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云觀街話西單

袁家方

在北京城市中軸線西側， 有一條著名的西單商業街，與東側的王府井遙相呼應，充分展示出北京商業街區布局“中軸突出，兩翼對稱”的鮮明特點。

一座牌樓與一條街

明代在今西單和東單北大街南口各建有一座牌樓，均得“單牌樓”之稱;因分別在皇城之西、東，俗稱西單牌樓、東單牌樓。西單牌樓額題“瞻云”，東單牌樓額題“就日”?！熬腿铡薄罢霸啤钡涑觥妒酚洝の宓郾炯o》：“帝堯者，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逼湟馐钦f堯的賢明如太陽，恩澤若祥云，恩惠及于萬民。后有成語“就日瞻云”，以喻對天子或神衹的敬仰和膜拜。今山西臨汾堯廟山門兩旁的楣額，東為“就日”，西為“瞻云”;澳門媽祖閣正殿門前的牌坊，正面石刻“萬派朝宗”，內刻“就日瞻云”……

明張爵的《京師五城坊巷胡同集》（作于明嘉靖三十九年，1560年）中的“小時雍坊”和“阜財坊”，胡同名里能看到明代稱西單為“單牌樓”的記載。這就是說，“單牌樓”及“西單牌樓”之稱，至今有460余年歷史了。若按明北京城營建竣工的1420年計算，則有近600年。

清代，據《京師坊巷志稿》記載，今西單北大街的街名為“瞻云坊北大街，俗稱西單牌樓大街”，“南接宣武門街”，北接“大市街”（俗稱“西四牌樓”，簡稱“四牌樓”），俗稱“西單牌樓”或“單牌樓”，簡稱“西單”。

瞻云坊牌樓1923年被拆毀，“西單牌樓”之稱漸次消失，但其簡稱“西單”和“西單北大街”的地名卻流傳至今。

一座城門匯財源

黃文仲《大都賦》云：“若乃城之外，則文明為舳艫之津，麗正為衣冠海，順城（承）為南商之藪，平則為西賈之旅?！边@里是說麗正門外因為是百官上朝集中之地，所以“為衣冠之?！?文明門（又稱哈達門）外是通惠河與閘河交接之處，南方來的船舶經過這里進入大都，故為“舳艫之津”;順承門外是南來客商會集之所;平則門（今阜成門）外則是西來客商云集之地。另據《析津志輯佚》記載，元代今西單一帶，曾經有窮漢市（一個在順承門城南街邊，一個在順承門里草塔兒）、果市（順承門外）和柴炭市（順承門外）。

明永樂營建北京城時， 將元代南城墻從今東、西長安街一線南移約二里，明正統四年，修京師九門城樓竣工，將元大都的麗正門更名為正陽門，文明門為崇文門，順承門為宣武門，齊化門為朝陽門，平則門為阜成門。這時的西單，距宣武門二里之遙，不在城門腳下了。

明代名市露頭角

據晚明時史玄所著《舊京遺事》，當時西單西側的刑部街，以江南造白酒法醞釀酒漿聞名京師，價格高于其他酒品數倍，但銷售遍及京城，“如玉蘭臘白之類則京師之常品耳”。還有“田家溫面出名最久，廟市之日，合食者不下千人”。刑部街“前后有鐵匠、手帕等胡同，皆諸曹邸寓”，這家店占盡地利，官員和他們的眷屬、仆從們的消費，就使它家的生意興隆，更何況還有廟市，京城各處的人們又來品嘗田家溫面。此外，還有南方糖果店“崔貓食店”，“市利與田家等”。又據《茶余客話》卷十八“著名市肆”記載：“明末京城市肆著名者，如勾欄胡同何關門家布、前門橋陳內官家首飾、雙塔寺李家冠帽、東江米巷黨家鞋、大柵欄宋家靴、雙塔寺趙家薏苡酒、順承門大街劉家冷淘面、本司院劉崔家香、帝王廟街刁家丸藥，而董文敏亦書劉必通硬尖水筆。凡此皆名著一時，起家巨萬。又抄手胡同華家，柴門小巷專煮豬頭肉，日鬻千金，內而宮禁，外而勛戚，由王公逮優隸，白晝徹夜，購買不息。晉豫東藩，宣薊鎮帥，走馬傳致，日以為常?！逼渲?，在西單東側的雙塔寺， 有李家冠帽、趙家薏苡酒（土法釀造的中藥藥酒）。甚至，到了清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水曹清暇錄》刻本問世，該書中還記述：“土醞舊稱薏苡酒，雙塔寺趙家所造最佳?！卑疵鞒绲澞┠甑?644年計算，到1792年，雙塔寺趙家至少存世150年以上。

酒鋪、面館、糖果店、冠帽店都買賣興隆，名盛京師，與之相關聯的，如油鹽店、綢布店、服裝店等服務于當地居民的商業，估計也會在西單牌樓一帶有所發展。

大清金街品百味

清初，“滿漢分城之制”，內城商業一度蕭條，但很快就復蘇。

今天北京著名的天福號醬肉鋪（早年稱醬肘鋪），清乾隆三年（1738年），山東掖縣人劉鳳翔在西單牌樓東拐角處開辦。這小店出現在西單牌樓，說明清乾隆年間，漢族人在內城開買賣早已不違禁了。

得碩亭寫于嘉慶十九年（1814年）的《草珠一串》中有竹枝詞：“西單東四（東四牌樓、西單牌樓皆極熱鬧，故俗呼西單、東四）畫棚全，（臘月十五日搭畫棚，至封印前后始可全）處處張羅寫春聯。手摺燈籠齊討賬，大家收拾過新年?！睆倪@首竹枝詞中的小注可見，清嘉慶時的西單牌樓一帶，已經成為京城商業繁華地之一。

據震鈞《天咫偶聞》（清光緒三十三年即1907年刊行）記載：“京師百貨所聚，惟正陽門街、地安門街、東西安門外、東西四牌樓、東西單牌樓暨外城之菜市、花市。自正月燈市始，夏月瓜果，中秋節物，兒嬉之泥兔爺，中元之荷燈，十二月之印板畫、煙火、花爆、紫鹿、黃羊、野豬、山雞、冰魚，俗名關東貨，亦有果實、蔬菜，旁及日用百物，微及秋蟲蟋蟀。茍及其時，則張棚列肆，堆若山積。賣之數日，而盡無馀者，足見京師用物之宏?！睆恼疴x先生的描述，可見在舊京諸多商業熱點街區中，西單已經名列其中，且一年四季生意大略與其他商業街區相同。

西單南向，還有小市，即所謂“鬼市”，據《天咫偶聞》記載：“此市在西單牌樓， 南抵宣武門?！?“ 大抵京師百物闐咽，世家大族，數世之藏，其子孫不能辨。一旦拉雜售出，至于此等處，直土苴視之。茍遇識者，遂作披沙之金矣?！?/p>

西單西向，報子街有名列京城“八大堂”的聚賢堂、同和堂。據唐魯孫先生《中國吃》中“ 飯莊子” 一文稱： “ 西城的飯莊子有聚賢堂、同和堂，妙在兩家同在西單牌樓報子街，相隔不過是幾步路。聚賢堂三面有樓有戲臺（據說戲臺是白虎臺，男女名角都不愿意在那兒唱堂會，怕出岔子），比較新式點;同和堂雖然沒有戲臺，可是院落多，純粹老派兒， 有幾個跨院花木扶疏，曲徑朱檻，知己小酌，如同在家里請客一樣，毫無市井煙火氣?！?/p>

西單路口西南角，還有“同懋增”紙行。這家南紙文具店在民國初年卷入清大內檔案八千麻袋事件而名噪一時。

西單東向路南，有京醬園“天源醬園”，開業于清同治八年（1869年）。老北京的醬園子，至清末形成至少三種風味：以六必居醬園（據傳開業于明嘉靖九年即1530年）為代表的“老醬園”，傳承保定等地醬腌菜制作方法， 味道較咸， 醬香濃郁。以桂馨齋醬園（創業于清朝乾隆元年即1736年）為代表的“南醬園”，南方風味， 味道較甜。天源醬園是后起之秀，它傳承了北京傳統醬腌工藝，引進清宮御膳房的技術，以味道尚甜， 清淡適口，創出了“京醬園”的特色。

歷史的記憶

西單北向，有贊元堂中藥店。再北，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詳細帝京輿圖》上，能看到西單北大街路西，舍飯寺旁（今西單大悅城的位置），標有“魚市”。顯然，這是左近居民的“菜市場”。

此外，圍繞西單牌樓，西單路口還有綢布店、澡堂及為殯葬服務的杠房（長安大戲院就是在日升杠房舊址于1937年建成）等。

從史料有關記載看，清末的西單，商業雖然堪稱繁盛，但大體在西單牌樓四周，與前門、鼓樓及東單王府井相比，還沒有形成商業街的規模和氣勢。

一路時光有城憶

民國初年，北洋政府機關大都在西長安街附近，當時從六部口到西單一里許的西長安街兩側，出現了十數家飯莊，夾雜其間的，還有若干小飯館，以至時人稱之為“食館一條街”。這些飯館中，以淮揚菜為特色的飯館為數最多。它們因為字號中都有“春”字，被稱為長安“十二春”，也有“八大春”之說。所謂“十二春”，是指慶林春、方壺春、玉壺春、東亞春、大陸春、新陸春、鹿鳴春、四如春、宣南春、萬家春、淮揚春、同春園。“ 八大春” 則是指上林春、淮揚春、慶林春、大陸春、新陸春、春園、同春園、鹿鳴春。好景不長，1928年“國都南遷”，江浙籍官員走了不少，加之軍閥混戰，市井蕭條，“十二春”中大多相繼歇業。最早開業的淮陽春（民國初年開業），1947年倒閉。最后，只剩下同春園一家（1930年開業，蘇菜）。至今，當年的“十二春”北京還有兩家，即同春園、淮陽春（1987年在西城區政府支持下重張）。

“十二春” 風光不再了， 但西單， 特別是西單北大街的商業發展，卻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時期。這時期可以1930年為標志。

1930年5月，厚德商場（后稱第四商場）在堂子胡同北開業，加拿大歸僑黃樹滉先生創建。次年，萬福麟（國民黨第五十三軍軍長）開辦了福壽商場（第五商場）。此后至1941年，又有益德（第二商場）、惠德（第三商場）和福德商場（第一商場）相繼問世。這五個商場，統稱西單商場，綜合了百貨、布匹綢緞、服裝鞋帽、圖書、工藝美術、文化體育用品、理發照相、餐飲及娛樂（影院、曲藝社，如仙宮電影院，即后來的紅光電影院，以及啟明茶社）等，在西單北大街路東，從堂子胡同到槐里胡同一字排開，且連綴一體，一舉使西單成為了當年北京新興的商業街。

1930年，時稱新派清真菜（因融西餐和南北菜技藝而多有創新，又稱清真西派菜）的西來順在西長安街路南，靠近西單路口的地方開業。西來順的開辦，也為西單豐富了餐飲業菜系的內容。前面提到的同春園，也是這一年在今電報大樓西側開業。

1930年， 西單路口西北角，原奉天會館東院的地方，出現了哈爾飛大戲院（后為瑞園茶社、大光明影院，1954年改為西單劇場，演出戲曲、曲藝等。1994年，西單地區整體規劃調整， 西單劇院被拆除） 。1937年在西長安街路南，先后有長安大戲院、新新大戲院（首都電影院）開業，再加上早在1927年創建的中央電影院（今北京音樂廳），西單的影劇院就有了四座。

除了天福號、天源醬園等老鋪外，民初至30年代，西單（主要在西單北大街）還先后出現了桂香村糕點鋪（1916年）、恒麗綢布店（1918年）、亨得利鐘表眼鏡店（上世紀30年代在西單開辦分號）、明明眼鏡公司（上世紀20年代）、萬國理發館（開辦時間待考，解放后稱第一理發館）、裕華園浴池（開辦時間不詳）、歐亞照相館（1932年）等專業店或專營店。從西單路口到槐里胡同約800米的街道兩旁，商店鱗次櫛比。從堂子胡同西口向北，占街東百余米的西單商場，成了最為吸引人們的熱點。

至此我們可以說， 20世紀30年代，由西單商場的出現和基本格局的定型為標志，西單商業街發展成為北京有全市影響的商業街區，躋身于鼓樓、前門大柵欄、琉璃廠、花市及東單王府井等諸名街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