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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攀龍的結盟意識與文學權力復歸郎署*①

2021-02-01 17:10:26

薛 泉

( 山東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250014 )

明朝嘉靖后期的主流文風轉向,李攀龍的發軔之功不可磨滅。目前,這一問題的研究呈現出多維度、立體化態勢,成果也較為豐碩。然而,卻鮮有研究者從李攀龍結盟意識的維度切入,通過對文學權力復歸郎署的探析來揭示這一問題。這不僅制約了李攀龍研究的深入,也阻礙了對明代文學發展演化的深層次體認和整體性把握。因而,這一研究具有重要的學術意義。

本文所謂的結盟意識,主要是指行為主體對結盟目的、結盟方式、結盟策略、文學主張的體認,以及盟主、盟員間的認同(包括自我認同與相互認同)、盟員的歸屬感等心理過程的總和。文學結盟可以在盟主的號令下,有組織、有計劃地整合群體力量,強力推行某一文學主張,制造文學震撼效應和文學景觀,贏得文學話語權。嘉靖后期的文學權力(1)文學權力的內涵較為復雜,因行文所限,這里不展開論析。本文所謂的文學權力,主要指文學話語權,即掌控文學輿論、引導文學風向以及文學影響的一種特殊文化權力。鑒于此,二者在文中時而互用。復歸郎署,很大程度上就得益于李攀龍的結盟意識。

一、自覺的結盟意識與盟主地位的確立

無論何種形式的結盟,都需要有強烈結盟意識的領袖人物,需要有盟主的引領,這在李攀龍身上表現得較為突出。李攀龍多次以“吾黨”相標榜,便是較明顯的表征之一。他所謂的“黨”,主要指文學主張相同或相近者締結成的聯盟,即文社或文學流派。李攀龍的結盟意識,首先表現為一種居高臨下的主盟意識。初識王世貞時,他便約之道:“仆愿居前先揭旗鼓,必得所欲,與左氏、司馬千載而比肩。生豈有意哉?”(2)李攀龍:《送王元美序》,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卷十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492頁。其敢為人先、主盟文壇的強烈意圖顯露無遺。《與王元美》則直接宣稱:“惟是不佞敢謂與足下狎主齊盟哉!”(3)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卷三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828頁。“狎主齊盟”一語,源于《左傳》。《左傳·昭公元年》:“自無令王,諸侯逐進,狎主齊盟,其又可壹乎?”又,《左傳·襄公二十七年》:“且晉、楚狎主諸侯之盟也久矣!”(4)左丘明傳,杜預注、孔穎達正義:《春秋左傳正義》(卷四十一、卷三十八),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1318、1219頁。意謂諸侯之勢,時有強弱,更相主盟,強者為尊。李攀龍援引此語,其主盟意識之強烈,毋需多言。在《戲為絕謝茂秦書》中,他當仁不讓地宣稱:“我與元美狎主二三兄弟之盟久矣。”(5)李攀龍撰、李伯齊點校:《李攀龍集》(卷二十五),濟南:齊魯書社,1993年,第560頁。至于“四海而一人焉,是比肩而至也,何有于我也”(6)李攀龍:《送宗子相序》,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卷十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501頁。一類的話語,表面上看似謙讓,實則骨子里蘊涵著濃烈的主盟意識。

李攀龍主盟意識的終極目標是主盟一代文壇。為此,自信與自負,必不可缺少,至少他以為如此。從其“少年多時時言余”“故五百年一名世出”“故能為獻吉輩者,乃能不為獻吉輩者乎”(7)李攀龍:《送王元美序》,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卷十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492頁。之類的自白中不難領略。他還“嘗慨然稱少陵氏沒千余年,李、何廓而未化,天乎!屬何人哉”(8)王世貞:《明詩評》(一),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第3冊),濟南:齊魯書社,2005年,第2002頁。,本意顯然在于“屬”己。極端的自信、自負,多易于滑向狂妄,《寄元美》稱:“寥落文章事……微吾竟長夜。”(9)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卷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91頁。出言如此,可謂狂妄至極,無怪乎朱彝尊以“妄人”(10)朱彝尊著、姚祖恩編、黃君坦校點:《靜志居詩話》(卷十三),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年,第381頁。稱之。李攀龍本人于此也有清醒的意識,《與許殿卿》:“夫好比文角藝者出于妬,妬出于不自信。龍也其妄自信,奚啻先告子不動心?”(11)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卷二十九),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800頁。或許他以為,這正是成為盟主必須具備的。

欲主盟文壇,需要物色一批忠實的羽翼追隨自己左右。李攀龍深知其難度之大,尤其是在短時間內使他人舍其所學而從己,可謂“日莫(暮)途遠”。況且,那些已有成就者,又“奚肯苦其心志于不可必致者乎”。(12)李攀龍:《送王元美序》,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卷十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492頁。盡管如此,他還是潛心籠絡一己鐘意之人選,以及有意向其靠攏的名士。嘉靖二十六年(1547),授刑部廣東司主事后,他利用“曹務閑寂,遂大肆力于文詞”,并廣“交一時勝流”(13)殷士儋:《嘉議大夫河南按察使李公墓志銘》,《金輿山房稿》(卷十),《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15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783頁。,有意識地物色人選。王世貞、徐中行二人很快入其法眼。作為名家“勝流”的王世貞,由李先芳得知李攀龍的志向,慕名造訪;于稠人廣眾中,李攀龍便“心知”王已心向于己,并與之相約“狎主齊盟”。他抑制不住內心喜悅,對王世貞道:“今乃得一當生”。(14)李攀龍:《送王元美序》,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卷十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492頁。徐中行“以進士初官刑曹,即有能詩聲”(15)俞允文:《青蘿館詩序》,《仲蔚先生集》(卷十),《續修四庫全書》第1354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98頁。,李攀龍也頗為青睞之,并很快地網羅其于麾下。他曾非常得意地對徐中行說:“吳越一撮土,乃有兩生奉一不佞。”(16)李攀龍:《與徐子與》,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卷三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821頁。兩生,即王世貞、徐中行。經其奮勉,王世貞、徐中行、梁有譽、宗臣、吳國倫等人,“皆先后締交”。(17)王世懋:《徐方伯子與傳》,《王奉常集·文部》(卷十四),《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33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359頁。

物色羽翼的過程,實質上也是李攀龍博得加盟者認同、并被奉為盟主的過程。較早加盟的王世貞對他甚為推崇。初入文壇時,王世貞自稱,只服膺李攀龍一人:“記初操觚時,所推先唯一于鱗(李攀龍)。”(18)王世貞:《吳瑞穀文集序》,《弇州山人續稿》(卷五十三),《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37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74頁。他最伏膺李之詩:“仆生平所伏膺,文則伯玉,詩則于鱗。”(19)王世貞:《潘景升》,《弇州山人續稿》(卷一百八十二),《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39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208頁。他以為,李“之于詩,志在超乘,其游吾儕間,矯矯牛耳矣”(20)王世貞:《海岳靈秀集序》,《弇州山人續稿》(卷四十),《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36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554頁。,還誠服其“能稱說古昔”,故“以牛耳歸之”(21)王世貞:《書李于鱗集后》,《弇州山人讀書后》(卷四),《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39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556頁。。王氏還稱,其“詩知大歷以前,文知西京而上”,也是在與李“始定交”后。(22)王世貞:《藝苑卮言》(卷七),丁福保輯:《歷代詩話續編》(中),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1068頁。王世貞對李攀龍的推崇,甚至到了頂禮膜拜之地步:“世貞二十余,遂謬為五七言聲律。從西曹見于鱗,大悔,悉燒棄之。”(23)王世貞:《上御史大夫南充王公》,《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一百二十三),《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35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84頁。悉焚舊稿,意味著對自己先前詩歌創作的自我否定,也是對李攀龍高度認同的表征。之所以奉李攀龍為盟主,除誠服其文學造詣,還與知恩圖報有關。王世貞曾言于汪道昆:

平生知我者三,始則于鱗……余何能修古,夫夫擯之相之,趨則讓趨,步則讓步,左提右挈,相與狎主齊盟,則于鱗之為也。(24)汪道昆:《祭王長公文》,汪道昆著,胡益民、余國慶點校:《太函集》(卷八十三),合肥:黃山書社,2004年,第1707-1708頁。

王世貞以為,因有李攀龍的提攜與獎掖,自己才能在“修古”路上有所斬獲,才有幸“相與狎主齊盟”。由心生感激而奉之為盟主,自在情理之中。

在王世貞看來,其他加盟者也同樣視李攀龍為盟主。萬歷四年(1576),王世貞序徐中行之《青蘿館詩集》稱:

記不佞初識子與(中行)時,子與業已壯,有游大人名,而一旦見于鱗而悅之,盡棄其學而學焉。即有搆,而亡近于建安、三謝、開元、大歷弗出也,出而亡當于于鱗之首肯弗存也。(25)徐中行著、王群栗點校:《徐中行集·青蘿館詩》(卷首),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84頁。

與王世貞一樣,在結識李攀龍后,徐中行也“盡棄其學”而從之。其詩文的存留,也以能否為李攀龍“首肯”為準繩。由此,徐中行顯然已視李攀龍為盟主。其他的加盟者,也大抵如此。王世貞《李于鱗先生傳》載:

其(于鱗)同舍郎徐中行、梁有譽、不佞世貞及吳舍人國倫、宗考功臣,相與切劘千古之事,于鱗咸弟蓄之;為社會時,有所賦詠,人人意自得,最后于鱗出片語,則人人自失也。(26)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附錄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849-850頁。

在凸顯李攀龍“咸弟蓄之”的同時,雙方地位之懸殊,也展露無遺。“于鱗出片語,則人人自失”,意謂包括王世貞在內的加盟者,皆甘拜下風,奉李為盟主。

那么,王世貞的論斷,是否出于其為李攀龍推轂,而心生感激的虛美之辭呢?從當時所引發的廣泛共鳴觀之,答案應是否定的。王世懋《徐方伯子與傳》載,李、王“方力為古詩文自振”時,徐中行至,“大悅其說”,遂與之“締交”。(27)王世懋:《王奉常集·文部》(卷十四),《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33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359頁。又,隆慶四年(1570)冬,汪道昆撰《青蘿館詩集序》稱:“子與嚴事于鱗、元美,直將尸而祝之。”(28)徐中行著、王群栗點校:《徐中行集·青蘿館詩》(卷首),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82頁。尸祝,即祭祀時主讀祝文者,這里借指盟主。汪道昆為徐中行所撰墓志銘稱:“于鱗以修古先鳴,蓋與元美為桴鼓”,“子與相得甚歡,恨相知晚也。”(29)汪道昆:《明故通奉大夫江西左布政使徐公墓志銘》,汪道昆著,胡益民、余國慶點校:《太函集》(卷五十一),合肥:黃山書社,2004年,第1071頁。“桴鼓”,鼓槌與鼓。語本之《韓非子·功名》:“至治之國,君若桴,臣若鼓。”(30)韓非著、陳奇猷校注:《韓非子新校注》(卷八),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552頁。以“桴鼓”稱喻李攀龍與王世貞同氣相應,而徐中行自愿追隨左右,奉李為盟主。其實,徐中行本人早已坦言,《五子詩·李郎中攀龍》有曰:“眾星何歷歷,周環隨北辰。遂令同心者,周旋若一身。”(31)宗臣:《宗子相集》(附錄),中國臺北:偉文圖書出版社有限公司,1976年,第496頁。以眾星之拱北辰,喻諸子與李攀龍之關系,盟員與盟主身份之定位,清晰可見。徐中行《重刻李滄溟先生集序》又稱:

比講業闕下,王元美與余輩推之壇坫之上,聽其執言惟謹,文自西京以下,詩自天寶以下不齒,同盟視若金匱罔渝。(32)徐中行著、王群栗點校:《徐中行集·天目先生集》(卷十三),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246頁。

“聽其執言惟謹”,視其文學觀念“若金匱罔渝”,表明李攀龍已成為公認的盟主。這也并非徐氏一家之言,當時入盟者,多有如此表白。萬歷十二年(1584 ),張佳胤撰《天目集序》:“自嘉靖文事興,于鱗稱盟主。”(33)徐中行著、王群栗點校:《徐中行集》(卷首),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5頁。上文提到的汪道昆,又何嘗不如此!其《李于鱗》:“足下主盟當代,仆猶外裔。”(34)汪道昆著,胡益民、余國慶點校:《太函集》(卷九十七),合肥:黃山書社,2004年,第1980頁。自陜西歸居濟南后,李攀龍的聲望益隆,盟主地位愈加穩固,“自時厥后,操海內文章之柄垂二十年”(35)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428頁。,他已由一個流派的盟主,發展成為當時的文壇宗主。

如徐中行所言,李攀龍能成為盟主,與他和王世貞等人的鼎力相助是分不開的。隆慶四年(1570)秋,陳有守撰《青蘿館詩序》,也言及于此:“弘德時李獻吉、何仲默相嘆,大雅久已不作,伊余其力追挽之。天挺李于鱗、王元美,嘉靖中倡廓古風,持鞭弭雄視中原。徐子與前茅后勁。”(36)徐中行著、王群栗點校:《徐中行集·青蘿館詩》,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79頁。錢謙益則更看重王世貞:“(李攀龍)宦郎署五六年,倡五子、七子之社,吳郡王元美以名家勝流,羽翼而鼓吹之,其聲益大噪”(37)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428頁。。李攀龍對此也不諱言,他向徐中行坦言道:“吳越一撮土,乃有兩生奉一不佞,并立中原,比肩千載,圖盛事者邪?”事實上,李攀龍能成為一代盟主,是諸子共同擁戴的結果。這從徐中行“眾星何歷歷,周環隨北辰”的詩句中不難理會。宗臣誓與諸子“共勵斯盟”(38)宗臣:《報張范中》,《宗子相先生集》(卷十九),《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28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201頁。,也透出些許這方面的訊息。

作為盟主,李攀龍雖為人孤高,但很注重培養后繼盟主,這是其主盟意識的延伸。他深知,要使自己的文學主張發揚光大,必須后繼有人。結交之初,他就頗看好王世貞,視之為“吾黨后賢”(39)李攀龍:《與徐子與》,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卷三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813頁。,欲與其“狎主齊盟”,并大力提攜之。王世貞于此也心領神會,稱李攀龍于己“趨則讓趨,步則讓步,左提右挈,相與狎主齊盟”。在過世之前,李攀龍就已視之為二號盟主:“我與元美狎主二三兄弟之盟久矣。”王世貞也自覺當之無愧,在《王氏金虎集序》中,他自詡道:徐中行、梁有譽、宗臣、徐國倫等人,“咸慷慨自信于海內,亡所許可,獨稱吾二人者千古耳”。(40)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七十一),《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34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176頁。這不能不說,李攀龍的結盟意識還具有一定的前瞻性和開放性。

二、狹隘、偏激的文學主張及嚴苛的行為規范的推出

李攀龍的主盟意識及其盟主地位的確立,主要憑借的是重申前七子郎署文學旗幟。《明史·文苑一》稱,至嘉靖時,李攀龍、王世貞輩“文主秦、漢,詩規盛唐。王、李之持論,大率與夢陽、景明相倡和也”(41)張廷玉等:《明史》(卷二百八十五),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7307頁。。不僅如此,李攀龍還奉李夢陽、何景明為宗,且“于本朝獨推李夢陽”(42)張廷玉等:《明史》(卷二百八十七),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7378頁。,甚至以不與李氏等生于同時而遺憾。汪道昆曾追憶道:“于鱗謂余:‘吾黨亟稱獻吉,恨不與諸君子同時。不自意結伍從之,取前茅以進,幸也。’”(43)汪道昆:《青蘿館詩集序》,汪道昆著,胡益民、余國慶點校:《太函集》(卷二十一),合肥:黃山書社,2004年,第459頁。“吾黨”,表明重申前七子的文學主張,不只是李攀龍個人的心聲,也是汪道昆與其他盟員的共同心愿。其實,徐中行所謂“文自西京以下,詩自天寶以下不齒,同盟視若金匱罔渝”,已道明于此。這也是李攀龍與諸子相約“狎主齊盟”、結盟立派的文學主張,但較之前七子,更顯狹隘、嚴苛,也更為偏激。

時間斷限上,前七子強調的文必先秦、兩漢,詩必漢魏、盛唐,尤其是李夢陽勸人勿讀唐以后文,到了李攀龍那里,時段變得更短。殷士儋為其所撰墓志銘稱之:“蓋文自西漢以下,詩自天寶以下,若為其毫素污者,輒不忍為也。”(44)殷士儋:《嘉議大夫河南按察使李公墓志銘》,《金輿山房稿》(卷十),《四庫全書存目叢書》第115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782-783頁。錢謙益轉引殷之語,稍事改易謂:“高自夸許,詩自天寶以下,文自西京以下,誓不污我毫素也。”(45)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428頁。在此,“兩漢”已縮短成“西漢”,“盛唐”改縮為“天寶”。王世貞于此極為認許,干脆稱:“李于鱗文,無一語作漢以后,亦無一字不出漢以前。”(46)王世貞:《藝苑卮言》(卷七),丁福保輯:《歷代詩話續編》(中),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1063頁。他還特別聲明,自己在結識李攀龍后,才“詩知大歷以前,文知西京而上”。徐中行“遂取舊草,悉焚之,而自是詩非開元而上,文非東、西京而上,毋述”(47)王世貞:《中奉大夫江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天目徐公墓碑》,《弇州山人續稿》(卷一百三十四),《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38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307頁。,也發生在結交李攀龍之后。從中可見李攀龍對諸子影響之深遠。

宗法對象與風格上,李、何等雖主要以盛唐為宗,且定格于李、杜等大家,但于盛唐諸家,還各有師取。宋征輿即云:“何、李刻意少陵,迪功獨宗太白,神到之作,自能成一家言。”(48)上海文獻叢書編委會編:《皇明詩選》(卷一),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1年,第65-66頁。李攀龍等人則集中指向模擬杜甫,即使同宗杜甫,其過分注重“規仿”技法,造成“神理不存”,又甚于李、何。(49)魯九皋:《詩學源流考》,郭紹虞編選:《清詩話續編》(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358頁。廖可斌也指出,“前七子也最崇盛唐,但于盛唐各家中還各有所師,后七子則集中于學杜甫”,即便是同宗杜,后七子只學其“骨力風格”,“連任何變體、變格都排除在外,只學一體,只守一格,嚴重的重復雷同就成為必然結果了”(50)廖可斌:《明代文學復古運動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年,第327頁。,洵為不易之論。

技法追求上,李攀龍主張,為文作詩應墨守前人陳規,不越繩墨。嘉靖三十六年(1557),李攀龍序王維楨《存笥稿》,稱之“為文章其用心,寧屬辭比事未成,而不敢不引于繩墨”(51)王維楨:《槐野先生存笥稿》(卷首),《續修四庫全書》第1344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0頁。。這何嘗不是其心跡的外露!王世貞《李于鱗先生傳》較為系統地闡述了李攀龍的為文技法。李攀龍認為,為詩作文須講技法,“不以規矩,不能方圓”,古人已“法則森如”,后人意欲標新立異,已無可能,故“于法不必有所增損”。當下之人所能做的,只能是學習、模仿而已,能做到“摭其華而裁其衷,琢字成辭,屬辭成篇,以求當于古之作者”(52)王世貞:《弇州山人四部稿》(卷八十三),《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34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301頁。,就已經相當不錯了。這直接啟迪了王世貞:“文繁而法,且有委,吾得其人曰李于鱗。”(53)王世貞:《藝苑卮言》(卷七),丁福保輯:《歷代詩話續編》(中),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1063頁。

在對待宋元詩文的態度上,李攀龍極為排斥,認為文自西漢以下、詩自天寶以下尚不足論,更無論宋元詩文。就詩歌而言,他認為,“詩歌自西京逮于唐大歷,代有降而體不沿,格有變而才各至”(54)王世貞:《李于鱗先生傳》,《弇州山人四部稿》(卷八十三),《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34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301頁。,其后的詩作“格以代降”,一代不如一代,自然不必效法。如李、何一樣,李攀龍所以貶抑宋詩,還因其言理不言情。不過,李攀龍批判的對象更明確、更有針對性。他曾點名批評道:“晉江、毗陵二三君子……持論太過,動傷氣格,憚于修辭,理勝相掩。”(55)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卷十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491頁。此論主要針對王慎中、唐順之等唐宋派諸子而發。

文學主張須經宣傳與踐行方可能實現其期望值。除直接宣傳與寫作外,李攀龍還借助選本這一媒介增強宣傳效果。《古今詩刪》為李攀龍“取其獨見而裁之”(56)王世貞:《古今詩刪序》,《弇州山人四部稿》(卷六十七),《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34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135頁。的選本,是其文學主張的宣言與踐行。是選凡三十四卷,一至九卷為古詩,十至二十二卷為唐詩,二十三至三十四卷為明詩,宋詩則闕如。四庫館臣釋之曰:“蓋自李夢陽倡不讀唐以后書之說,前后七子,率以此論相尚。攀龍是選,猶是志也。”(57)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八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717頁。以明詩直承唐詩,不選宋元詩,進一步突顯出李攀龍詩學主張的嚴苛。

總體上看,李攀龍的文學主張,在時間斷限、宗法對象與風格選擇、技法追求、排斥宋元詩文等方面,較李夢陽、何景明等愈發嚴苛、偏激。宋征輿就指出,何、李“不若嘉靖時七子同境也”(58)上海文獻叢書編委會編:《皇明詩選》(卷一),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1年,第66頁。。盡管如此,李攀龍的這一主張還是得到了加盟者的一致認同,且內化為共識,成為金科玉律:“文自西京以下,詩自天寶以下不齒,同盟視若金匱罔渝”。

需要說明的是,李、何的文學主張也很嚴格,但只是未能很好地落實。尤其是流派成員相對自由,可發表不同的見解,如何、李之爭。這從內部消解了流派的凝聚力,從而分化出不同詩學傾向與文學流派。前車之覆,后車之鑒,李攀龍因此杜絕加盟者發出不同的聲音。確如廖可斌先生所言:

前七子復古派也正因為持論不十分嚴格,從而分化出六朝初唐派與中唐派,并最終導致了復古運動的自我泯滅。后七子復古派作家鑒于這一教訓,持論更嚴,趨向更專一,然而又因此走進了題材、體裁、風格更加狹窄單一的死胡同。李攀龍在復古派陣營內像一個專橫的家長,稍持不同意見的成員,如謝榛,都要受到嚴厲處罰。(59)廖可斌:《明代文學復古運動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年,第326-327頁。

謝榛受到嚴厲處罰,是李攀龍在同盟內部推行嚴格行為規范的必然結果。為保證文學主張的嚴格落實,李攀龍對加盟者之要求相當苛刻,嚴格規范其行為,表現出強烈的排他性。王世貞加盟之初,就被告誡,要與吳中派保持適當的距離。王世貞《明詩評》記之曰:

于鱗顧折節與余好,居恒相勉,戒吾子自愛,吳人屈指高譽,達書不及子,子故非其中人也,予愧而謝之。(60)王世貞:《明詩評》(一),周維德集校:《全明詩話》(第3冊),濟南:齊魯書社,2005年,第2002頁。

由于對王世貞寄予厚望,而王又來自吳中,李攀龍不能不有所顧慮。他擔心王世貞與吳中文人走得太近,不利于其文學主張的推行。同時,也是在婉轉地提醒他,加盟后要盡快脫卻吳地文風。實際上,這是要求加盟者不得有他涉,要“絕他游好”而“一意行其說”。盡管如此,卻博得了多數加盟者的認可,并自覺付諸行動,這從王世貞“愧而謝之”可略見一斑。王世懋更感觸良深:“諸君子既刻厲相責課,務在絕他游好,一意行其說。即流輩有時名者,視之蔑如也。”(61)王世懋:《徐方伯子與傳》,《王奉常集·文部》(卷十四),《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33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359頁。為了一意推行李攀龍之說,“諸君子”連時流名賢都不放在眼里。

若有人不守規范,可能會引發不愉快,甚至影響到自己在同盟中的地位。吳國倫的排名一度落在徐中行之后,就緣于此。王世懋就告之曰:“以足下有境外交,遂使子與得躋而上。”(62)王世懋:《與吳明卿》,《王奉常集·文部》(卷三十二),《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33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527頁。對于李攀龍既不加深究,又不聽解釋,就認定自己有“境外交”,吳國倫很有怨言,他覺得李文多厚于情。(63)吳國倫:《復王敬美書》,《甔甀洞稿》(卷五十二),中國臺北:偉文圖書出版社有限公司,1976年,第2424-2426頁。吳被認定有“境外交”,尚不止此次,其讀《藝苑卮言》,發出“厚與吳中諸詞家,而獨遺一峻伯,故得微諷”(64)吳國倫:《報元美書》,《甔甀洞稿》(卷五十一),中國臺北:偉文圖書出版社有限公司,1976年,第2352頁。之慨嘆,就惹怒了李攀龍。后者援引王世貞之言,批駁道:“邵武(吳國倫)近稿輒不振,至乃阿黨峻伯,以畔正始,豈其才之罪乎?”(65)李攀龍:《與徐子與》,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卷三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821頁。吳則反駁道:“乃于鱗謂之黨峻伯,君子亦黨乎?”(66)吳國倫:《報元美書》,《甔甀洞稿》(卷五十一),中國臺北:偉文圖書出版社有限公司,1976年,第2352頁。峻伯,即吳維岳,起初與李攀龍同社,后改學唐宋派,李大為不悅,以此結怨,且難以釋懷,盡管吳氏后來主動尋求和解。(67)據王世貞《吳峻伯先生集序》,嘉靖三十七年(1558),吳維岳調任山東提學副使,此時李攀龍正辭官居家濟南,吳自動造訪,李卻稱病不復見。王世貞周旋其間,李言于王曰:“夫是膏肓者,有一毗陵在,而我之奈何?為我謝吳君,何渠能舍所學而從我。”吳維岳卻不以為然,曰:“必是古而非今,誰肯為今者,且我曹何賴焉,我且衷之。”王世貞:《弇州山人續稿》(卷五十一),《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37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46頁。可見,誠如吳國倫所言,在李攀龍心目中,文學的分量已遠在友情之上。

其實,在結盟之初,李攀龍就已表現得非常刻薄,并因此與李先芳產生摩擦。李先芳選錄宋元詩,與王、李抹殺宋、元諸家詩的主張有異,引發李攀龍不滿,并多次向人訴說泄憤。《與王元美》:“先是,得寄許殿卿者盈牘……李伯承走示新刻十本,尋為讀之,推意就辭,未合而戰,遂劣長驅,沾沾自愛也。”(68)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卷三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827頁。《與徐子與》:“向約李伯承暮春者,我二人于日觀之上賦相遇也。其人嫋嫋自愛,終恐三舍引避,安能顧草廬?”(69)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卷三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815頁。李攀龍推定,李先芳不僅已背棄盟約,還“沾沾自愛”“嫋嫋自愛”。這是他斷然難忍的,與徐中行的另一通書札,他愈發出言不遜:“日茂秦寄詩見懷,及伯承所貽新刻,并多出入,畔我族類。”(70)李攀龍:《與徐子與》,李攀龍著、包敬第標校:《滄溟先生集》(卷三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814頁。本為社友,因選詩觀念之差異,就出語如此不近人情。謝榛被摒棄,踢出“五子”行列,也是因此。

可以說,李攀龍文學主張的嚴苛與行為規范的排他性,在一定時期內最大限度地維系著流派的純粹與統一。但也必須清楚,任何一個社團或文學流派,其內部成員既要在創作上有意識地表現出一定程度的趨同性,又要保持自己的創作個性;二者不可或缺,還應盡量追求完美的遇合。若忽視或缺少前者,“則是環境對個體失去價值”,會失去維系社團或流派核心利益的內在動力,以致自我消解社團或流派的建構;若忽略或缺少后者,“個體使自己極度地等同于某一群體時,他便失去了自身的價值”(71)[美]奧爾波特:《人格:正常與反常》引沃納·沃爾夫語,[美]馬斯洛等著、林方主編:《人的潛能和價值——人本主義心理學譯文集》,北京:華夏出版社,1987年,第92頁。,就會泯滅創作個性,缺乏獨創性。這也是李攀龍及后七子未能擺脫前七子命運的重要因素。

三、結盟意識與文學權力復歸郎署

李攀龍之所以要以重揭李、何文學旗幟,結盟立派,作為主盟文壇的策略,除欽慕之情外,更重要的是其窺破文風轉捩的契機。由于前七子及其末流的擬古不化,導致文壇陳陳相因、剿襲擬摹之風盛行,郎署文學權力大量流失。嘉靖初年,六朝派、中晚唐派、唐宋派乘勢而興,文壇呈現出“諸調雜興”(72)胡應麟:《詩藪·續編》(卷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第345頁。的格局。為清除文弊,扭轉文風,重振唐音漢響,李攀龍不失時機地重申前七子的文學主張,聚合同道,結盟立派。李攀龍等人一再提及的“盟”,即其組建起的文學社團。文社起初以“五子”的名義亮相文壇;后又以“七子”稱之,是為后七子。

“五子”結盟后,名動京城主流文學圈。隆慶五年(1571),徐中行在滇聞李攀龍訃訊時,尚稱:“先朝藝苑定宗盟,五子風流滿漢京。”(73)徐中行:《滇南聞于鱗訃哭之四首》其一,徐中行著、王群栗點校:《徐中行集·天目先生集》(卷八),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63頁。歐大任《祭李于鱗文》也稱:“李君挺起,獨亢文宗。原本詞騷,揚扢風雅。登壇齊盟,西揖作者。天目維徐,吳郡維王。廣陵之宗,南海之梁。五子一時,天衢騕褭。”(74)歐大任:《歐虞部集·文集》(卷十六),《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47冊,北京:北京出版社,2000年,第217頁。不久,這種影響迅速由京師漫及全國。萬歷三十一年(1603),李維楨序吳國倫《甔甀洞續稿》稱:“自先生與五子中興,而趨向一歸于正,天下翕然從風,非西京以下、大歷以上,盻睞唇吻所不及。”(75)吳國倫:《甔甀洞續稿》(卷首),《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26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7-8頁。這實表明,經李攀龍等人的努力,“詩自天寶以下,文自西京以下”不齒,已成為文壇主流,前七子郎署文人散失的文權又歸于郎署。對此,后七子郎署文人還有更明晰的表述。汪道昆《翏翏集序》言:

大方家有言,當世之詩盛矣,顧上不在臺閣,下不在山林。不佞既然且疑,嘗測其涘。(76)俞安期:《翏翏集》(卷首),《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43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1頁。

“上不在臺閣,下不在山林”,其潛臺詞即為文權在郎署。“大方家”,指王世貞。汪道昆《王弇州》即稱:“當世斯文,下不在山林,上不在臺閣。嘗聞長公有是言矣。”(77)汪道昆著,胡益民、余國慶點校:《太函集》(卷一百○四),合肥:黃山書社,2004年,第2163頁。“長公”,即王世貞。汪道昆初聞王氏此言,“既然且疑”,后以為然,《送胡元瑞東歸記》曰:“當世作者斌斌矣,顧上不在臺省下不在山林。斯元美疇昔之言于余,心若有當也。”(78)汪道昆著,胡益民、余國慶點校:《太函集》(卷七十七),合肥:黃山書社,2004年,第1587頁。“作者斌斌”,則標明當時郎署文學已蔚為大觀。“心若有當”,標明汪道昆已經認同此說。俞安期《愍知》詩小序,論調也相類之:

自丁丑納交,余始識搦管耳。秇林之業,方勺一蠡,公則知余進未可量,發醯雞之覆,示解牛之全,命以十年業成相證。甫五年,余先以近業寄公,則已鼓掌大快,遍贊交知,稱為速化。是時,弇州王公與公論文,慨我明斯道,上不在臺閣,下不在山林。(79)俞安期:《翏翏集》(卷一),《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43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12-13頁。

丁丑,即萬歷五年(1577),俞安期與汪道昆“納交”,在后者鼓勵下,文藝大進;至萬歷十年(1582)年,已甚有成就。據此,王世貞發表“上不在臺閣,下不在山林”的時間,當不晚于萬歷十年。

關于文學權力復歸郎署,除后七子外,時人也多是認可的。萬歷二十年(1592)進士陳懿典《郭張虛詩稿序》云:

永陵中,李歷城、王婁東六七人執牛耳,而號海內,海內靡然向風。當其時,分宜秉重,自以為作者。所推轂毗陵、晉江,皆一時名流,而竟不能奪王、李六七人之氣,而拔其幟。(80)黃宗羲編:《明文海》(卷二百七十一),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835頁。

“不能奪王、李六七人之氣,而拔其幟”,說明后七子郎署文人已真正成為文權操控者。萬歷三十三年(1605),王圖撰《槐野先生存笥稿序》亦云:

蓋嘗考覽國初時臺閣文體,類尚明析暢達,而其為詩亦沖夷俊美,頗借途宋人。而士大夫不在館閣及布衣之雄,率乞靈秦、漢人口吻,與詞林爭勝。考其所作,大都刻畫皮貌,剽竊影響,競相涂抹,漸入支離,即所稱海內七子,非不高自夸詡,然自歷下、瑯琊而外,孰能為詞壇執牛耳者。(81)王維楨:《槐野先生存笥稿》(卷首),《續修四庫全書》第134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4頁。

“士大夫不在館閣及布衣之雄”,即謂文權在郎署。王世貞、李攀龍等以“文必先秦、兩漢”為策略,與館閣爭雄,雖不免流于“刻畫皮貌,剽竊影響,競相涂抹,漸入支離”,但“為詞壇執牛耳者”,依然當之無愧。天啟二年(1622)進士黃道周《〈姚文毅公集〉序》所言也大致如此:“方嘉靖之初年,議臣鷙起,文章之道,散于曹僚,王弇州、李歷下為之歸墟。”(82)黃道周撰、翟奎鳳等整理:《黃道周集》(卷二十一),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第873頁。當時于慎行對“今世言文章者,多謂此道上不在臺閣,下不在山林”說,雖不以為然,謂之“此何說也”(83)于慎行:《海岳山房存稿序》,郭造卿:《海岳山房存稿》(卷首),《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56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135頁。,但也從反面透露出,文歸郎署已為多數時人所接受。

“嘉靖之初年”是“文章之道,散于曹僚”之時,非李、王“為之歸墟”之時,即文學權力尚未復歸后七子郎署文人。后七子中,李攀龍最早進士登第,時為嘉靖二十三年(1544),王世貞繼之,嘉靖二十六年(1547)中進士,他們結盟立派崛起于文壇,尚需時日;二人為文章之“歸墟”,當在此以后。李攀龍倡為五子詩在嘉靖三十一年(1552)(84)陳文和主編:《嘉定錢大昕全集》(第4冊),南京:鳳凰出版社,2016年,第628頁。,可視作“五子中興”的起點,故文權復歸于后七子郎署文人應在此后。陳繼儒《上王鳳洲》稱“國朝二百年以來,文章之權,先生擅之”(85)王心湛校勘:《陳眉公全集》,上海:廣益書局,1936年,第193頁。,以此斷限,當時值嘉、隆之際。四庫館臣也如是說:

正德、嘉靖、隆慶之間,李夢陽、何景明等崛起于前,李攀龍、王世貞等奮發于后,以復古之說,遞相唱和,導天下無讀唐以后書。天下響應,文體一新。七子之名,遂竟奪長沙之壇坫。(86)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九十),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1730頁。

顯然,正德、嘉靖之間,就李夢陽、何景明而言;嘉靖、隆慶之間,就李攀龍、王世貞而論。“奪長沙之壇坫”,標志著當時主流文風已經由“諸調雜興”,重新趨于“文自西京以下,詩自天寶以下不齒”,文權已為李攀龍、王世貞為核心的后七子郎署文人所把控,即明代主流文學權力復歸于郎署。

四、余論

強調李攀龍的結盟意識,并不等于否認后七子其他郎署文人結盟意識的存在,更不否認其結盟意識也有不同程度的主盟意識。王世貞的主盟意識,并不亞于李攀龍,不過礙于后者的巨大影響力,他多有意識地克抑。即便如此,有時二人也難免因此產生摩擦。嘉靖三十八年(1559)正月某日,王世貞客于李攀龍家中,李“因酒踞”,謂王世貞曰:“夫天地偶,而物無孤美者,人亦然,孔氏之世乃不有左丘乎?”王世貞“瞪目直視之,不答”。李攀龍意識到自己出言不妥,遽言道:“吾失言。吾失言。向者言老聃耳。”(87)王世貞:《書與于鱗論詩事》,《弇州山人四部稿》(卷七十七),《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34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245頁。王世貞《藝苑卮言》于此也有記錄,但言語稍異:“于鱗一日酒間,顧余而笑曰:‘世固無無偶者,有仲尼,則必有左丘明。’余不答,第目攝之,遽曰:‘吾誤矣。有仲尼,則必有老聃耳。’其自任誕如此。”(88)王世貞:《藝苑卮言》(卷七),丁福保輯:《歷代詩話續編》(中),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1064頁。表面上看是為凸顯李攀龍之“任誕”,實則是王抗議李以孔子自居,而把自己比作為孔子《春秋》作傳的左丘明。“向者言老聃耳”,是王世貞認許的,其欲與李攀龍并駕齊驅之意,不自“是日”起,由其“相與狎主齊盟”的言論,即不難得知。吳國倫被李攀龍認定有“境外交”,也有這方面的因素。李維楨“海內薦紳、布衣、學士羔雁玄纁,不東走弇州,則西走甔甀矣”(89)李維楨:《河南左參政吳公舒恭人墓志銘》,《大泌山房集》(卷九十二),《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52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631頁。之語就道出了實情。這一說法,也為一些后人所認同。錢謙益稱:“海內噉名之士,不東走弇山,則西走下雉。”(90)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433頁。《明史》本傳也稱,吳氏“歸田后聲名籍甚,求名之士,不東走太倉,則西走興國”。(91)張廷玉等:《明史》(卷二百八十七),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7379頁。當然,李攀龍以外的后七子郎署文人的結盟意識,更多地還是猶如宗臣,甘愿奉李攀龍為盟主,欲與諸子“共勵斯盟”。

本文所以集中凸顯李攀龍的主盟意識,主要因其萌發時間早于其他后七子郎署文人,而且程度相對更強烈。在此意識的支配下,他率先將志同道合者集結于自己周圍,并在他們的輔助下,結社立派,激發出顯著的群體效應,引領了當時主流文風,促成文學權力復歸郎署。就此而言,李攀龍不僅為后七子之盟主,也是名副其實的一代文壇宗主。當然,文權復歸郎署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所致,李攀龍的結盟意識僅為其一,其作用主要在于導夫先路。李攀龍過世后,郎署文學能風靡文壇至萬歷年間,主要憑借其培養的第二代盟主王世貞及其他盟員的實力。因此,不可過分夸大李攀龍結盟意識的作用。同時,也應看到,李攀龍推出的文學主張,較之李、何等人更加狹隘、偏激,因而難免重蹈前者覆轍。盡管后來王世貞已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并開始調整,但為時已晚,故只能無奈地慨嘆道:“(文權)今當復歸臺閣矣!”(92)王世貞:《答郭太史美命》,《弇州山人續稿》(卷一百九十八),《明別集叢刊》第3輯,第39冊,合肥:黃山書社,2016年,第374頁。與王世貞同時的劉鳳,也看到了問題的本質:“然議者謂傷于襲哉。其所鑄詞,必范之古,是矣。然途轍尺寸,一將循其故步,是猶且不可,而況抵掌談說,若優笑之為乎?”(93)劉鳳:《送魏季朗序》,《劉子威集》(卷十),《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120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第31-32頁。“范古”沒錯,反對六朝綺靡也沒錯,錯就錯在“循其故步”上。從這一角度說,李攀龍盡管煞費苦心,但也未能為明代文學的發展尋覓到一條切實可行的路徑。

盡管如此,從宏觀上看,李攀龍結盟意識下的文權復歸郎署,是明代文學權力流轉的重要一環。明代主流文學之權力,先由館閣移至以李、何為中心的郎署,后又逐漸分化、流失,導致嘉靖初的“諸調雜興”,六朝派、中晚唐派、唐宋派順勢而生,流弊也隨之而來。為補糾文弊,李攀龍首發其難,重申李、何文學主張,結盟立派,扭轉了文風,促成文學權力復歸郎署;因其開創的后七子派及其末流的學古不善,重蹈前者覆轍,萬歷中后期文學權力又由郎署開始外流,流向山林、市井,對促成晚明文學的轉型起到了一定的推進作用。(94)薛泉:《儒、商互動與晚明郎署文學權力之下降》,《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4期。萬歷年間所謂的文權“復歸臺閣”,也與此甚有關聯。因此,以李攀龍的結盟意識為觀照中心,可為考察明后期文學生態環境、文學發展演化提供一個別樣的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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