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新感覺派代表作家劉吶鷗致力于描繪五光十色的都市景象,他書寫的摩登女郎形象是現代人工造物,是現代和創新的。可他自身的女性嫌惡癥卻傳統而落后,帶著偏見色彩看待女性。矛盾的是,他又無比迷戀這類新女性,他把對自由和新奇的追求,投射到所描寫的女性形象身上。本文從“惡”和“迷”兩個角度來分析浪蕩子劉吶鷗的女性嫌惡癥。
關鍵詞:劉吶鷗 女性嫌惡癥 浪蕩子 摩登女郎
興起于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初的新感覺派,將筆觸瞄準于大都市—上海,展現了充滿先鋒氣息的現代主義。劉吶鷗是新感覺派小說的先行者,他的短篇小說集《都市風景線》是中國第一部新感覺派小說集。小說中描繪了都市的燈紅酒綠,映照各色各樣都市男女狂熱迷亂的生活、感覺以及他們的心理。值得注意的是,他筆下的女性形象外表光鮮亮麗,魅惑人心,可涉及內在卻毫無智識的發展可言。這是劉吶鷗的女性嫌惡癥在創作中的表現。他自身的經歷以及上海奢欲的生活環境讓他“患”上了女性嫌惡癥。可矛盾的是,他一方面用“惡”的眼光來打量她們,覺得她們空有外表,毫無內在,把男人當作玩物,絲毫不用付出真感情;另一方面離不開她們,迷戀都市女子的美貌和身體,尤其是時尚的摩登女郎格外令他鐘愛。本文將從“惡”與“迷”兩個方面來分析劉吶鷗的女性嫌惡癥。
一.惡”之源
劉吶鷗雖出生于臺灣,后來主要的求學經歷在日本,而他為自己選擇的生活城市則是上海。他鐘情于上海,上海濃重的消費主義氣息和閑逸奢欲的風氣讓他養成了放浪的生活作風和習慣,確實符合他浪蕩子的身份,長期縱情色欲也無形中加劇了他的女性嫌惡癥。劉吶鷗平時整日流連妓院,隨隨便便與女子發生關系,他接觸大量陌生女子的肉體,對她們并無深入的認識和了解。他沉溺于浪蕩子作風,在肉欲和情色的快樂中無法自拔,對于都市女子,只注意到了她們美麗的外貌和曼妙的身姿,認為她們只適用于消遣玩樂。甚至,風流成性使他無法幸免染上了梅毒,還將梅毒傳給了懷孕的妻子,致使她流產。
另外,劉吶鷗的婚姻對他的兩性觀念影響很大,他對自己的婚姻并不滿意,心里不認同這位妻子。當時劉吶鷗年僅十七,他被母親安排比自己大一歲的表姐黃素貞結婚,結婚頭幾年,劉吶鷗一直不重視,因為兩人在性格和教育程度上不相匹配,這份婚姻對他來說就是封建糟粕。他將妻子視為有著獸欲,還有可能會吃人的吸血鬼,在日記中對妻子的第一次描述是這樣的:“啊,結婚真是地獄的關門……女人是傻呆的廢物……我竟被她強奸,不知滿足的人獸,妖精似的吸血鬼,那些東西除了縱放性欲,以外那知什么……我若不害她,她要吃死我了!”[1]并且,劉吶鷗對妻子的態度很奇怪,他把性以及與性有關的一切事物和女人關聯起來,知識這部分則全部屬于男性,這是古老迷信中的“蕩婦”情結。劉吶鷗與他妻子的關系,表現到作品中則是對女性的成見。就連他的母親,都被視為封建制度的余孽。母親陳恨在他父親過世之后,一直掌管著家中產業,不讓劉吶鷗過問,時常引起他的不滿。母親的性格剛強,行事嚴守家里的陳規舊矩,這與劉吶鷗的不受束縛的性情相沖突,所以他與母親的關系不甚融洽。劉吶鷗與身邊兩個最重要女人關系的疏遠,是他對女性厭惡態度的重要原因。
二.浪蕩子的女性嫌惡癥
劉吶鷗的文學創作和文學語言是現代性的,可是他自身的女性嫌惡癥使他對女性的看法陳腐而落后。他認為男人才有智性思考及表現的能力,女性只能縱情色欲,滿足自身性要求,毫無智性發展的可能。
(一)個體上升到集體
劉吶鷗對女性看法很極端,帶有偏見和貶斥意味,同時也不可避免有著浪蕩子敘事者無可救藥的男性沙文主義。他去聽京戲名伶金友琴唱戲,在日記中寫道:“早上把G.[Apollinaire]的Introd.[導論]看完,下午去市場日腥劇園聽金友琴的戲。……唱還不錯,聲音那就真好極了。人家說北京女人很會說話,但我想不見得吧!會說不會那完全是教育的關系,他們或者把女人的饒舌當作會說話。但北京女人的話卻人人愿意聽的,因為她們的聲音真好了。在缺自然美的胡地里,女人的聲音真是男人唯一的慰樂了。燕語鶯啼未免太俗,但是對的。”[2],這一段概括下來就是她沒受過教育,不算會說話那只能叫饒舌,好聽的聲音也是為了慰樂男人。劉吶鷗觀看金友琴表演時,完全不在意她的藝術造詣,更沒有把她的表演與美感聯系起來。他看的雖然是一個特定女性的表演,卻把她看成是一個“北京女人”這個集體名詞的代表,將她作為北京女人的樣板。毫無根據地從個體上升到集體,未免過于偏頗。
(二)花心女郎
在追新獵奇風貌濃重,業已是一派洋氣的上海,有著這樣一個群體—摩登女郎,她們存在的本身彰顯了都市的新景象、新姿態,都市的現代性以及作為都市的附屬品。可是,到了浪蕩子筆下,摩登女郎除了光鮮亮麗的外表,只剩下一副空殼,早已沒有靈魂,也不再是有血肉之軀的真實人物,只是男性凝視下的類型化的集體名詞。他認為摩登女郎把男女關系當作消遣,男人不過是玩伴,沒有真情實愛。她們在愛情中是玩樂主義,男子被她們的花心善變折磨。《游戲》里的男子歩青因為戀人在他和未婚夫之間游離而失魂落魄,“一路上他想,她像是真的要走的了。但是她不是愛著我么?她從來對于我的愛情是虛偽的么?不,誰也不相信她會說謊的……但是她卻要走了?”[3]與戀人放縱性愛的同時,卻也要傷心面對她要離開他,選擇與未婚夫結婚的結局。《兩個時間的不感癥者》中SPORTIVE女郎在跑馬場遇到同買五號的H先生,和他一起散步,可她早已和T先生約好了,于是開始了一場三角戀情。結尾她奔赴下一場約,留下了目瞪口呆的H和T。她想赴誰的約也是由她決定,成了最大的操縱者。
劉吶鷗不僅覺得漂亮的女性,空有美貌,沒有靈魂,甚至將她們視為“致命女性”,她們可以魅惑男性,迷亂他們的心智,造成毀滅性后果。在文學創作上,劉吶鷗受波德萊爾的影響很大,波德萊爾《惡之花》中創造了“惡的特殊的美”的女性形象“惡之花”,這與劉吶鷗的女性觀相契合。“現代女性作為都市的產物,遠離了傳統意義上的忠貞、賢惠、純潔等美好的特性。女人已作為獸性與魔性的代替品,表面的美感成為俘虜與毀滅男性以及男權社會的工具。”[4]
三.依賴之“迷”
但不得不說的是,劉吶鷗帶著女性嫌惡癥的眼光來打量摩登女郎時,感情卻是矛盾的。一方面覺得她們的靈魂是空洞的,沒有內在可言,毫無學識與趣味;另一方面,又無比依賴她們,迷戀她們美艷的外表和嬌媚的身軀,可以說,對她們的魅力毫無招架之力。正如彭小妍所說,這是浪蕩子與摩登女郎的相互折磨。“他半自愿地容忍她的無知、善變及無理,這其中當然也有被虐情結。”[5]
劉吶鷗的創作深受新感覺派和浪蕩子文學“鼻祖”波德萊爾的影響,他內心是向往西方的。從他厭惡和表姐的舊式婚姻,認為那是封建余孽,也可得知,他排斥封建殘留,喜歡自由、大膽、創新的事物。劉吶鷗描寫女性外貌時,不僅具備東方女子的形態,還有西方女子的特點。《游戲》中寫道:“這個理智的前額,和在它上面隨風飄動的短發,這個瘦小而隆直的希臘式的鼻子,這一個圓形的嘴型和它上下若離若合的豐膩的嘴唇,這不是近代的產物是什么?”以及“—鼻頭上是兩顆火辣辣的眼睛,鼻下是一粒深紅色櫻桃。”《禮儀和衛生》:“她那對黛綠的眼睛真扯得我心臟像要破碎般地跳動。”這些摩登女郎明顯有著東方女性的溫柔美,如櫻桃的小嘴。而“黛綠的眼睛”“理智的前額”“瘦小而隆直的希臘式的鼻子”這些則是西方女性的特征。
劉吶鷗在《都市風景線》中塑造的女性形象非常大膽、熱烈、沖破傳統,她們身上就有劉吶鷗欣賞的美好性格。《游戲》中的女子移光即將要嫁給為她買“飛撲”和長著卓別林式胡子的未婚夫,這也不妨礙她與情人歩青在舞池相擁。結婚前,她把性交給歩青,分離時,也希望他能愉快地忘記她。《風景》中燃青偶遇一位即將要去與丈夫共度空閑周末的韻味十足的太太。他們趁著列車停下的空檔下車野合,然后若無其事地奔向各自的目的地。《禮儀和衛生》中夫妻雙雙出軌,妻子以古董店的交換為前提與法國人共度快樂時光,把小姨子獻給了丈夫。劉吶鷗筆下的摩登女郎多半是已婚或是即將結婚的女士,可她們卻與傳統女性有巨大差異,家庭沒有成為束縛她們的牢籠,仍然自由而奔放。可見,劉吶鷗刻畫的女性形象,滿足了他對女性的幻想,是他對女性依賴投射在文本中的表現。
四.結語
浪蕩子劉吶鷗是上海的特殊環境和自身經歷造就的新感覺派文人,他的女性嫌惡癥雖有其矛盾之處,不管是“迷戀”的依賴,還是“嫌惡”的疏遠,共同推動了劉吶鷗的文學創作。“在他的文本中,女性形成城市隱喻,詮釋著城市、述說著城市,女人也即城市。”[6]外形嬌媚迷人,將愛情視為游戲,同時又大膽熱烈的都市女性形象不可否認是劉吶鷗書寫都市文學的靚麗的風景線,是他獨特浪蕩子氣的文學映像。
參考文獻
[1]劉吶鷗著,彭小妍、黃英哲編譯.《劉吶鷗全集·日記集》上冊[M].臺南縣:臺南縣文化局,2001:322.
[2]劉吶鷗著,彭小妍、黃英哲編譯.《劉吶鷗全集·日記集》下冊[M].臺南縣:臺南縣文化局,2001:702.
[3]劉吶鷗.《都市風景線》[M].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04:09.
[4]秦安國.《論劉吶鷗小說中的女性形象》[J].江西藍天學院學報,2011:02.
[5]彭小妍.《浪蕩子美學與跨文化現代性》[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7:32.
[6]傅建安.《劉吶鷗小說與新時期都市書寫》[J].《南方文壇》,2010:07.
(作者介紹:胡仟慧,南昌大學人文學院19級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現代文學、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