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琪
公共領域起源于古希臘的城邦集會,最早由德國學者漢娜·阿倫特提出。之后,法蘭克福學派代表人物哈貝馬斯對該理論進行了延伸和拓展,并出版了《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一書。哈貝馬斯認為,公共領域本質上是一個意見領域,原則上向所有公眾開放,其獨立于公共權力之外并與之對立,公眾可以在這里針對帶有普遍利益的公共事務展開理性的討論,借助媒介進行意見的交換,最終形成公共輿論,維護市民社會,監督公共權力機關。哈貝馬斯認為公共領域必須具備三個條件:第一,公共領域的主體應該是由私人組成的公眾,能夠針對問題展開理性的對話和討論;第二,公共領域的形成需要能自由交流的媒介平臺;第三,公眾就普遍利益問題經過理性討論和對話能夠達成共識,形成公眾輿論①。
微博是一個基于用戶關系的信息分享、獲取和交流的平臺。自2010年上線以來,微博憑借自身的高度互動性、裂變式、自由化傳播迅速成長,已經從一個社交平臺成為一個集多種功能于一體的公眾媒介平臺。與傳統媒體相比,微博的低技術門檻屬性賦予了廣大受眾自由交流的權利,話語權由傳統媒體的“精英時代”過渡到了“平民時代”。微博不僅僅是媒介平臺,同時也成為一個對話交往空間。在微博平臺上,用戶組成了私人公眾,針對一個個公眾議題,相互之間進行交流和探討,最終達成一致,形成共識。在微博平臺上實現公共領域的建構愈來愈有其可能性。
傳統媒體時代,話語權掌握在媒體的記者、編輯手中,傳播實際上還處于“精英時代”,國家權力通過控制傳統媒體,進而控制議題的發布、輿論的引導,強化自身的公共權力,向公眾領域輸入經過細心包裝后的意見,使媒介平臺變成一個被操控的空間,這一過程被稱作公共領域的“再封建化”,所形成的也只是一個“偽公共領域”。作為一種社交媒體,微博的低技術門檻屬性使得廣大用戶可自由在平臺上針對公共事件發表意見,進行交流討論,話語權由少數精英過渡到了廣大公眾。其傳播主體既包括普通網民,也包括傳統媒體、政府部門等在內的多方主體。2020年9月28日新浪微博公布的2020年第二季度財報顯示,2020年6月微博的月活躍用戶為5.23億,6月平均日活躍用戶為2.29億②。微博的發展已使大眾麥克風時代成為過去式,全民麥克風時代已經到來。作為私人的單個用戶可以在微博平臺上集聚起來,針對公共議題進行自由討論,最后達成理性的共識,形成公眾輿論,起到社會監督的作用。
麥克盧漢認為媒介即訊息,真正有意義、有價值的不是各個時代的傳播內容,而是各個時代的傳播媒介,以及其所開創的可能性和帶來的社會變革③。傳統媒體時代的媒介主要是報紙、廣播和電視,缺乏互動性以及開放性,話語權被媒體精英所壟斷,公眾不能與之平等對話,缺乏對話討論的公共空間。微博以其高度互動開放的特征極大地改變了傳播格局,重塑了新時代的傳播方式,公眾可在某篇微博下進行自由評論互動,不同的觀點和情感得以展現和碰撞。多元主體在相互辯論交流之中多多吸收他人觀點的合理之處,提高了交往的深度和理性。
公共領域的形成要求公眾針對公共議題互相交流討論,達成理性共識,形成公眾輿論,促進該事務的解決。傳統媒體時代,針對公共議題,記者編輯的態度已經隱藏在新聞評論之中,有意識地在進行著輿論引導,其實也就剝奪了公眾獨立思考問題的能力,使公眾的批判意識受到了操縱。微博目前顯然已成為一個社會監督曝光平臺。近幾年來,云南麗江打人案、江歌案、榆林產婦墜樓事件、李心草案件、豫章書院事件以及無錫高架橋坍塌等,都是普通民眾在微博平臺發聲,之后迅速被眾多網友轉發討論,引起輿論熱議,最終達成了理性共識,由監督權力機關推進了事情的解決,維護了弱勢群體的利益,彰顯了社會的公平正義。微博的實時性以及高度的互動性使得公共事務可以迅速曝光,在公眾討論之中形成輿論場。不難發現,微博已經成為一個輿論風暴中心平臺,推動著批判性的理性共識的達成。
微博平臺的低門檻屬性和高開放性吸引了眾多用戶,虛擬空間和虛擬身份使得廣大用戶實現了身份上的平等,但是這種變化在“袪魅”的同時也實現著“復魅”。“魅”通常指某種權威。低技術門檻袪的是等級之魅、權威之魅,但同時復了草根之魅、平民之魅④。廣大網絡用戶自身媒介素養偏低,不具備創新批判意識。CNNIC第46次中國互聯網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止到2020年6月,中國網民規模達9.04億,其中初中、高中/中專/技校學歷的網民群體占比分別為40.5%、21.5%⑤,由此可見目前我國網民仍舊是低學歷占據主流。公共領域的形成需要具有批判意識的公眾,如此才能在議論之中達成理性共識,形成公共輿論。哈貝馬斯強調理性批判是公共領域形成的關鍵因素。但草根平民所主導的公共領域極其容易導致網絡民粹主義的發生,憑借互聯網的匿名性原理,人們極有可能針對一些熱點事件和現象發出一些非理性甚至極端的觀點和主張,容易造成民眾與精英、大眾與政府絕對的二元對立局面。
哈貝馬斯強調公共領域討論的話題應當是超越個人利益和個人私欲的重大社會事件等問題。但近幾年來微博平臺上公共性的話題式微,娛樂性話題反而占據了主流。作為一個營利性平臺上線時,微博便以“微博女王”姚晨的噱頭吸引用戶加入,其從建立之初就和娛樂話題緊密相連。眾多明星、名人的加入成為微博吸引用戶的一大法寶,明星在微博場域中的粉絲數量遠遠超于普通網民,比如@謝娜、@楊冪等明星粉絲數量已超一億。微博平臺可以建立粉絲超話,粉絲聚在這里打榜打卡,給自己的愛豆吶喊助威,明星亦可在微博平臺與粉絲互動。微博同時也已成為一個追星場地,一些明星為了塑造自身形象,買入大量網絡水軍給自己打榜,以此獲得虛假的流量,提升自己的商業價值。2019年6月,央視新聞就曾播出“人為操縱流量,轉發點贊均可作假”的消息,揭露了明星驚人數據背后的流量造假。此外,微博平臺上充斥著大量的營銷號,娛樂性的話題在他們手中可以被操縱和利用,明星緋聞、明星爆料成為營銷號發布的主要內容,微博營銷號成為娛樂話題的天然助推者,娛樂類話題越戲劇性,越容易引起公眾的熱議。
哈貝馬斯指出,商業資本和公共權力的侵蝕是造成資本主義公共領域沒落的主要因素。商業因素通過廣告使批判的公眾變成消費的公眾,理性意識缺少,娛樂議題也取代了公共議題,商業因素使得公共領域“被殖民化”。同樣,消費主義時代,微博并不是一個完全獨立、不受任何因素干擾的平臺,而是同樣極其容易被操縱和控制的平臺。作為一個營利性平臺,實現創收本就是微博的指標。新浪微博公布的2020年微博第二季度財報顯示,2020年第二季度微博凈營收3.874億美元,其中廣告和營銷收入3.406億美元⑥。哈貝馬斯在《公共領域的結構轉型》中提到:“市場規律控制著商品流通和社會勞動領域,如果它滲透到作為公眾的私人所操縱的領域,那么,批判意識就會逐漸轉化為消費觀念,取而代之的是文化消費的偽公共領域或偽私人領域。”平臺對資本的追逐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平臺的客觀中立性,同樣,平臺的公眾也容易在娛樂性議題的沖擊下變得膚淺。此外,公權的入侵也會使公共領域“再封建化”。微博平臺除了普通用戶,同樣擁有一批政務微博號,它們在平臺上發布信息,與民眾交流,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輿論引導的作用,但不可避免會影響公眾對這些公權的監督。公眾極可能出于對政治因素的忌諱而“沉默”,所謂的公共領域自然無法建構。
全民麥克風時代,社交媒體在社會生活中扮演的重要角色不可忽視,微博在重構我國公共領域方面占有一定的優勢。其低技術門檻屬性賦予了廣大受眾發表意見的權利,話語權不再只屬于少數精英。同時,微博的一鍵轉發、評論機制使得輿論可以迅速發酵,在觀點的交流碰撞之中達成共識,促進公共事務的解決。近年來的“長春長生疫苗案”“百億帝國權健案”等都證明了微博在公共事務解決方面具有重大推動作用。眾多學者在微博平臺上看到了“公共領域”重構的曙光,但在話語交往的微觀運作層面,微博仍具有很大的不足。低技術門檻袪了“權威”之魅,但也帶來了“草根”之魅,媒介素養不高的受眾不具備理性的批判意識,針對事件不僅不能理性思考,反而容易導致群體極化,形成“烏合之眾”。商業力量的侵蝕同樣帶來了娛樂的信息洪水,公共議題已被淹沒在表層娛樂洪流之中。政務號的入駐不可避免地帶來了公共權力的入侵,權力對輿論、議題的管控同樣帶來了平臺的“再封建化”,與其說微博重構公共領域,不如說微博建構了一個“類公共領域”,距離真正的公共領域還有一定的距離。當下,提升全民媒介素養,提升平臺社會責任意識,建立合理的網絡管控機制,對重構真正的公共領域具有重大意義。
注釋:
①王文宏.網絡文化多棱鏡——奇異的賽博空間[M].北京:北京郵電大學出版社,2009.
②⑥微博發布2020年第二季度財報[EB/OL].新浪財經,2020-09-28.http://finance.sina.com.cn/stock/usstock/c/2020-09-28/doc-iivhvpwy9362473.shtml?source=cj&source=hfquote&q=$(key).
③郭慶光.傳播學教程[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
④邱雨.網絡時代公共領域的解構危機 [J].求實,2019(03):46-58+110-111.
⑤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第46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EB/OL].中國網信網,2020-09-29.http://www.cac.gov.cn/2020-09/29/c_1602939918747816.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