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勇
(河北大學 宋史研究中心,河北 保定 071002)
物資轉輸是歷史時期維持國家正常運轉的方式之一。按照運輸方法不同,可細分為陸運、漕運和海運。在中國古代,漕運是最為常見的運輸方式之一。自20世紀張家駒開創宋代漕運研究以來,這一領域得到了很大的推進。(1)參見張家駒:《宋室南渡前夕的中國南方社會》,《食貨》半月刊第4卷第1期,新生命書局1936年版;全漢昇:《唐宋帝國與運河》,商務印書館1944年版;青山定雄:《唐宋時代の交通と地志地圖の研究》,吉川弘文館1963年版;陳峰:《試論唐宋時期漕運的沿革與變遷》,《中國經濟史研究》1999年第3期;李治亭:《中國漕運史》,文津出版社1997年;漆俠:《宋代經濟史》,中華書局2009年版;周建明:《論北宋漕運》,《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2000年第2期;高榮盛:《宋代江蘇境內漕運工程考述》,《江蘇社會科學》1997年第2期;高榮盛:《兩宋時代江淮地區的水上物資轉輸》,《江蘇社會科學》2003年第1期;王興文:《北宋漕運與商品經濟的發展》,《學術交流》2004年第7期,等。也有學者開始將政治與行政區域結合起來,以國家為尺度來研究(2)余蔚:《兩宋政治地理格局比較研究》,《中國社會科學》2006年第6期。,而以地方為尺度也是深化研究的趨勢。因此,以府、州或者州級軍為基本單元,如共有的運輸路線、共有的下卸地、皆有轉般倉等標準,將之歸入同一范圍,形成新的虛擬區域,可稱之“物資轉輸區域”。至于運輸的物資,糧食是宋廷最為關切的物資,涉及到軍事、財政等一系列問題,可作為研究標的物。那么,這些物資轉輸區域是如何互動的?相互之間有什么樣的關系?這些是本文要研究的主要問題。
宋太祖為鞏固政權,在地方部隊中選拔有武力的士卒納入中央軍隊(3)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6,乾德三年八月戊戌,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156頁。,集中在京城,監督地方。這就需要地方提供大數量的糧食及軍備材料,糧食物資轉運常年維持在六百萬石上下。(4)王辟之撰、呂友仁點校:《澠水燕談錄》卷5《官制》,中華書局 1981年版,第60頁。
宋初,政府設置江淮荊浙發運司于淮南(5)孫逢吉:《職官分紀》卷47,《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923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版,第845頁。,長官為發運使或副使,最早見于北宋建隆二年(961年),職能是督促東南物資源源不斷地轉輸京師,“掌經度山澤財貨之源,漕淮、浙、江、湖六路儲廩以輸中都,而兼制茶鹽、泉寶之政,及專舉刺官吏之事”。(6)《宋史》卷167《職官》,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3963頁。真州發運司自993年置,此后時廢時設。北宋末年,又置一發運司于泗州。(7)汪應辰:《文定集》卷21,《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38冊,第791頁。同時在泗州、楚州、揚州、真州設置了轉般倉(8)參見汪圣鐸:《宋代轉般倉研究》,《文史》2011年第2輯。筆者認為轉般倉是運河沿岸州軍轉般功能存在的重要構件。,實施轉般法,運輸糧食物資。
就北宋東南漕運格局來看,大江是重要基礎,它不僅是東南各州軍的物資輸送京師的重要通道,還是溝通東南六路的主要水系。不過東南六路并非全部州軍都沿河流分布,也有一部分內陸州軍可通過陸運上供京師,部分可通過陸路運輸至沿河州軍,再裝船輸送至真、揚、楚、泗州。由此,我們可以東南六個路為主要對象展開研究。
真、揚、楚、泗四個轉般倉的設置,使得四州具有了三種功能,其一是和糴,其二是代發:“頃者,發運司以錢一百萬貫為糶糴之本,每歲于淮南側近趁賤糴米,而諸路轉運司上供米至發運司者,歲分三限。違限不至,則發運司以所糴米代之而取直于轉運司,幾倍本路實價。”(9)蘇轍:《蘇轍集》卷37《論發運司以糴米代諸路上供狀》,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656頁。其三是轉般:“東南諸路斛斗自江湖起綱,至于淮甸,以及真、揚、楚、泗建置轉般倉七所,聚蓄糧儲,復自楚泗置汴綱般運上京。”(10)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食貨43之13,中華書局1957年版,第5579頁。故而四州在物資轉輸上可組成一個整體,本文稱之為真泗運河區。
發運司先后設置于這個物資轉輸區域,可秉承朝廷旨意發號施令,對于其他物資轉輸區域來說,居于主導地位,且有制約作用,即不斷督導其他物資轉輸區域把糧食運往本區內下卸貯存。至于荊湖地區,歸、峽之物資轉輸(11)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卷7,建炎元年七月丙午,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85頁。,江州、岳州綱運(12)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食貨45之4,第5596頁。,因共有運路,形成漢水大區、荊江大區和湘水大區三個物資轉輸區域。明道二年(1033年),范仲淹曾言:“臣至淮南,道逢羸兵,自言三十人自潭州挽新船至無為軍,在道逃死,止存六人,去湖南尤四千余里,六人者比還本州,尚未知全活”(13)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112,明道二年七月癸未,第2624頁。,如圖1。贛水大區的形成,與江南西路沿贛水運送物資相關,如虔州上供米截留賑濟(14)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115,景祐元年十月辛酉,第2702頁。,洪、吉上供物資(15)《宋史》卷277《許驤傳》,第9436頁。。而皖江大區則與今天安徽境內的大江相關,“或于旁郡不廢綱運州郡,如舒、蘄、信、歙等州抽壩應用”(16)王令:《廣陵集》卷27《答王介甫書》,《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06冊,第541頁。,如圖2。至道二年(996年)八月詔:“荊湖般糧赴真州等處卸納回腳千料船或裝鹽回,并依例破十分人力,空船即破八分人力。如千料已下船,并依此比附分數。”(17)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食貨46之3,第5605頁。可見,漢水大區、荊江大區和湘水大區的糧食物資需運抵真泗運河區下卸。

圖1 北宋荊湖南北路物資轉輸地理(1063年)

圖2 北宋江淮四路物資轉輸地理(1063年)
真泗運河區對各物資轉輸區域繳納的糧食有收納、督察、保管的責任。乾興三年(1025年)十月十二日詔江淮等處:“應轄下州軍每遇裝發糧綱,先勒押綱人員入敖看驗斛斗,如是涼冷,即責綱眾結罪文狀裝發;若斛斗發熱,即倉司并役人力般騰出敖,就廊屋攤浪冷定后裝發。”(18)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食貨42之10,第5566頁。物資轉輸區域通過輸送軍糧直接對真泗運河區產生影響,而真泗運河區對物資轉輸區域的一個重要反作用就是不停催促。如天圣時,催綱是發運司下屬官員不斷催促綱船行進。(19)孫逢吉:《職官分紀》卷47,《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923冊,第845頁。
真泗運河區掌握了其他物資轉輸區域漕運活動的經費來源。楚州、泰州、通州沿海地方皆是重要的淮鹽產區,楚、通、泰州鹽就近進入真州鹽倉,海州鹽進入漣水軍鹽倉,參知政事王隋建言:“淮南鹽初甚善,自通、泰、楚運至真州,自真州運至江、浙、荊湖”。(20)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113,明道二年十二月戊申,第2655頁。這些鹽是可資地方實施漕運的經費。北宋末年,鹽法更易,沒有了鹽利,也沒有了轉般法實施的經費來源,轉般法無法維持(21)參見周建明:《論北宋漕運轉般法》,《史學月刊》1988年第6期。,真泗運河區對于其他物資轉輸區域的提領力也無法維系。淮鹽到達地方進行銷售對地方鹽市也有影響,因虔州泛濫嶺南私鹽,朝廷“嘗遣職方員外郎黃炳同轉運使馮浩及廣南轉運使參議,浩等請禁嶺南鹽至虔州,稍減虔鹽價。而更擇壯舟團為十綱,差使臣部押運通、泰鹽,乘春水漲時至。凡民有稅錢百則歲與二斤,官收其直,詔從其請。”(22)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213,熙寧三年七月辛丑,第5178頁。
真泗運河區的權力來源是什么?首先是朝廷賦予該區域在物資轉輸上的一系列權力。真泗運河區設置轉般倉,具有了轉般、代發職能,鹽利儲備于此,使得返程上供舟船可以載鹽以歸,用作經費,還將江淮荊浙發運司置于此。(23)李曉認為江淮荊浙發運司是一個中央派出機構,參見李曉:《宋朝江淮荊浙發運司的政府購買職能》,《中國社會經濟史研究》2004年第2期。筆者認為,真泗運河區是一個介于中央與地方兩者之間的機構,有不斷催督其他物資轉輸區域的能力。
其次,地理位置與自然條件因素也決定了這一區域的特殊性。北宋在淮南路轄下的真、揚、楚、泗州設置轉般倉,主要是因為氣候和地理因素,每年到了氣候寒冷時節,運河結冰漕船不能前行,從東南運來的糧食物資因之就地建倉存貯,來年再行運輸。押綱士卒也在此時有假期,如天圣三年(1025年)十月“放牽駕兵卒歸營,謂之放凍。”(24)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食貨42之19,第5571頁。從地理上看,真、揚、楚、泗諸州正好處在漕路中間點上,地勢低下,揚楚運河與龜山運河能夠保有一定的蓄水量,也適合作漕運樞紐。如楚州轉般倉,“在(山陽縣)大運河西岸。唐漕江淮等道米于此轉送關陜,北有神堰,周世宗始置滿浦閘,以通水運。”(25)王象之:《輿地紀勝》卷39《淮東路·楚州》,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1652頁。泗州轉般倉自揚州遷來,元豐二年權江淮等路發運使沈希顏言:“淮南轉般倉,泗州最為近便,雖有南北兩倉,才可貯谷一百五萬余石,揚州廢倉三百余間,約貯谷百萬石,乞遷置泗州。從之。”(26)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300,元豐二年冬十月辛丑,第7307頁。揚州轉般倉,元豐三年新置,權發遣司農寺都丞吳雍言:“淮浙連歲豐稔,昨嘗乞存留揚州轉般倉,充淮浙常平都倉,欲乞委提舉司辟官一員專管勾,每年廣謀收糴,除年計外,常積萬石,及受納兩浙轉般糧斛與發運司上供額斛斗兌換。”(27)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307,元豐三年八月丁巳,第7471頁。真州轉般倉,“舊在寧江門外,屬發運司,今廢。”(28)王象之:《輿地紀勝》卷38《淮東路·真州》,第1622頁。上列轉般倉全部沿揚楚運河與龜山運河分布,歸屬于沿河州軍。
盡管物資上供路線非常明晰,但路途卻非常遙遠,不能按期到達是經常現象。政和元年(1111年)十月八日尚書省言:“江南四路地理遙遠,更差大使臣以上武臣一員,往來催促檢察。其請給理任,依本資序,仍別給驛券。”(29)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食貨43之7,第5576頁。如不能按期到達,發運司會采取補救之法,只是補救的代價對于地方來說非常巨大:“而諸路轉運司上供米至發運司者,歲分三限。……違限不至,則發運司以所糴之米代之而取值于轉運司,幾倍本路實價。”(30)蘇轍著、陳宏天等點校:《蘇轍集》卷37《論發運司以糶糴米代諸路上供狀》,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656頁。因此,選擇一個合適的位置進行糧食物資的轉移交接也是必不可少的。
就運路來看,浙西運河、揚楚運河與龜山運河、汴河、浙東運河本是政府需關注之路段,其中揚楚運河與龜山運河是北宋東南漕運最重要的路段。諸如荊湖糧運出現問題,尚可有浙西、淮南之資可以北運,浙西運河被阻,還有江湖之資可以補充,這一路段如出問題,卻會影響北宋政治、軍事、財政的諸多方面。
上供物資需要一個可以起到轉換作用的州軍,在物資到達這個州軍前是一種輸送路徑,諸如陸運;到達之后,又用另一種方式從這個州軍繼續輸送,比如漕運。前者可以“左”來意指,后者則可用“右”來表達。
廣南東路物資通過陸路北運,到達贛水大區的虔州轉江運。咸平“五年七月,詔戶部判官凌策與江南轉運使同計度,罷省,自京至廣南香藥遞鋪軍士及使臣計六千一百余人,皆陸運至虔州,然后水運入京。”(31)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食貨42之3,第5563頁。從這一點來看,贛水大區顯然起到了運輸方式轉換器的作用。“先是嶺南輸香藥,以郵置卒萬人,分鋪二百,負檐抵京師,且以煩役為患。詔策規制之,策請陸運至南安,泛舟而北,止役卒八百,大省轉送之費……廣、英路自吉河趣板步二百里,當盛夏時瘴起,行旅死者十八九。策請由英州大源洞伐山開道,直抵曲江,人以為便。”(32)《宋史》卷307《凌策傳》,第10128頁。可見,廣東物資陸路翻越大庾嶺,可達南安軍,水路到達虔州,再繼續走水路進京,也可以從廣東陸路翻越大庾嶺直接抵達虔州,再水路進京,南安軍和虔州都可以成為運輸方式轉換地。廣州上供的大多是香藥等外來物資,天圣六年二月虞部員外郎蘇壽言:“近年少有舶船到廣州,其管押香藥綱使臣端坐請給,欲乞抽歸三班院別與差使。自今遇有舶船起發香藥綱,即具馬遞申奏,下三班院逐旋差使臣往彼。”(33)徐松輯:《宋會要輯稿·漕運》食貨42之12,第5567頁。天圣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三司言:“左班直趙世長先差廣州押香藥綱上京,三運了當,各有出剩,合依敕酬獎。”(34)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食貨42之18,第5570頁。廣州和韶州物資從始興江沿水北運,就物資轉輸之共性來看,兩州似可劃入同一個物資轉輸區域,可命其名為廣韶區。元豐四年周輔曾言:“自廣州水行十有六日至南雄州,度大庾嶺至南安軍不百里,舟行順流用四日至虔州。”(35)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311,元豐四年三月庚子,第7548頁。從虔州通過贛水,進入大江,到真州后進入運河,最終送達京師。這是廣韶區的運輸路線。廣韶區的物資均通過贛水大區運達真泗運河區,地理格局如下:廣韶區→贛水大區→真泗運河區。
四川地區的物資轉運,則是另一種情形:
(天圣八年)五月六日,上封事者言:“普、遂等州諸般綱運,州縣差借人夫般擔,至梓州方有遞鋪兵士轉遞。伏緣川中時物常貴,差借人夫山路遙遠,不支口食,亦甚不易。竊知資、簡等州差借人夫般擔綱運至益州,自來官給米日二升。欲望應川中不置遞鋪權差借人夫般擔綱運去處,每日官支口食。”詔下益、梓、利、夔四路轉運司相度,皆言其便。復詔三司:“今后四路州軍差借人夫般運上京,并河東、陜西路州軍綱運,即每日人支口食米二升;止轉般鄰近州軍官物,即不支。”(36)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食貨42之17,第5570頁。
由此可知,普、遂、梓、資、簡等州提供物資綱運,可劃入同一個區域內,稱之水陸運輸區。
再看成都府路,仁宗天圣二年(1024年)五月詔:“蜀州四縣折納夏秋稅布,從來止令本州打角差夫般往新津縣堆貯,候交與押綱人員、使臣入船下往嘉州合并起發,所差人夫倍多,擾費民力。自今止令新津縣置庫受納,候及數目,就彼計綱打角,支與水路綱運起發。合銷庫屋,下蜀州修蓋,逐年依條差專副,只委新津知縣、監押同受納。”(37)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食貨42之9,第5566頁。包偉民認為,州軍財政收入的主體是本地區的賦稅,一般都由屬縣負責催科,上繳州軍倉庫。(38)包偉民:《宋代地方財政史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1年版,第51頁。由上可知,蜀州也是提供上供物資的區域。又如“紹興二年,都轉運司于東西兩川敷對糴米,歲六十余萬石,即合州置轉般倉,舟船篙挽,悉從官雇,委官部送。凡嘉、眉、瀘、敘之米,沿蜀外水至重慶,溯內水至合寓于倉。”(39)解縉等纂:《永樂大典》卷15948,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3446頁。此是南宋初年的記載,但說的是北宋以來的事情。依此,成都府路轄下這幾個府州軍的轉運物資均沿蜀江進入川江,形成特定的物資轉輸區域,命名為蜀江區。因此,北宋四川地區出現以下運轉模式:水陸運輸區→蜀江區→荊江區,見圖3。

圖3 北宋四川地區物資轉輸地理(1028年)
上述可見,嘉州作為中轉區域,派出部分人力幫助運輸。有的中轉區域還設有庫房,以備存貯。如天圣七年六月二十五日三司因庫存較多,起請綱運減量:“臣僚起請兩川四路物帛綾羅、錦綺、絹布、綢綿每日綱運甚多,遞鋪常有積壓,其余藥物更有水路綱運不可勝紀。……夔州路收買黃藥子,每于匹帛綱內附載往荊南,轉附赴京,今藥密庫各有見在。欲自今于每年買數十分中量減二分。”(40)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食貨42之15,第5569頁。
再看河北地區。“宋人河北漕運往往于黎陽或馬陵道口裝卸,蓋津要所關也。”(41)顧祖禹撰,賀次君、施和金點校:《讀史方輿紀要》卷16《北直七》,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702頁。因此,設有黎陽倉的通利軍可獨為一區,稱之安利區。“臣勘會河北路州軍自來賞給茶貨等,以至沿邊榷場要用之物,并自黃河運至黎陽出卸,轉入御河,費用止于客軍數百人添支而已。向者,朝廷曾賜米河北,亦于黎陽或馬陵道口下卸,倒裝轉致,費亦不多。”(42)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282,熙寧十年五月庚午,第6912頁。而下卸物資地方設在大名府的馬陵道口,大名府亦可自成一區。因此四個區域的關系是:汴京→安利區→大名府區→沿邊區,見圖4。

圖4 北宋河北地區物資轉輸地理(1111年)
北宋時期,兩浙逐漸成為朝廷的主要財賦來源地。浙西運河在杭州連接起浙東運河和錢塘江,溫、臺、處三州物資可通過海運至明州再換漕船,如仁宗天圣四年(1026年)十一月詔:“溫州所支綱運兵梢、綱官轉海至明州添支米,人日一升半,元破四十五日。內有船或遇便風時月,別無阻滯,及軍梢用心攙駕,轉海行運,不約日限到明州本鎮”。(43)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食貨46之9,第5608頁。潤州、常州、蘇州、秀州、湖州等通過浙西運河先將物資運至真泗運河區域,再運達揚州。淮南路轉運判官向子諲奏:“轉般之法,寓平糴之意。江、湖有米,可糴于真;兩浙有米,可糴于揚;宿、亳有麥,可糴于泗。”(44)《宋史》卷175《食貨上三》,第4259頁。這條史料沒有提到楚州接收的是來自何地的米麥,陳峰認為是淮東的上供物,參見《北宋東南漕運制度的演變及其影響》,《河北學刊》1991年第2期。日本學者西奧健志認為是淮南路的漕米,《宋代大運河の南北物流》,《東洋學報》第89卷第1號,2007年。可見,海州應是就近輸送物資于楚州,隸屬于淮南東路。對于兩浙路來說,浙西運河的暢通是兩浙物資順利北運的重點,因此,官方非常重視浙西運河的暢通:
慶歷七年九月二十九日,發運使柳灝言:“淮南、兩浙路運河久失開淘,頗成堙塞,往來綱運,常苦淺澀。今歲夏中,真、揚兩界旋放陂水,仍作壩子,僅能行運,久積淤泥,底平岸淺……欲乞應運河經歷州縣,委逐處官吏預計合用工料,開去淺淀……仍乞今后每二年一次準此開淘。”(45)徐松輯:《宋會要輯稿》食貨42之18,第5570頁。
兩浙路可分為四個運轉區域,命名為浙西運河區、浙東錢江區和浙東運河區、浙東海陸運輸區,見圖5。潤州、常州、蘇州、秀州、湖州和杭州皆可劃入浙西運河區。明州和越州可劃入浙東運河區。轉輸模式為:浙東海陸運輸區→浙東運河區→真泗運河區。

圖5 北宋兩浙路物資轉輸地理(1063年)
目前來看,北宋時期這類中轉區域有不少,諸如虔州所在之贛水大區、通利軍所在之安利區、荊南所在之荊江大區、嘉州和益州所在之蜀江區、明州所在之浙東運河區,等。這些區域對應的往往不是一兩個地方州軍,而是以路為依托的眾多物資轉輸區域。
對兩個物資轉輸區域來說,相互之間有無關系,有無互動,或者可以說有沒有出現互相影響?
中轉區域改變了起始區域物資上供的路徑,多數情況下是陸運轉水運,某種程度上降低了運輸成本。包偉民認為宋代物資轉輸中陸運成本過高,只能是一種輔助性的形式,因此東南地區財賦征調進京,主要依靠水運。(46)包偉民:《宋代地方財政史研究》,第229頁。
另外一種是先走海運,然后上岸,走另外一種水運方式,運輸成本也有所減輕。如天圣四年詔令規定:“溫州所支綱運兵梢、綱官轉海至明州添支米,人日一升半,元破四十五日。內有船或遇便風時月,別無阻滯,及軍梢用心攙駕,轉海行運,不約日限到明州本鎮,其余日添支米舊合回納,自今與免克筭填官,一例消破。”(47)徐松輯:《宋會要輯稿·漕運》食貨42之11,第5567頁。
從起始區域來看,把物資轉送中轉區域,其實是增加了中轉區域的運輸負擔。如贛水大區,若不轉輸廣韶區的糧食物資,只需要轉運本區域的糧食物資即可,無需增加運輸量。當然,起始區域對中轉區域也有正面、積極的影響。如天禧五年八月三司使李士衡言:“京西、河北轉運司元規度于河東晉州發斛斗三十萬赴滑州,山路艱險,慮或稽期,欲止于滑州、通利軍入中,優給其直。”河東地區實施“入中”制度,商人為換取鹽鈔匯集于此,帶動區域經濟,河北地區的黎陽也因物資轉輸而繁榮起來。(48)參見李月紅:《北宋時期河北地區的御河》,《中國歷史地理論叢》2000年第4輯。
在北宋發運司制度下,東南地區幾乎所有的物資都要服從真泗運河區的調度,甚至四川、兩廣地區也是如此。從地理上看,真泗運河區位居淮東地勢較為低下的地方,可存貯一定的運河水量,又設置了若干轉般倉,具有一定的物資存貯能力,可以催促綱運的行進,統領其他物資轉輸區域,亦可通過鹽運制約之。這樣來看,沒有任何一個物資轉輸區域的地位可以與之相比擬。
其他物資轉輸區域之間也不是沒有關聯,根據職能,可分為起始區域和中轉區域。中轉區域改變了起始區域輸出物資的路徑,減輕了部分運輸成本。起始區域加重了中轉區域的負擔,中轉區域提供了存貯設施,也付出了更多的人工和勞力,同時亦對中轉區域的經濟繁榮有促進作用。
總之,從區域視角出發,繼續展開物資轉輸區域的互動研究是非常必要的。多角度多側面的探討,亦是把物資轉輸研究推向深入的必要步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