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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蛙》的未完成的“懺悔”*①

2021-02-01 17:10:26叢新強

叢新強

( 山東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250100 )

從1985年的中篇小說《爆炸》到2009年的長篇小說《蛙》,莫言對計劃生育題材的思考和寫作經歷了并不短暫的時期。雖然在《爆炸》中已經出現作為婦科醫生及手術負責人的“姑姑”,也出現了回鄉動員妻子執行計劃生育的當事者“我”,但其主導精神仍然是一種“爆炸”式的感覺和情緒。這也是莫言在那個特殊的中國文學時段所表現的主要特色。其中,計劃生育事件至多是展開敘事的一個虛化的背景。而在《蛙》中,計劃生育事件已經走上前臺,成為所要反映的對象本身;其主旨在于“寫人”,作為婦產科醫生的“姑姑”和返鄉的“我”也就成為所要表現的主體。

《蛙》以劇作家蝌蚪給日本作家杉谷義人寫信的方式結構故事和人物,與寫作內容相得益彰。小說所講述的正是計劃生育中的“中國故事”,所表現的正是計劃生育中的“中國人”。“中國故事”以其獨特性不一定融入“世界”,而“中國人”必將憑借其普遍價值而融入“人類”。莫言在這部作品中創造了當代中國文學中的獨特的女性形象——姑姑,這是一個處于歷史語境與倫理敘事裹挾中的悲劇式人物。本是接生過無數新生命的婦產科醫生,而在當代中國計劃生育國策的歷史敘事中,卻成為不斷限制甚至扼殺新生命的“計生主任”。相應地,姑姑也就從一個讓人有口皆碑的“活菩薩”轉換為令人毛骨悚然的“活閻王”(1)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60頁。。

在執行計劃生育的過程中,姑姑為什么能夠義無反顧、殘酷無情,甚至大義滅親、不惜流血,哪怕面對一連串的生命死亡也毫不動搖?其實,除了對于國家政策的深刻理解和堅決貫徹外,從姑姑的革命出身、蒙冤受屈、血書明志、平反回歸、感恩戴德、踐行血書這樣的生命歷程中也可以找到端倪。姑姑說:“我告訴你們,姑姑盡管受過一些委屈,但一顆紅心,永不變色。”(2)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87頁。這里,顯然是對此前“血書”的再次重復和強調。而且,計劃生育事件中的當事人如蝌蚪的妻子王仁美等也都體會到這一點。

對于姑姑來說,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么當年的“血書”也就成為一紙空話和謊言,也就很可能會再次發生革命出身受懷疑、蒙冤受屈被迫害的經歷,這是姑姑內心深處最為恐懼的情形。所以,連蝌蚪的父親都無法理解姑姑所表現出來的職業行為。“責任心強到了這種程度,你說她還是個人嗎?成了神了,成了魔啦!”(3)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50頁。

總是神圣地迎接新生命、也瘋狂地限制并剝奪新生命的姑姑,在退休來臨之際,本應期待生活趨于平靜,期待安度晚年,卻意外地發生新的精神危機。在宣布退休的夜晚,醉酒后的姑姑獨自回家,偶然間陷入“蛙聲一片”的包圍中,切身體會到痛徹肺腑的恐懼與戰栗。驚恐萬分的姑姑,幾乎赤身裸體地相遇制作“月光娃娃”的郝大手。冥冥之中,姑姑走向屬于自己的救贖之路。

姑姑的人生的確復雜。一方面如其所總結的,“五十年來,姑姑沒吃過幾頓熱乎飯,沒睡過幾個囫圇覺,兩手血,一頭汗,半身屎,半身尿,你們以為當個鄉村婦科醫生容易嗎”;另一方面也如其自覺意識到的那樣,“姑姑的手上沾著兩種血,一種是芳香的,一種是腥臭的”。就是這同一雙手,將數千名嬰兒接到人間,也將數千名嬰兒送進地獄。姑姑將自己沉浸在“有功”還是“有罪”的分辨中不能自拔。每當失眠的時候,姑姑就恐懼地認為“是報應的時辰到了”,“到了他們跟我算總賬的時候了”;每當失眠的時候,姑姑就回顧自己的一生:“按說我這輩子也沒做什么惡事……那些事兒……算不算惡事?”到底算不算“惡事”,到底是不是“罪人”,成為姑姑能否繼續活下去的心結。所以,蝌蚪說:“姑姑,那些事算不算‘惡事’,現在還很難定論,即便是定論為‘惡事’,也不能由您來承擔責任。姑姑,您不要自責,不要內疚,您是功臣,不是罪人。”(4)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307、323、338頁。人活著總要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姑姑遇到郝大手,也就找到了活下去的方式。所以,蝌蚪在信中希望杉谷義人能夠理解自己的“愚昧”認知,尤其應該理解姑姑們的心理選擇。“一個自認為犯有罪過的人,總要想辦法寬慰自己,就像您熟知的魯迅小說《祝福》中那個捐門檻的祥林嫂,清醒的人,不要點破她的虛妄,給她一點希望,讓她能夠解脫,讓她夜里不做噩夢,讓她能夠像個無罪感的人一樣活下去。”(5)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272頁。

研究者往往一般性地認為姑姑具有懺悔意識,并從懺悔意識的層面去理解姑姑焚香供奉泥娃娃的行為。但仔細追究,姑姑的心理和行為選擇其實一直屬于“有罪”和“無罪”的范圍。即便最終承認自己是一個“罪人”,也并不必然就同步具有或者導向懺悔意識。因為真正的懺悔文學“不是一個簡單的認不認罪的問題”,“而是人的隱蔽的心理過程的充分展開與描寫”。(6)劉再復、林崗:《罪與文學》,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年,“導言”第19頁。從這個意義上來看,《蛙》并沒有充分展開姑姑的隱蔽的心理過程,它展示的仍然是一個認不認罪的問題。自始至終,姑姑并沒有對自己所從事的計劃生育工作本身產生理性的質疑,至多有某些情緒或牢騷,而且無比堅信自己的工作對于中國發展乃至人類進步具有正當性和重要意義。雖然導致意想不到的甚至不應有的非人道的負面結果,但姑姑對計劃生育政策本身并沒有任何反思性的心理,哪怕是在事后也沒有。尤其對于自己在計劃生育工作中所表現出來的非同尋常的意志,也基本歸因于黨的號召,歸因于對黨的忠誠。即便一般群眾都感覺到她已經不是人而是神、妖、魔,甚至認為她是假公濟私、公報私仇、嫉妒心理和不平衡心態,姑姑也絲毫沒有對自己行為的內在動機有過任何的思考和反省。相反,她一再強調的是自己徹底的唯物主義立場。“我不怕做惡人,總是要有人做惡人。我知道你們咒我死后下地獄!共產黨人不信這個,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即便是真有地獄我也不怕!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7)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30頁。既然如此,為什么退休后的姑姑開始畏懼“青蛙”,開始恐懼“地獄”?又為什么開始尋求并走向所謂的“唯心主義”?顯然,姑姑的內在心理動機及其轉換相當復雜,但又特別遺憾地缺乏基本的表現和揭示。

姑姑的思維和行為其實一直停留在“血債要用血來還”的外在層面,看似無比正當、大義凜然,實際上缺乏內省、南轅北轍,因而終究是以模糊價值判斷來尋求心理安慰。

在執行張拳妻子耿秀蓮的工作中,因為耿秀蓮之死而受到視察計劃生育工作的省領導的過問調查,姑姑的反應異常激烈:“我們出力、賣命,挨罵、挨打,皮開肉綻,頭破血流,發生一點事故,領導不但不為我們撐腰,反而站在那些刁民潑婦一邊!你們寒了我們的心!……張拳一棍打破了我的頭,算不算犯法?我們跳到河里救她,我為她獻血500CC,算不算仁至義盡?”(8)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22頁。在姑姑眼里,孕婦的死亡也就屬于“一點事故”,對方屬于“刁民潑婦”,而受害者卻是自己。而且通過自己獻血,已經“仁至義盡”,還清血債。姑姑從來沒有想到,對方卻是鮮活的生命的消逝。在執行蝌蚪妻子王仁美的任務中,面對王仁美在手術中的死亡,姑姑說:“怪我責任心不強……我聽候上級處理。”(9)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41頁。而公社書記則表示,姑姑“沒有錯”,“這是個偶然事件,是你女兒的特殊體質決定的”。(10)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42頁。那么,誰又有錯呢?難道是死者的錯誤導致自己成為死者?結果,姑姑被王仁美的母親在悲痛欲絕的情況下用剪刀捅傷大腿。這時候,姑姑的反應是:“王家嫂子,我為你女兒抽了600CC,現在,你又捅了我一剪子,咱們血債用血還清了。……我要感謝你呢,你這一剪刀,讓我放下了包袱,堅定了信念。”(11)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42頁。還是“血債要用血來還”,但是二者完全不可相提并論。況且,姑姑用血能抵償一個鮮活生命的消逝嗎?在執行陳鼻妻子王膽的任務中,面對王膽的死亡,姑姑若有所思,并且和小獅子一起救活嬰兒陳眉。等到日后陳鼻討要孩子并且指責“你們欠著我一條命”的時候,始終信奉姑姑的小獅子的回答也肯定符合姑姑的意思:“王膽那情況,根本就不應該懷孕,你只顧自己傳宗接代,不管王膽的死活!王膽死在你的手里!”(12)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89頁。甚至,姑姑直接定性陳鼻“你犯了遺棄人口罪”,反倒使得陳鼻“認錯,認罪”。(13)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90頁。

我們并不否認姑姑們執行計劃生育政策的正當性、合法性和犧牲精神及其表達的真實情形,也并不否認耿秀蓮之死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因素、王仁美之死有特殊體質的原因、王膽之死更有身體缺陷的實情,但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是,她們都并非第一次生育。所以無論如何解釋,三位孕婦的死亡都與姑姑的行為脫不了干系。那種無所顧忌的圍追堵截和各方施壓所帶來的當事者的膽戰心驚和無處安身,至少也是危及生命的重要原因。但在姑姑那里,我們看不到任何層面的對于造成意外結果的良心發現,看不到任何程度的對于她們之死的自責表示,反而一再地強調對方自身的因素使然,更談不上所謂內在靈魂的自我掙扎和潛在對話。假如姑姑沒有遭遇“蛙聲一片”的包圍,沒有感受到“蛙聲一片”的恐懼,那么也就不會產生所謂的“罪感”,也就不會尋找什么解脫。所以,姑姑創造、供奉泥娃娃的行為主要還是屬于意識到自我“有罪”之后而進行“自我”贖罪的方式之一,而且這種方式也更多地表現為緩解恐懼的一種自我安慰,與所謂的“懺悔意識”相去甚遠。如果說姑姑通過割腕而實施的第一次自殺讓人刻骨銘心,也讓獲救后的姑姑錘煉了此后的堅強意志,那么姑姑通過上吊而實施的第二次“自殺”,則明顯屬于象征性的“行為藝術”,不能不說正好與話劇舞臺的表演性相類似:既是真實的動作,又是虛假的心理;既表露自己的態度,又掩蓋自己的內心;既得到了他人認可的滿足和安慰,又實現了自我解脫的訴求和愿望。獲救后的姑姑也就可以自然而然甚至心安理得地繼續生活了,不僅不再需要任何形式的“懺悔”,甚至連“贖罪”也已經終結。

我們毫不否認而且高度評價姑姑的絕對忠誠、為國奉獻和自我犧牲,但也不能拔高乃至神化姑姑的精神境界和靈魂向度。其實,蝌蚪在寫給杉谷義人的信中已經不自覺地流露出這一點:“盡管我已經在某些方面盡量地‘為長者諱’了,但還是將許多令她傷心的事情披露出來。”而且,“怕萬一發表之后,會惹姑姑生氣”。蝌蚪當面說姑姑不是“罪人”,是“好人”;說姑姑的手“不但是干凈的,而且是神圣的”;說耿秀蓮的死、王仁美的死、王膽的死……“都不能怨您!絕對不能”。但是,在給杉谷義人的信中,蝌蚪又明確表示“姑姑制作泥娃娃的想法”“不過是自我安慰”。因為“每個孩子都是唯一的,都是不可替代的”。所以,所謂的“贖罪”不過是虛妄,而又絕對不能點破。而且,蝌蚪進一步發出追問:“沾到手上的血,是不是永遠也洗不凈呢?被罪感糾纏的靈魂,是不是永遠也得不到解脫呢?”(14)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79、338-339、281、281-282頁。這已經不再是針對姑姑而言,而是針對自己發難了。真正的“懺悔意識”,是“對無罪之罪與共同犯罪的意識”。“它不是把罪歸于‘替罪羊’,而是反思共同的人性弱點和共同責任。這也不是追究‘誰是兇手’,而是從良知上感受到自身是在一個人與人息息相關的社會里,一切苦難與悲劇都與我相互關聯,在這種甚深的感知中領悟到靈魂的不安,聽到靈魂的呼喚。”(15)劉再復、林崗:《罪與文學》,北京:中信出版社,2011年,“導言”第19頁。從這個意義上說,具有“懺悔意識”的反倒不是作為計劃生育執行者的姑姑,而是作為計劃生育受害者的劇作家蝌蚪,甚至還包括未出場的收信者和故事傾聽者杉谷義人。

《蛙》通過劇作家蝌蚪給日本作家杉谷義人寫信的方式講述姑姑的故事,也同步把自己的故事帶入其中,既可以充分圓融地作為姑姑故事的有機組成部分,也可以完全獨立地構成不可替代的自我表達。相對于姑姑生存狀態的外在行為表現,蝌蚪內在心路歷程的自我揭示更為明顯。

蝌蚪,也就是“我”,是姑姑接生的第二個孩子,自始至終受到姑姑的無私關愛。“我”和王仁美的婚姻,姑姑竭力支持。在女兒出生之后,姑姑特別叮囑“我”和妻子要更加嚴格地執行計劃生育政策。在得知妻子計劃外懷孕并被舉報到所在部隊后,“我”陷入無法選擇的重重矛盾。

面對母親的憂傷勸說,“我”也表示愿意接受,“但誰能保證就是個男孩呢”?當母親說即便再生個女孩也是依靠的時候,“我”說:“部隊有紀律,要是生了二胎,我就要被開除黨籍,撤銷職務,回家種地。我奮斗了這么多年才離開莊戶地,為了多生一個孩子,把一切都拋棄,這值得嗎?”母親的回答是:“黨籍、職務能比一個孩子珍貴?有人有世界,沒有后人,即便你當的官再大,大到毛主席老大你老二,又有什么意思?”(16)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13-114頁。

面對妻子王仁美的以死相威脅和不要黨員、不當干部、回家種地的勸告,“我”說這不是個人的事,“涉及到我們單位的榮譽”(17)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15頁。。

面對袁鰓對“我”未來的兒子“金榜題名,光宗耀祖”的恭維之辭,“我”心里感到莫名其妙的欣慰。“是啊,假如真能生出這樣一個兒子……”(18)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18頁。

母親、妻子乃至袁鰓的態度,不能不對“我”產生影響。所以,“我”沮喪地乞求姑姑網開一面:“黨籍我不要了,職務我也不要了……”沒想到,姑姑斷然拒絕:“你太沒出息了!”“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難道你要給我們破例?”(19)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20頁。

顯而易見,蝌蚪的矛盾心態暴露無遺:想生又不敢生。“想生”當然是出于個人考慮,“不敢生”更是出于個人的后顧之憂和功名利祿的算計。甚至隨著王仁美和母親的相繼離世,本來打算轉業的“我”,聽說得到楊主任的賞識,可以提前晉職,隨即又開始動搖。既承認自己是“名利之徒”,“有攀龍附鳳的想法”,也總是能找到借口自我原諒。“所以,當姑姑又來找我談話時,我的態度就變了。所以,當姑姑提出要我與小獅子結婚,我雖然依然拿著王肝癡戀小獅子十幾年說事,但心里的防堤,已經開始崩潰。”又是在姑姑的撮合之下,蝌蚪和小獅子走到一起。在辦理結婚登記手續的時候,“我”想到王仁美,但隨即又想到:“人生一世,許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逆水撐船不如順水推舟,……我已經害了一個女人,不能再害第二個了。”(20)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54、159頁。其中包含著內疚,更包含著借口甚至冠冕堂皇的理由。無恥至極的是,“我”竟然還把小獅子和王仁美作比較。蝌蚪錯了嗎?似乎沒有,并且自然而然,也是人性的共同特點。這里已經淋漓盡致地展示出蝌蚪的心理過程,也為其懺悔意識的發生提供了前提。

在“我”和小獅子去袁鰓的牛蛙養殖場途中,遇到叫賣泥娃娃的王肝,不僅相逢泯恩仇,而且選中的泥娃娃竟然神似陳鼻和王膽的女兒陳眉。后來,被火災毀容的陳眉恰恰成為他們的代孕者,其實在此已經埋下伏筆。當小獅子撫養的陳眉被陳鼻抱走之后,小獅子的母性大發,所以姑姑說:“姑姑這輩子,已經定了局了,而你們的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去吧,工作是次要的,先生個孩子出來,抱回來給我看……”姑姑仿佛也變了,而此時,所謂的計劃生育形勢也已經發生巨大變化——“有錢的罰著生”,“沒錢的偷著生”,“當官的讓‘二奶’生”,“只有那些既無錢又膽小的公職人員不敢生”。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順勢異化為罰款的依據。“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觀念,不僅沒有減弱,反而更加流行。袁鰓的公司名義上是所謂的牛蛙養殖場,實際上卻是市場潛力無限的“代孕中心”。當生育的愿望徹底無法實現的時候,小獅子也把希望寄托在“代孕”上。“而這個替我孕子的毀容姑娘,不是別人,正是我的老同學陳鼻的女兒陳眉。她的子宮里,正在孕育著我的嬰兒。”(21)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191、228、231頁。這樣的既成事實,一度讓“我”無法接受,甚至產生沉重的犯罪感。連曾經追隨姑姑嚴厲執行計劃生育政策的小獅子,也完全轉向另一方面:“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你著想。你只有女兒,沒有兒子。沒有兒子,就是絕戶。我沒能為你生兒子,是我的遺憾。我為了彌補遺憾,找人為你代孕,為你生兒子,繼承你的血統,延續你的家族。你不感激我,反而打我,你太讓我傷心啦……”(22)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248頁。毫無疑問,“我”擔心的仍然是相繼而來的現實困難(如何落戶)、面子問題(如何見人)、倫理糾結(如何稱呼陳鼻以及是否屬于亂倫)和個人名譽(如何面對組織)等。而這一切,都隨著李手的不容辯駁的解釋得到逐步消解。“只要有錢,基本上沒有辦不成的事”;“你不要以為世界上的人都在關心你的事”;“你跟陳眉毫無血緣關系,亂的哪門子倫”;“組織沒那么多閑心管你這事。你以為你是誰”;“人生最大的快樂,莫過于看到一個攜帶著自己基因的生命誕生,他的誕生,是你的生命的延續”。及至經歷后續的被辱罵、被追打、被誤解之后,“我”在嬰兒廣告牌前“頓悟人生”,仿佛聽到最神圣的召喚,仿佛受到莊嚴的靈魂洗禮,剎那間激發出對于生命的無限熱愛。“我感到我過去的罪惡,終于得到了一次救贖的機會,無論是什么樣的前因,無論是什么樣的后果,我都要張開雙臂,接住這個上天賜給我的赤子!”而且,“我”再也感覺不到絲毫的羞恥,并且開始理解妻子類似著魔的行為。事到如今,蝌蚪的心理變化盡管已經相當復雜,但基本上還是生存在“罪與贖罪”的層面,需要的仍然是某種自我安慰。“我為了自己的所謂前程,斷送了王仁美的命,也斷送了她腹中孩子的命。……我安慰自己,這個孩子其實就是那個孩子,他晚來了二十多年,但畢竟是來了。”(23)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249-251、265、268頁。其實,任何形式的自我安慰都無法達成救贖的目標。“自我”救贖的實現,還需要外來“他者”的介入,這個“他者”形象就是通信者杉谷義人。

不管蝌蚪是不是對應著莫言本人,也不管杉谷義人是不是對應著大江健三郎,盡管他們在現實層面確實有著諸多相似性,但我們關心的是,作為事件的缺席者杉谷義人對事件的當事者蝌蚪到底產生了怎樣的生命影響。作為侵華日軍的后人,其實也是戰爭的受害者,卻以一己之力代表過世的父親向“我們”謝罪,使“我們”深受感動。“您父親駐守平度城時,您才是一個四五歲的孩子,您父親在平度城犯下的罪行,沒有理由讓您承擔,但是您承擔了,您勇敢地把父輩的罪惡扛在自己的肩上,并愿意以自己的努力來贖父輩的罪,您的這種擔當精神雖然讓我們感到心疼,但我們知道這種精神非常可貴,當今這個世界最欠缺的就是這種精神……”(24)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77-78頁。這種精神就是“懺悔精神”,是對于“無罪之罪”的自覺確認和自我承擔。顯然,如果沒有杉谷義人的替父贖罪精神,也就激發不出蝌蚪的內在“懺悔”意識,蝌蚪也就依然停留在內心愧疚與自我安慰的層面,因為其自身也是計劃生育政策的受害者。杉谷義人提醒我們,受害者也同樣可能有罪,更不用說受害者有時候同時還是迫害者。蝌蚪就是如此。“王仁美和她腹中孩子——當然也是我的孩子——之死,盡管我可以用種種理由為自己開脫,盡管我可以把責任推給姑姑、推給部隊、推給袁鰓,甚至推給王仁美自己——幾十年來我也一直是這樣做的——但現在,我卻比任何時候都明白地意識到,我是真正的罪魁禍首。是我為了那所謂的‘前途’,把王仁美娘兒倆送進了地獄。我把陳眉所生的孩子想象為那個夭折嬰兒的投胎轉世,不過是自我安慰。”(25)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281頁。“懺悔”不再是去尋找“替罪羊”,而是領悟到靈魂的不安,接受內心的拷問,自覺徹底地歸咎于“自我”;“懺悔”并不必然地導向救贖,所謂的“自我安慰”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自我欺騙”。

作為一名劇作家,蝌蚪期望通過寫作的方式而實現救贖,“但劇本完成后,心中的罪感非但沒有減弱,反而變得更加沉重”(26)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281頁。。為什么“更加沉重”?因為自己參與其中的新的“罪惡”已經再度發生。如果說計劃生育事件中的“罪惡”還是“無罪之罪”的話,那么“代孕”事件中的“罪惡”已經是“共同犯罪”了。圍繞著“代孕”而發生的對陳鼻父女尤其是陳眉的“共同犯罪”中,“懺悔”又在哪里呢?

九幕話劇《蛙》既是姑姑故事的有機組成和自然延伸,更是集中展示人性“共同犯罪”的舞臺。為了徹底消除代孕者陳眉與新生兒之間的情感紐帶,“我們”合謀并精心制造孩子一出生就死亡的假象。不僅搶走孩子,而且順便扣掉應有的勞務費。殊不知,本來打算代孕結束、償還父債后就自殺的陳眉,卻因為與胎兒的情感而重新燃起生的希望。于是就有了陳眉的不斷登場和不停地呼喚,但卻被定性為精神病患者而陷入無邊的苦難。就是這樣的“驚天大案”,在現代社會體系中也得不到任何的渠道平反,甚至發展到“偽造現場”和“殺人滅口”的邊緣。本來屬于出淤泥而不染的善良女子,卻陷入人性之惡而施加的無底深淵。第六幕的“金娃滿月盛宴”,眾人煞有介事地表演,假戲真做,而完全無視受害者的痛苦掙扎。滿月喜宴變成真相的曝光,變成一場建立在罪惡基礎上的虛偽的盛宴。苦難深重、靠著堂吉訶德式的假想生活麻醉自己才能活下去的陳鼻,深刻地反思自己:“爹害了你們,爹是罪人,爹是廢人,爹是一半死了一半活著的死活人……”他自認為“不是一個好人”,是“老天報應我”。但是,對于女兒陳眉的不幸命運,他卻發出震撼人心的追問:“女兒為你代孕(怒指蝌蚪),賺錢為我償還住院費,可是你們,你們這些老同學,你們這些伯伯、叔叔,你們這些劇作家,你們這些大老板,竟然編造謊言,說她的孩子生下來就死了。你們賴掉了她四萬元代孕費……頭上三尺有青天啊!老天爺,您怎么就不睜開眼睛看看呢?看看這些橫行霸道的壞人……”這是喜慶背后的人性之惡,與袁鰓的說法正好形成相反的對照:“咱們都是品德高尚的正派人,怎么能干那種丑事呢?”(27)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314、325、326、321頁。平心而論,這些人也的確不是“橫行霸道的壞人”,但人人都是“罪人”,包括姑姑和小獅子,更包括蝌蚪。

“許多當年做夢也夢不到的事物出現了,許多當年嚴肅得掉腦袋的事情變成了笑談。”(28)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242頁。歷史已經變遷,然而苦難如影隨形。陳眉從誕生時的悲慘棄兒到青春年華時的悲苦命運,人生之艱難、悲涼與辛酸,無疑也是歷史掩蓋的永恒側面。懷抱孩子的陳眉被追趕著而進入民國戲的拍攝現場,她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老百姓心目中的清官判案。殊不知,劇組走的是市場路線,導演和演員已經不是古代的包青天,只要贊助金錢,一切都是糊涂案件。劇中的“高夢九”,依然是“昏官”。這一幕類似于前面的“金娃滿月盛宴”,文中文,戲中戲,眾人假戲真做,繼續作惡。傳統的道德,人性的罪惡,最終都抵不過流通的金錢。電視戲劇片的拍攝轉換成現實生活的舞臺,人人都是演員,人人都是“罪人”。與此前如出一轍,蝌蚪同樣參與其中。

當姑姑剎那間意識到“演戲歸演戲,現實歸現實……我們虧對了陳眉”的時候,蝌蚪的意識竟然回歸到姑姑當初的表現:“姑姑,您千萬不要為這事內疚。我們已經做到了仁至義盡。給了她雙倍的補償,還送她進醫院治療,包括陳鼻,我們也沒虧待他。”(29)莫言:《蛙》,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2年,第336-337頁。又是那么熟悉的“仁至義盡”,姑姑那里的“血債要用血來還”,到蝌蚪這里,轉換成萬能的金錢。九幕話劇的最后,又是一個所謂的“大團圓”,所謂的“母子”終于相安,所謂的“乳汁”猶如噴泉。殊不知,這樣的團圓卻又掩蓋了多么可怕的悲慘。一切的大團圓,無不伴隨著受害者的無言,受害者的聲音再也不會出現。“蝌蚪口口聲聲地說要懺悔、要贖罪,卻又一而再、再而三地以自我為中心進行辯解,進行開脫。為了要由陳眉代孕所生的孩子,他從生物學、法律、倫理等方面為自己尋找借口,并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指責別人無理。”(30)張學軍:《反復敘事中的靈魂審判——論莫言的〈蛙〉的結構藝術》,張學軍:《文學本體的闡釋與批評》,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264頁。不知蝌蚪是否想過,如果沒有“我們”的“共同犯罪”在先,陳眉的病又從何而來,又談何“送她進醫院治療”?《蛙》提供“懺悔”的契機,又把“懺悔”推向遠方,終究屬于未完成的“懺悔”,而“罪惡”的再生乃至循環則預示著“懺悔”的任重而道遠。

在關于《蛙》的眾多研究中,莫言女兒管笑笑的文章非常明確地指出這一點:“實際行動上的無所作為,文字意義上的虛偽懺悔,蝌蚪的贖罪可謂蒼白乏力。但罪孽不曾因為我們刻意的淡忘和漠視而消失,它悖論般地因贖罪衍生出新的黑暗幽靈。”(31)管笑笑:《發展的悲劇和未完成的救贖——論莫言〈蛙〉》,楊守森、賀立華主編:《莫言研究三十年》(下),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282頁。從蝌蚪的角度來說,《蛙》的敘述比較充分地呈現出其曲折的心理過程,也深刻揭示出其隱秘的靈魂狀態,在計劃生育事件中發生的“無罪之罪”的層面上具有“懺悔”精神;但在代孕事件中發生的“共同犯罪”的層面上,又顯示出“罪惡”的再生和“懺悔”的未完成性。真正的“懺悔”與徹底的“救贖”,還是漫長的人性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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