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陳璘軍功考略

莫昌龍

（韶關學院 韶文化研究院，廣東 韶關 512005）

廣東韶關的陳璘是一位軍功卓越的軍事將領，一生征戰南北，屢立戰功，成為晚明嶺南的一名將才。萬歷二十六年（1598）出征朝鮮，在露梁海戰中擊敗日本豐臣秀吉的海軍，出奇兵打敗號為石曼子的島津義弘，給倭寇以致命一擊，最終取得朝鮮半島抗倭的勝利，維護了東北亞國際格局和秩序，穩定了晚明東北的安全。萬歷二十八年（1600），作為主要軍事力量參與平定西南播州楊應龍、楊棟梁的叛亂，先后殲滅四牌、七牌叛亂軍，攻破叛軍老巢，致使叛軍首領楊應龍自殺。后又平定南部的苗民叛亂，為晚明邊疆的穩定和安全立下卓越功勛。萬歷三十五年（1607）死后，明神宗萬歷皇帝贈予陳璘太子太保的勛爵，蔭封百戶。從《明神宗實錄》對陳璘死后的政治褒獎和優禮就可以印證。萬歷三十六年（1608）二月，敕賜廣東總兵官左都督陳璘祭葬如例；萬歷三十七年（1609），敕封已故廣東總兵左都督陳璘祭六壇，造葬。死后給予功臣封贈、祭祀等禮儀形式，體現了朝廷對功臣特許的莫大榮耀。功臣成就了生榮死哀的人生價值，帝王也實踐了君臣之義的政治道德規范。

一、陳璘與嶺南廣東的安全

陳璘作為明代廣東武將，他的事跡在清代郝玉麟所修《廣東通志》卷41有詳細的記載：

陳璘，字朝爵，號龍厓，翁源人。少嫻將略，膂力絕倫。臨敵輒先登，陷陣未嘗挫衂。嘉靖間徒步獻策軍門，首誅潮寇，殲其黨。南韶河源諸賊以次平定，授韶州指揮僉事。移守英德，以二源功擢拓林守備。萬歷元年從征歸善，俘獲甚眾，進廣東都司。出奇計攻劇賊朱良貴，殲焉。晉肇慶游擊，改高州參將。時大征羅旁猺，搗其穴，剏一州、二縣，璘之力居多，制府奏改璘東山，擢副總兵官。招流亡，撫猺獞，戢戍兵之驕者，民甚安之十二年。擢狼山副總兵，被讒而歸。二十年倭入寇，特起璘神機營右副將，尋復原官，充薊遼、保定、山東等處防海御倭副總兵。倭稍卻朝廷厭兵，遂調漳、潮，未幾謝事家居。制府檄璘征岑溪猺有功，擢都督僉事。朝鮮告急，以原官充御倭總兵，改水師，專制鴨綠以南，與倭大戰于錦山，生擒其帥平正成，倭遂平。是役也，倭恃水具舳艫云集，陣厚而堅，璘計燒其艘矢，炮如雨，星焰蔽空，倭遂不支。二十七年掛印廣西總兵官，旋移鎮湖廣提督漢土官兵。以平倭功實授都督同知，方其鎮楚也，楊應龍據播為亂，璘從海龍梯崖以進，應龍授首。于是播平，首璘功，復移兵征皮林苗，剿峝熏穴，戰功尤奇。尋鎮貴州，討羅海三十八寨，叛苗以次蕩平，朝廷并敘璘播楚功，晉左都督，特進光祿大夫，調廣東總兵官。卒以平苗功，贈太子太保，予祭。崇禎八年祀名宦。［1］

這里詳細記載了陳璘軍事起家首在廣東，其軍事活動范圍包括粵東、粵北和粵西部分地區，成為保護晚明廣東安全的重要力量，伴隨軍事功績增加，其政治身份也在逐漸上升。隆慶二年，陳璘在朝廷封賞廣東地方官員平定粵北英德叛亂的記錄中首次出現：

巡按廣東御史王同道勘上，嘉靖四十三年以來，廣東官兵剿英德等處山賊，斬首一千四百九十三級，具列諸臣宜賞者以聞。兵部覆奏得旨：蔭提督兩廣侍郎吳桂芳、巡撫南贛都御史吳百朋各一子為國子生；總兵吳繼爵一子錦衣衛鎮撫；升總兵俞大猷祖職一級；參將蔡汝蘭、副千戶王如澄、守備李寧、指揮陳璘各實職一級；指揮楊燁等署職一級；賞參政李佑等銀有差。［2］

這次是封賞嘉靖四十三年陳璘參與平定粵北英德叛亂之事，此時陳璘的官方身份為衛所指揮，已經步入中等軍官行列，在這次軍事行動中也嶄露頭角，逐漸得到廣東地方官員的認可和賞識，并開始進入中央朝廷的視野之內。

進入萬歷朝以后，廣東粵東、粵北、粵西三地安全形勢趨于惡化，三地的少數民族叛亂威脅著廣東地方的邊疆穩定與安全。這樣的記載在明代的實錄中逐漸增多。如萬歷二年（1574）三月：

兵部覆提督兩廣右都御史殷正茂題潮賊朱良寶據險為巢人效死斗，必須重懸賞格令就近自募死士方可必克。都指揮陳璘、吏目王道踴躍請先，忠義邁眾，成功之日，將陳璘升參將，王道雖系文職改升守備。仍移咨兩廣、福建巡撫，嚴督總兵司道等官先攻諸良寶以解倒懸之急，次取林鳳以收破竹之功，詔可。［3］

陳璘經歷這次軍功積累已經由指揮上升到參將，由中級軍官上升到將官行列，這是陳璘一生中重要的身份轉折：“論征剿潮州劇賊諸良寶等功次，參政劉隱升俸一級，游擊等官陳璘等各升賞有差，參政李成立以失事論戍。”［4］

陳璘一生軍功主要集中在萬歷一朝，其征戰南北，為維護明朝的邊疆和海疆穩定立下汗馬功勞。萬歷三年（1575）又“升廣東都司僉書署都指揮僉事陳璘為廣東肇慶游擊將軍”［5］。由粵東、粵北調任粵西，轉向到西部平定叛亂。萬歷四年（1576）二月：

兩廣總督凌云翼言，嶺西徭狼淵藪地方曠遠，非一參將所能備御。又土兵每遇倭警沖鋒陷敵不若浙江。其以高、肇、韶、廣參將分為二：一專守高州，一專守肇慶，韶廣而另選游擊專練兵疏入。上命陳璘守高州，陳典守肇慶，韶廣而練兵事務調松潘游擊張延廩補之。［6］

半年后，因平定粵西叛亂，總督兩廣侍郎凌云翼上奏朝廷獎賞嶺南剿賊有功者僉事姜忻、徐汝陽、總兵陳璘等。

萬歷八年（1580），雖然因為粵西地方盜賊三十余人侵擾地方，陳璘作為地方總兵官受到朝廷責罰，責戴罪立功，但不久即除罪。萬歷九年（1581）正月總督兩廣侍郎劉堯誨在奏章中明確說明“戴罪副總兵陳璘領官兵深入摉剿，擒斬俘獲三百六十六名，請復璘俸，免令戴罪。”［7］

至此，陳璘完成了在廣東地方的建功立業。之后朝鮮半島發生日本倭寇入侵事件，陳璘再次被朝廷征召，率廣東兵安定晚明東北邊疆和藩屬國朝鮮。

從史料中我們可以發現，其在廣東不但平定了各地少數民族的武裝暴動，維持了嶺南多民族地區的穩定和安全，還通過一系列文治和禮樂活動，促進了嶺南地區的文明進化和文化開明。《南越筆記》記載了陳璘歸化和文治粵北少數民族的事例：

萬歷初，兩廣寇之劇者曰羅旁徭。徭每出劫人，挾單竹三竿，炙以桐油，涉江則編合為筏，所向輕疾，號為五花賊。其畬有九星巖，一石竅深二尺許，徭輒吹之以號眾。又有石，其底空洞，撞之淵淵作鼓聲，徭亦以為號。其謠曰：撞石鼓，萬家為我虜；吹石角，我兵齊宰剝。而羅旁水口有竦石，狀若兜鍪，高百仞。徭每夜隔江呼石將軍，石應則出劫無患，不應則否。將軍陳璘以此石為賊響哨，妖甚，燒夷石，頂有鮮血迸流，其怪遂絕。蓋鬼物之所憑焉。［8］

這件事情雖然是筆記文體記載，其歷史真實性有待考證，但是從其主旨中可以印證出陳璘在晚明社會面臨變遷的時代背景下平定和教化廣東各地少數民族地區是有一定的歷史功績的。另一則史料記載：

徭故多妖術，又所居深山，叢箐亂石，易以走險。其謠曰：“官有萬兵，我有萬山；兵來我去，兵去我還。”其大紺、天馬諸山尤險峻。陳璘嘗以馬不能鞍、人不能甲為慮，大征時勤兵二十萬，部分十道，凡兩逾月乃蕩平，覆其巢穴八十余，斬獲數千萬。今東西山尚有云欖、云洋諸種人，率短小蹺捷，上下如猱玃。帶三短刀，持鐵力木弩，弩長二尺，重百斤頭作雙槽釘以憔銅鍇鐵藥箭長僅尺許。無事射獵為生，有事則鳴小鐺舉眾蜂起，以殺人為戲樂。雖設有徭官狼目以主之，然薄稅輕徭，示以羈縻而已。［9］

這也是陳璘在平定廣東少數民族叛亂后，能根據少數民族自身的民族和文化特質，因勢利導、因地制宜地施行羈縻的政策，其旨在保證國家統一，維持晚明廣東地區的穩定和安全，以漢民族的文化與文明教化和開化少數民族地區，進而促進民族融合，鞏固國家的安全和統一。

二、陳璘與晚明東北安全

陳璘在朝鮮半島的露梁海戰役中大敗日本倭寇，對于晚明社會，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在這一戰役，中朝軍隊并肩作戰取得大捷，迫使倭寇認識到日本當時的軍事實力和政治影響力還達不到稱霸亞洲大陸的水平，也無法達到打破平衡，改變東北亞國際秩序和現狀的程度。日本發動侵朝戰爭的動機，在豐臣秀吉于1592年5月18日給關白秀次的“二十五條覺書”中已昭然若揭，從這份備忘錄中可以清楚地看出豐臣秀吉的計劃主要是要獲得朝鮮的控制權，獲得明朝寧波港口［10］。這與晚清甲午海戰乃至近代日本侵掠中華的進軍路線和計劃大致相當。這種入侵朝鮮的行動必須與整個東亞格局一體考慮，才能看清豐臣秀吉的野心。

韓國學者在敘述日本入侵朝鮮的經歷中說：

朝鮮開國后，處未曾有之平和時代，國防等閑視之，專崇文治，1592年猝當壬辰倭亂，約十五萬倭軍，四月十四日釜山登陸，五月三日陷漢城，六月十四日平壤及平安南北道界順安、肅川、安州、寧邊、博川等地，進擊一如無人之境，連續陷落。避難于江原道咸鏡道王子臨海君、順和君與隨行臣僚等全員，會寧吏鞠景仁等捕縛上納于倭軍。宣祖大王率近臣播遷于義州。至欲內附，懇請渡江入明國避難，明國神宗皇帝，急派官員十員于寬甸堡，作迎接準備，留宿房室，侍從官百名，婦女二十名為限，每日蔬菜銀四兩，豬羊各一口，面飯等豐足接待，待期下命，而又下賜軍士犒饋用銀二十萬。十二月宋應昌、李如松等率四萬余兵，癸巳正月奪還平壤，倭軍后退于漢城。沈惟敬漢城陣中協迫，全倭軍后退于南海岸后，明君駐屯于八莒、星州、善山、居昌、慶州等地，阻止倭軍北進。又經丁酉（1597）再亂，倭軍撤收后，以倭軍再侵憂慮，朝鮮請求二萬四千余明軍，駐留于南海岸，開戰后經九年，1600年明軍受莫大犧牲，一無補償而完全撤收，朝鮮宣祖大王平生不背西而坐。其后歷代君臣上下，對明國再造之恩感激。朝鮮軍民戰死者十二萬六千名之耳冢，約四百年間傳至日本京都方廣寺前，1900年4月移奉于釜山東明佛院，此即倭亂慘狀回想史料。［11］

朝鮮為感激明朝的再造之恩，主要從國家禮樂上宣示了對明朝政府的宗主國的認同感，在國家祭祀上給予明朝殉戰將士以最高的禮遇。

“壬辰倭亂”是16世紀后期東北亞地區的一個重要事件。在這一事件中，日本出兵占領朝鮮，明朝出于宗主國與藩屬國之間的政治外交責任，出兵保護朝鮮，最終戰勝日本，迫使日本撤離朝鮮，恢復了朝鮮半島的外交政治局面。陳璘在“壬辰倭亂”平定中發揮了重要的領導作用，其后的幾個世紀，朝鮮王朝一直在感念“壬辰倭亂”中明朝的再造之恩，以“漢明”的意識作為自己的自我認同。這從朝鮮半島對陳璘等功績卓越的明軍將領的崇祀中可以得到證明，直到近代朝鮮半島仍然有祭祀陳璘的活動。

三、陳璘與晚明西南安全

萬歷十七年（1589）西南四川播州宣慰司楊應龍起兵。朝廷在與楊應龍的周旋過程中，時而征討，時而招撫，官軍與叛軍的較量并未取得決定性優勢，戰事斷斷續續歷時十年，到萬歷二十七年（1599），因前任都御史李化龍兼任兵部侍郎，負責節制和調度四川、湖廣、貴州三省兵事，決意進剿。因此在當年二月：“調東征諸將南征，劉綎督川兵先發，麻貴、陳璘、董一元相繼回兵。”［12］到萬歷二十八年（1600）十二月最終平定播州楊應龍的叛亂，陳璘作為總兵之一，是五路進剿的主力之一。平定播州叛亂后，明廷分播州為二：原隸屬四川的地域建立遵義縣，原隸屬貴州的建立平越縣。

尚在進剿播州楊應龍之時，兵部就應巡按湖廣監察御史王立賢的上疏奏請平播總兵陳璘選精銳兵士移師會剿皮林諸惡苗。

皮林惡苗，戕殺官兵，攻劫縣治，罪既在于罔赦，法難緩夫六師。惟是深林茂箐，中伏可虞，則進取之寔難，府衛同滅，楚黔分隸，則控制之匪，易地通九股，后聯西粵，則奔突之當防。二省聯兵，嫌忌易起，則心志之當一，此撫臣等所以相繼而有言也。據稱督臣雖云兼制而駐劄相距三千，偏沅雖僅四百而撫臣憂制將去，貴陽、武昌俱離窎遠，鞭長不及，寔切隱憂宜合撫臣江鐸暫駐偏沆，會同總兵陳璘相機進剿。湖廣、川貴、廣西各督撫移鄰近地，搜兵措餉，協力夾攻，或遏旁奔，或阻后逸，仍申嚴大小將領，各釋成心，共襄國事，如有挾忿睚眥，秦越相視者，聽督撫按臣廉寔指名從重參究，詔如議行。［13］

陳璘轉移軍隊征討皮林，時吳國佐作亂湖廣、貴州交界，搶劫了七十多個屯堡，焚燒了五開南城，攻陷永從縣城，包圍了中潮所，萬歷二十九年（1601），江鐸令陳璘率領副將李遇文等人分七路進軍，陳璘抓獲苗民首領銀貢等人，眾將士各有所獲，吳國佐逃到天浦四十八寨，又進入古州毛洞，陳璘軍隊追捕俘獲。不久，賊首石纂太被指揮徐時達誘捕，叛黨楊永祿被沈弘猷等人活捉，亂軍平定。

其后，萬歷二十九年（1601）十二月平定皮林蠻苗叛亂后，陳璘在晚明西南建立的軍功逐漸得到朝廷認可和褒獎，如萬歷三十二年（1604）朝廷提升陳璘為左都督，蔭一子為本衛指揮使，并且可以世襲。萬歷三十四年（1606）七月調貴州總兵左都督陳璘為廣東總兵。這之間朝廷對其屢次加以封賞，加官進爵，封蔭子弟，享受朝廷恩寵。

四、小結

陳璘生于晚明時代，一生主要功績有三：一是平定兩廣匪患，穩定兩廣安全，促進邊疆地方文化和經濟發展。二是統帥水師抗擊日本倭寇，取得露梁海戰的勝利，穩定了晚明東北邊陲，使朝鮮半島免于倭寇侵略。三是平定西南四川和貴州等地的苗蠻叛亂，實現了晚明西南的穩定、和平，促進了西南邊疆的文化和經濟開發。

陳璘故去后，晚明朝廷給予陳璘極大的推崇，加官太子太保勛爵，詔建墓地，給予朝廷高規格祭葬，封蔭后代，這些官方的恩榮成為陳璘軍功的外在符號，在廣東地方迅速流播，成為廣東地方的功勛人物，被載入明清乃至以后的廣東地方志中。萬歷皇帝賜予陳璘的挽聯是：“辟土開疆，歷經天緯地之功，功蓋古今人第一；出將入相，有黼國黻家之才，才兼文武世無雙。”死后的陳璘也為兩廣三羅地區民間所崇拜，至今龍崖的“陳公祠”仍被地方民眾祭祀。朝鮮半島在陳璘滅倭寇的皇朝里（今德松時）建造了“陳璘別廟”，城內設“太保祖祠”和“太保祠”，欽賜祠聯曰：“辟土開疆，功蓋古今人第一；出將入相，才兼文武世無雙。”

陳璘一生的治兵功績可以總結為以下三點：第一，是因地、因時、因人制宜，每到一個地方治理兵事，都會根據這個地域民眾的特點實行不同的管理方法，因此取得較為明顯的治理效果。第二，建立嚴格的軍事管理制度，嚴肅軍紀，部隊的軍事執行能力獲得提升，很好地完成了預先的軍事目標。第三，他的軍事功績又與晚明的政治生態相互映照，受到時局和政治的雙重干擾，他的軍事功績和政治智慧相互輝映，使得他成為晚明廣東地區一名功勛卓著的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