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雅坤
[摘 要]2020年末,原創歌劇《冰山上的來客》在國家大劇院歌劇院成功復演。作為新冠疫情爆發以來國家大劇院第一批復排的原創歌劇,其成功復演對國內藝術演出市場的進一步恢復具有一定的標志性意義。歌劇《冰山上的來客》是一部兼具音樂性與戲劇性、民族性與世界性、人民性與教育性的佳作,是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藝創作的優秀典型成果,在文藝創作、藝術教育乃至意識形態建設等領域體現出相當重要的時代價值。
[關鍵詞]中國歌劇;《冰山上的來客》;國家大劇院
2020年12月3日至12月6日,原創歌劇《冰山上的來客》在國家大劇院歌劇院成功復演。作為國家大劇院2020年“冬日之約”系列演出季的重要組成部分,歌劇《冰山上的來客》此輪演出是國家大劇院時隔五年再次推出的劇目,這部歌劇曾在2014年首演時就引起廣泛贊譽,其成功復演對新冠疫情爆發以來的國內藝術演出市場的進一步恢復具有一定的標志性意義。
筆者有幸在現場欣賞到了這部再度上演的優秀歌劇作品,在深受藝術震撼的同時深感這部歌劇在文藝創作、藝術教育乃至意識形態建設等領域體現出的時代價值,值得相關領域的理論工作者加以深入研究,并獲得一定的現實啟示。總的來說,歌劇《冰山上的來客》是一部兼具音樂性與戲劇性、民族性與世界性、人民性與教育性的佳作,是新時代文藝創作的典型成果。
一、音樂性與戲劇性的統一
長春電影制片廠拍攝的電影《冰山上的來客》于1963年上映,影片講述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駐守在帕米爾高原塔什庫爾干地區的解放軍邊防排和塔吉克族群眾共同抵御國民黨反動派和邊境匪幫的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電影一經上映就引起轟動,人們感動于解放軍指戰員的英勇果敢、塔吉克族群眾的質樸善良、青年阿米爾與古蘭丹姆的真摯愛情,影片中“阿米爾,沖!”“向天空放射三顆照明彈,讓它們照亮祖國的山河!”等經典臺詞深入人心,刻畫了一代中國人對西域邊疆的美好印象。此外,《花兒為什么這樣紅》《懷念戰友》《冰山上的雪蓮》《帕米爾的雄鷹》等電影插曲為電影錦上添花,使之成為不朽的經典。作曲家雷振邦創作的電影音樂融合了塔吉克族民歌的音樂元素,具有感人肺腑的藝術力量。這些經典歌曲隨著影片傳遍大江南北,成為一代人口口相傳的時代旋律和集體記憶。
2012年,國家大劇院邀請雷振邦的女兒、當代著名作曲家雷蕾將這一經典電影進行歌劇化改編。雷蕾在為2006年電視劇版《冰山上的來客》作曲時曾三上帕米爾高原,到塔什庫爾干地區重走父親雷振邦的采風之路。基于這樣的藝術傳承,雷蕾與丈夫即著名詞作家易茗合作,歷時兩年,根據歌劇特殊的表達方式,在保留電影經典插曲的情況下刪繁就簡地進行再創作,以歌劇特有的表現形式完成了高水平的藝術探索。在制作層面,歌劇《冰山上的來客》由著名導演陳薪伊攜手國際一流制作團隊共同完成。國家大劇院匯集旗下歌劇演員隊、合唱團、管弦樂團和中央民族歌舞團,以及迪里拜爾、周曉琳、努爾古麗·艾沙、牛莎莎、艾爾肯·阿不都熱依木等維吾爾族、漢族歌唱家聯袂演繹。歌劇于2014年底在國家大劇院歌劇院首演,2015年又進行了全國七省市巡演,收獲了業界人士和全國各地觀眾的熱烈反響。2020年,歌劇《冰山上的來客》成為國家大劇院在新冠疫情爆發以來第一批復排的原創歌劇,此次為期四場的復演同樣反響熱烈。
歌劇《冰山上的來客》具有鮮明的藝術特點。在音樂性方面,除了觀眾耳熟能詳并時而能夠引起全場齊唱的《花兒為什么這樣紅》《冰山上的雪蓮》《懷念戰友》等經典電影插曲唱段之外,作曲家雷蕾和編劇易茗還根據歌劇體裁新創作了《卡拉,你在哪里》《今夜沒有星光》《勇士之歌》等唱段,賦予了舞臺上各個角色更加豐富的人物形象:
男中音詠嘆調《卡拉,你在哪里》在前奏中加入了卡拉臨死前扯斷熱瓦普琴弦的空五度琴聲,在伴奏中出現了“冰山雪蓮”和“懷念戰友”的主題,既表現了邊防戰士大無畏的獻身精神,也傳遞了楊排長悲痛憂傷心境下愈發濃重的戰友情,在演員的深情演繹下十分觸動人心,充滿了戲劇張力。
《今夜沒有星光》唱段則以重唱的形式,展現了古蘭丹姆、卡拉、阿曼巴依和匪首江漢達爾四個角色在不同時空下各自迥異的心境,在一個唱段中通過四個聲部的交織并進,配以緊張的行進節奏,形成了似近非近的沖突感,預示了大危機的降臨。
終曲《勇士之歌》中有一段巧妙地融入了《高原之歌》的主題,不同的調式并行于塔吉克民歌典型的7/8節奏中,層層遞進地將故事推向最終勝利的高潮。
在歌劇《冰山上的來客》中,音樂成功塑造了人物,同時,人物之間的沖突也在音樂中得到了進一步的戲劇化表現。歌劇這一藝術形式中最核心的兩個層面,即音樂性與戲劇性,在這部歌劇中得到了集中的體現,實現了高度統一。正如一則業內評論所說:“熟悉的旋律也是新穎的筆法,高度音樂化、歌劇化的章法,在音樂和戲劇上,高度平衡與契合,而且干凈利落,毫無拖滯之感。”1
除了優秀的歌唱表演之外,歌劇《冰山上的來客》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有其舞臺視覺藝術的美學呈現。相比于20世紀60年代黑白電影中略顯單調的場景,歌劇使用了大量現代舞臺技術,用以展現角色身處的環境。導演陳薪伊在闡述其歌劇舞臺設計的創作思路時表示,經典插曲《花兒為什么這樣紅》中“花兒為什么這樣紅?紅得好像燃燒的火,它象征著純潔的友誼和愛情!”中的“象征”是該劇的歌劇美學表現核心,是“空間藝術的出發點,是表演藝術的形式感,也是演員創作人物的依托”。在這樣的創作理念下,主創團隊用帕米爾的紅花、翱翔的雄鷹、偉岸的白楊樹、高聳入云的冰山這些舞臺空間里的具體意象,分別象征青年之間純潔的友誼和愛情、英勇無畏的塔吉克族英雄卡拉、堅強不屈的解放軍戰士和偉大的民族團結精神。“該劇的舞臺設計力求做到從每一個細節挖掘空間藝術的現代意識,以散點透視、虛實結合等方法營造出主體意象的含蓄性。……視頻設計及制作也是把寫實的素材抽離、意象化,與實體造型融合,并與劇情的展開相得益彰。”2
總的來說,歌劇《冰山上的來客》不僅實現了音樂性和戲劇性的高水平統一,還通過有限的舞臺空間內高度凝練的藝術表達,在聽覺藝術與視覺藝術相結合的層面作出有益的探索,完成了一次經典影視作品歌劇化再現的杰出呈現。
二、民族性與世界性的統一
我們知道,中國歌劇的誕生雖受西方歌劇藝術形式的啟發,但其發展又與西方歌劇有著完全不同的時代背景和文化土壤。不同于西方歌劇長期局限于上流社會階層,中國歌劇的創作始終扎根于中國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之中。長期以來,關于中國歌劇如何在創作中兼顧表達內容上的民族性、本土性和表現手法上的世界性、國際性,一直是歌劇創作與研究領域一個富有爭議性的話題。
歌劇《冰山上的來客》就其題材、文本、音樂元素而言民族色彩都十分鮮明。雷振邦曾回憶:“我坐在柔軟的炕毯上,抬頭是水晶般的冰山,遠看是遼闊的草原。遠處傳來牧羊人的歌聲,我嚼著噴香的馕,喝著濃濃的奶茶,聽著熱瓦普,看著剛勁英武、美妙多姿的塔吉克舞蹈,分享著牧民的喜悅。這些來自生活的曲調,就是我寫《冰山》的種子。”《花兒為什么這樣紅》就是把一首塔吉克族舞曲速度放慢,并根據歌詞需要加工而成的。這首經典歌曲的旋律具有濃郁的塔吉克民族音樂風格,其中的增二度音程賦予了歌曲強烈的色彩感,配上既直抒胸臆又含蓄雋永的歌詞,既瑯瑯上口又飽含深情,具有穿越時空和國界的傳唱力量。
雷振邦當年譜寫電影插曲時,除了借助塔吉克音調之外,也結合了一些維吾爾族、哈薩克族等新疆民歌的調式和節奏類型。這些民族性元素雷蕾在歌劇版中都有所保留,并進一步予以升華。雷蕾談到在塔什庫爾干的采風經歷時表示:“塔吉克是雄鷹一樣的民族,他們情操高尚,熱情勇敢,友愛互助,路不拾遺,每戶的家門隨時為陌生人敞開……”雷蕾的創作飽含對塔吉克民族人民的深情,更難能可貴的是,作曲家還能夠做到在使用民族元素時保持了節制,并沒有割裂于西洋管弦樂團的演奏體系之外,總體上保持在世界歌劇創作的通行框架之內,即在技法上依循世界性標準的基礎上彰顯了內容和精神氣質上的民族性內核。
對于歌劇的民族性和世界性問題,已故著名歌劇研究學者、北京大學歌劇研究院蔣一民教授曾指出,近代史的世界格局決定了當代世界的主流文化來自西方,因此構建中國歌劇的世界形態,講好“中國故事”將是一個艱巨的任務——“在歌劇的世界主流呈現載體中,我們看到當時一種新的民族音樂語言和形態的生成方式,其重要特征是:超越將民族要素作為符號和標簽貼到音樂載體上的討巧階段而進入深度的探索與化解重組,一方面使民族精神的表達獲得更加強大的張力,另一方面也為世界主流音樂的發展注入新的動力。”1歌劇《冰山上的來客》的創作雖然使用了大量民族元素,但其表達核心仍聚焦于危機情節的產生和解決以及人物的沖突與成長之上,沒有粗糙地“將民族元素作為符號和標簽貼到音樂載體上”,而是做到了在對民族音樂元素的“化解重組”之中賦予民族精神表達上的更大張力。歌劇《冰山上的來客》被稱作國家大劇院“中國故事,國際制作”的首舉,其意義不僅在于幕后制作團隊的國際化,更體現了其戲劇表達、舞臺呈現和價值傳遞上的世界性作品的定位,具有可以被更多國家和地區的觀眾接納和喜愛的藝術質素。
三、人民性與教育性的統一
列寧曾經說過:“藝術屬于人民。它必須深深扎根于廣大的勞苦群眾中間。它必須為群眾所了解和愛好。它必須從群眾的感情、思想和愿望方面把他們團結起來并使他們得到提高。它必須喚醒群眾中的藝術家并使之發展。”2《冰山上的來客》取材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解放軍邊防部隊團結邊疆少數民族群眾反特剿匪的真實歷史,是來自人民的藝術題材。在20世紀60年代,電影的上映則將那一段艱苦而又殘酷的鎮反運動生動地展現給人民,教育人民新生共和國政權的鞏固殊為不易。到了21世紀,歌劇《冰山上的來客》以一種全新的藝術形式,再次向觀眾講述了這一歷史時期的故事,體現了人民性和教育性在藝術創作和藝術欣賞的彼此互動中實現的有機統一。圍繞該劇內在的人民性和教育性元素,以下就文藝創作、藝術教育和文化建設三個層面展開談談相關啟示與展望:
第一,就文藝創作層面而言,歌劇《冰山上的來客》是一個典型的建立在人民性之上的藝術成果。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告訴我們,藝術創作的根本來源是現實的經濟生活——“政治、法律、哲學、宗教、文學、藝術等等的發展是以經濟發展為基礎的。但是,它們又都互相作用并對經濟基礎發生作用。”3藝術創作源于人民的物質生活,又反過來作用于人民的精神生活。
歌劇《冰山上的來客》來源于歷史、形成于當代,劇中人物的精神風貌反映了社會主義革命時期特有的革命浪漫主義,其表現手法又反映了現代視聽技法高度發展的舞臺藝術。兩代創作者能夠寫下如此多膾炙人口的歌曲,貢獻出如此動人的表演,歸根結底在于他們來自人民群眾,了解他們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同時又自覺地服務于人民群眾,滿足了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需求。
值得注意的是,歌劇《冰山上的來客》改變了以往嚴肅題材的中國歌劇中普遍存在的人物塑造臉譜化的創作傾向,賦予反面角色更豐富更多面的人物層次。蔣一民教授曾提出,中國歌劇中的反派角色如果開始擁有一段藝術性較強的獨唱詠嘆調,將標志著中國歌劇作曲觀念的一大進步。在歌劇《冰山上的來客》中,女特務“假古蘭丹姆”這一角色在創作者的筆下有屬于自己的獨立小詠嘆調《一個不幸的女人》,唱詞中寫道:“男人們無休止的爭斗,為什么總要女人做出犧牲?”這個唱段生動地刻畫了“假古蘭丹姆”作為舊社會女性身不由己地卷入陰謀,本質上同為匪特勢力受害者的復雜一面。正是這種不同于傳統紅色電影中正邪高度對立的人物塑造和對復雜人性的展示,更加契合于當代觀眾的審美習慣。
第二,就藝術教育層面而言,歌劇《冰山上的來客》為中國歌劇的普及化、大眾化提供了新的著力方向。長期以來,作為綜合性最強的一種舞臺藝術形式,歌劇的演出往往局限于經濟發達城市的高規格劇院,整體受眾面偏小。西洋歌劇雖然經典劇目眾多,但在內容上與中國觀眾的文化距離較遠。中國歌劇優秀劇目絕對數偏少,且缺乏對一般觀眾來說耳熟能詳的經典唱段,同樣難于拓展受眾群體。歌劇《冰山上的來客》本身格外具有市場吸引力的地方除了頂級制作和明星歌唱家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其深入人心的原版電影歌曲。
據筆者現場觀察,2020年末到國家大劇院歌劇院觀看該劇復演的觀眾年齡覆蓋面非常廣泛,既有老一代原版電影的影迷,也有不少年輕觀眾。可見,依托于那些故事性強、歌曲傳唱度高的經典影視作品進行歌劇化改編,可以成為未來中國歌劇走向普及并成為大眾藝術教育有效載體的一個方向。此外,為了拓展受眾群體,使更多人接受歌劇藝術教育,應當借力于電影歌劇化的再電影化,即制作《冰山上的來客》的歌劇電影版。歌劇電影作為舞臺藝術與現代電影技術深度融合的結晶,代表了當今國際歌劇界藝術發展與傳播的新方向。相信在未來,歌劇《冰山上的來客》也應當以歌劇電影的形式為更多觀眾所欣賞和了解,助力中國歌劇在全民藝術教育上發揮更積極的作用。
第三,就文化建設而言,歌劇《冰山上的來客》的推廣將有益于弘揚民族團結精神并樹立正確的歷史觀。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指出:“文藝是時代前進的號角,最能代表一個時代的風貌,最能引領一個時代的風氣。”1借助優秀的文藝作品引領時代風氣、弘揚社會正氣,往往能夠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歌劇《冰山上的來客》的故事雖然發生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但在弘揚民族團結精神和引導樹立正確歷史觀上卻有其特別的時代價值。正如歌劇曲作者雷蕾所說:“這是一部民族團結的頌歌,是塔吉克族人和兩代作曲家的奉獻,奉獻精神敲擊著每一個心靈,我們要像珍惜眼睛一樣珍惜這份友誼和情感,珍惜這份偉大的愛!”塔吉克族群眾與解放軍邊防部隊的軍民魚水情是一個微觀的切面,觀眾從中可以見微知著地理解各族人民團結在中國共產黨周圍,共同抵御外敵,謀求和平安寧美好生活的重要性。
對于年輕觀眾來說,通過歌劇能夠直觀地感受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人民政權曾經面臨的險惡內外部環境,了解老一輩革命者和社會主義建設者無私的奉獻精神,理解中國人民從站起來、富起來到強起來的“偉大飛躍”是多么來之不易。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的當下,文化建設工作亟須新的形式、新的手段和新的載體,作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藝創作的優秀典型作品,歌劇《冰山上的來客》有理由走近更多群眾,特別是應當走到青年群體中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