一環，也是使電視劇得以成為世界性商品的關鍵等價物。在《致命女人》中，電視劇片頭以波普漫畫的形式講述了以三名女性為主謀的兇殺案。短片中的動畫形象簡明易懂，故事情節也與劇情主題完美貼合，夸張戲劇化的“行兇”手法也展現出該劇荒謬的喜劇基調，成功地將電視劇主旨思想翻譯成了視覺，傳達給了觀眾，促進了不同跨度下語境的融合。

3.臺詞出圈，技術賦權下的再次傳播

作為一部只有十集的迷你劇集，《致命女人》憑借出色的制作水平頻頻登上微博熱搜，除了精彩的劇情、亮眼的服飾和生動的演繹之外，還有直擊肺腑、令人叫絕的臺詞。在電視劇中，當劉玉玲扮演的西蒙女士在看見追求自己的男生展現出年輕活力的一面時，不禁感嘆道“oh youth”。這簡短的一句話迅速成為這一時期的網絡流行話語，技術賦權下的網絡用戶不僅擁有信息的編劇權，還擁有信息的傳播權。在社交媒體平臺上，“oh youth”經過網友的再創造不斷擴大影響力，配有該文字的表情包也成為當下最時髦的社交通行證，成為一種米姆傳播式的文化奇觀。

（二）對國內影視劇“出海”的啟示

美劇《致命女人》在中國的成功傳播不但為中美跨文化交流提供了切實可行的優秀案例，也對我國電視劇的海外輸出提出了反思要求。具體而言，同樣是“以復仇為己任”的大女主劇集，為什么《致命女人》在中國的播出成為了話題現象，而《甄嬛傳》在美卻成績爆冷？

過去，電視劇制作方根據“木桶效應”原則，認為實現劇集出口效益最大化的關鍵在于補齊短板，因此當《甄嬛傳》在美國流媒體平臺Netflix上線的消息一出便引發國內一致叫好，似乎相信可憑“甄嬛”的一己之力推動整體“出海”潮流，但遺憾的是該劇在美的收視效果卻不盡如人意。在我國電視劇進出口貿易逆差積重難返以及網絡音視頻媒體發展日新月異的情況下，任何試圖補齊短板的行為都無異于“拆東補西”，無法有效阻止木桶內資源的流失。

筆者認為，美劇的成功源于追求用戶體驗，而國產電視劇順利“出海”的關鍵在于轉變傳播思路，增強用戶思維，從“補短板”到“創長板”，從“我制作什么觀眾看什么”轉向“觀眾看什么我制作什么”，根據不同地區的不同喜好進行“因地制宜”式布局。

根據業內人士總結：“歐美地區，武俠劇、瓊瑤式的愛情劇比較容易‘吸粉’；在日本，武俠劇、歷史劇受到較多歡迎；在韓國，帶有情感糾葛的劇更容易打動觀眾；東南亞地區可謂華語家庭劇最大的海外市場；而非洲地區也是國產家庭劇最有潛力的市場。”有鑒于此，不同地區的差異化類型劃分為中劇打開世界大門提供了成功借鑒，例如家庭倫理劇《媳婦的美好時代》在非洲的熱播，正是在了解目標畫像后精準投放的成果。在分眾化時代，以“生成—傳播”的建構式傳播代替傳統“存在—傳播”的主體式傳播，無疑更有利于我國影視劇的對外傳播。

在受全球資本主義和新自由主義思潮影響的文化社會中，文化傳播成為國家話語權力構建的關鍵一環。這要求政府培植適應于世界發展趨勢的市場傳播體制，企業努力發展自身以消解西方大文化帝國構建的信息地緣經濟，文化產品生產者提高專業素養和創新能力，由此合力培育出駛向遠海的“文化航母”。

四、結語

美劇《致命女人》的成功不是偶然個案，而是眾多美劇跨文化傳播的“必然性”現象。我國電視劇的發展需要從美劇成功的可操作化策略入手，學習優秀發展經驗，也要立足于本民族文化的特點，始終代表先進文化的前進方向，在構建對外傳播話語體系上下功夫，在樂于接受和易于理解上下功夫，讓更多國外受眾聽得懂、聽得進、聽得明白，促進對外傳播效果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