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程
熒幕上的女性形象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困囿于傳統家庭婦女的形象,她們溫柔體貼、謙虛善良、以家庭為中心。縱使當前“大女主”劇集也難逃桎梏,她們天真善良,天然裹挾著“幸運光環”和“貴人相助”而逃離困境。無論身處何種惡劣環境,她們都能分割自我,湮沒在樂觀的規則之中,戴著鐐銬跳舞。
當“致命女性”形象出現在熒幕上時,這種類似于“反道德”“叛逆”“獨辟蹊徑”的獨特魅力,打破大眾的審美疲勞,給人以視覺、觀念的沖擊力,帶領女性享受一場掌控局面的盛大狂歡。
“致命女性”形象源于早期黑色電影,她們風情萬種卻極具危險性、誘惑性,帶有神秘感,蠱惑人心。這種類型化的人物給影視作品增添了詭譎不安的氛圍,也加劇了觀眾的新奇感與感官刺激。
透過《電影藝術辭典》對黑色電影的定義,我們可以了解其大概風格:“黑色電影(Film noir)是好萊塢在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初期拍攝的以城市中的昏暗街巷為背景、反映犯罪和墮落的影片。”作為一種風格樣式,當今黑色電影風格更多樣化,它并非定式。筆者認為,對于黑色電影風格的捕捉主要抓住影片是否涉及犯罪以及其主題思想的黑暗性。
“致命女性”形象產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1939-1945),社會動蕩不安,人們的思想隨社會環境的巨變發生了劇變。在這種特殊環境下,存在主義思想更廣泛地傳播,人們在不安與頹喪中開始將視野聚焦于人本身。
女性在社會結構的變化中發生了微妙的改變。她們走出家庭,離開廚房水槽,擴寬了自我空間。思想條件與現實條件積淀了女性的自我思考,逐漸走上自我獨立的道路。因而整個歷史環境、當時的思想都與“致命女性”形象的產生息息相關。
“致命女性”形象極具辨識度,但并非刻板套路,它是活躍于角色形象中的。這種女性形象經類型化編碼,與現實保持著曖昧的距離,積累了大量受眾的認同感,它為女性建立了一個安全的格局,受眾在“致命女性”的帶領下得到了救贖。
《危險的她》女主喬薇,才貌兼備,在家相夫教子。可多疑的老公總懷疑她出軌,甚至家暴她,無法忍受的她最終走上復仇之路。喬薇掙脫暴力的漩渦,從溫柔、被動的傳統家庭主婦變成了心思縝密、危險、獨立的女性。她召集姐妹們,展開一系列謀劃,原本蠻橫的老公心生恐懼,主動提出離婚,最終她也得到了孩子的撫養權及財產。
她的計劃環環相扣,附著著濃重的懸念感,整個人物籠罩著神秘的氣息,逐步打破她老公的心理防線。她的果敢與智慧讓觀眾對她寄托著強烈的希冀,她是反叛的、危險的、獨具一格的“致命女性”。
除了人物性格之外,《危險的她》吸收了早期黑色電影的影像風格與元素。低調為主要基調,大光比的布光,黑色場面較多,似乎隨時會發生難以預見的事,帶來不安感。喬薇的出場充滿著神秘與朦朧,片頭便是在濃烈陰森的影調下,丈夫跟私人偵探說:“我老婆要殺我”。高度的犯罪傾向溢出熒幕,演員在畫面里常湮沒于黑暗之中,不穩定的構圖、陰郁的音樂營造出壓抑、焦慮、懸疑之感。
龔柳婷對于爽文化的定義是:“爽文化是通過類似于‘回懟’的方式在壓抑焦躁的現代生活中獲得舒適、舒爽、痛快的心理體現。”在當今社會語境之下,《危險的她》蘊含的爽文化召喚了一大批觀眾為其歡呼,誘發大眾的共情感,夯實了受眾認同基礎。
喬薇自我意識覺醒后,毫不猶豫開始縝密的復仇。劇中四位女性,都有強烈的目的性,開場便聚集商議如何殺死“他”,這極具沖擊力的主導畫面,迎合了觀眾迫切需要的宣泄感。與大眾常言“退一步海闊天空”的觀念不同,爽文化的“回懟”“報復”蘊含著發泄的爽快感。
長期以來,影視作品中的女主角在遭遇打壓、挫折等負面情況后,普遍是忍耐甚至以德報怨。這種影視形象導致受到長期壓抑的觀眾在遇到“爽感女主”時開始狂歡、釋放、宣泄。
《危險的她》與韓劇《夫妻的世界》同時段熱播,話題不斷。劇情尾聲,觀眾紛紛聲討《夫妻的世界》女主優柔寡斷,部分觀眾分流到《危險的她》體驗復仇女神的果斷和“致命性”。觀眾對于“懲戒”權力的享受、期待著主人公帶領自我消解不快的渴求最終在《危險的她》中得到滿足。
爽文化的背后蘊含著整個社會的心理結構,是一種新的自我表達。人們無論是在社會生活、兩性交往還是家庭中,皆面臨著壓力。在這種懟式的爽文化快感之下,能舒緩焦慮、釋放壓力。在異托邦里逃避現實的重壓,建構自我的想象,影視作品帶來了替代性的安撫與心理補償。
作為類型化的題材,《危險的她》的題材包含著女性、懸疑、家暴、性侵元素,極具話題性。觀眾代入懲戒者的視角,獲得救贖他人的想象性快感。同時,劇集短小精悍,不易產生倦怠,能極速獲取快感。
近幾年我國懸疑類的劇情片市場化迅速發展,如《白夜追兇》《破冰行動》等,而以女性為主的懸疑劇卻是屈指可數。《危險的她》作為懸疑類型的電視劇,是當前大女主懸疑片的成功范例。
回顧歷史,20世紀80年代初,女性主義電視研究才開始取得進展。女性主義也產生了許多流派,一是本質主義,二是反本質主義。本質主義將女性本質進行預設,認為女性是有先驗的本體。而反本質主義對這個預設產生懷疑,是否真的有給定的先驗的本體?
《危險的她》是由兩性關系的失衡與變質引發的故事,劇中四位女性與通常影視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反其道而行,她們反抗家暴、懲戒性侵男、對自我情感進行抉擇,這并非某種“符合道德模式的具象”,反而是一個女性脫離夫權控制的故事。《危險的她》關注當代女性群體的困境,站在女性的視角進行敘事,試圖解構男權社會的男性凝視。
波伏娃提出:“創世紀有一個象征性的說法,夏娃是亞當一根多余的肋骨做成的。這個故事表明夏娃不過是亞當的身體的一部分,是亞當的附屬。”神話將兩性有意或無意地差異化呈現,包括十二主神宙斯為男性,而女性神衹赫拉、雅典娜也與父權、夫權不相分離。時至今日,雖然兩性法律地位平等,但由于習慣性思想無法根除,女性仍會遭遇偏見與不平等的待遇。
《危險的她》釋放女性主動權,四位女性自由地抉擇生活,主導故事發展方向,不再拘泥于社會的圍墻。雖是類型化題材的單向度作品,但它對女性群體的關懷及視覺張力仍具有現實穿透力。
《危險的她》亦有不足,四位女性的行為動機皆源于男性,帶有附屬性意味。但作為國內首部女性情感懸疑劇,對打開國內真正女性題材的市場有一定的推動作用。該劇強調影像表達的風格化、爽文化產生的受眾認同及女性意識的覺醒,這種“致命女性”類型化策略激發受眾的討論和關注,也不失為現實世界反思性別主義的一條路徑。
時代在不斷地解構與重構各種思想,女性主義也在發展完善。從打破男性凝視到否定二元對立、尊重差異、強調男女平等,對于推動女性解放、擁護社會平等發揮了重要作用。性別主義應包容一切涉及性別的敘述,摒棄“千篇一律”的兩性形象,反對本質主義。事實上,人類本身是千差萬別的,多樣化才能帶來更多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