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里有一個紅,還有一個菊。
小時候,特別不喜歡這兩個字。紅已經夠俗,何況還有菊,兩個字,真是俗不可耐,俗到塵埃里了。
于是給自己改名,把菊改成了橘。
“橘”比“菊”好多了。橘字溫暖,有意蘊。王羲之的奉橘帖寫得多好:奉橘三百枚,霜未降,未可多得。
除了奉橘帖,還有何如帖,平安帖。亦有驚天動地的好。
別人叫我小橘子,我歡歡喜喜地答應了。
后來我都忘了自己曾叫過菊。
是有一天,一個初中同學在微信群曬畢業留言手冊。曬了我寫的留言。
留言冊上赫然寫著我那個無比俗氣的名字。
我的初中同學仍叫我菊。無論我后來給自己取了英文名Coc0,還是筆名簡兒。他們統統不認賬。他們只叫我原來的名字。
就像當年那兩個調皮搗蛋鬼,大家仍叫他綽號鼻涕蟲、狗蛋一樣。
少年的友誼最明亮,最純潔。
一個人的名字,冥冥中與一個人有著神秘的聯系。
雖然我奮力改掉身上的土味兒,喝咖啡燙頭發穿洋裝,愛一切文藝小資的東西。可是骨子里,我到底還是那個土里土氣的鄉下丫頭,一個羞澀內向的女孩子。
再怎么改變,基因里的密碼改不掉。
土就土唄。土也沒啥不好?,F在的人還就愛那些個土特產。什么土雞蛋土鴨蛋土豬肉。
俗就俗唄,大俗即大雅。梅蘭竹菊,菊字亦清幽淡雅。
秋天,友人抱了一束野雛菊來我家。只覺這一束野雛菊,清新脫俗至極。后來在淘寶上買了幾個花箱,幾盆野雛菊,也在小院門前種菊花。

野雛菊鬧哄哄地開了,一院子沁人的幽香。
把野雛菊曬干,泡一壺雛菊花茶,只覺日子有一種盎然的古意。
人到中年,愛上大紅大綠。鄉下人家結婚辦喜事,老太太穿著大紅色襖子,繡花鞋。覺得那大紅色云紋和織錦真好看。
老太太被人夸贊,咧著沒牙的嘴,笑得像一朵花。
鄉下的酒席也好吃。蹄髈是大鍋里燉的,一口大鍋,從前幾天就開始燉蹄髓。燉得酥爛,熱氣騰騰端到桌上。一桌人恭恭敬敬地請老太太先戳一筷。老太太一頓酒席,專等著吃一只蹄髈。蹄髈的韌皮筋結入口即化。
女友送來幾匹土布。某個雙休去古鎮游玩,看到有人在賣土布。鄉下老太太收藏的陳年舊東西,怕霉了爛了有異味,女友回來特地洗干凈曬了好幾個日頭。用熨斗燙平整。折疊成四四方方一塊,系上紅絲帶。
那藏藍色土布,拿去做一件袍子,亦有驚天動地的好。
影兒贈我一只雙喜罐子。那日我去她家做客,看見那只雙喜罐子,贊不絕口。影兒便記下了,把罐子拿來贈我。
“這罐子是吃藥吃來的,你別嫌棄就好?!?/p>
“不嫌棄,我喜歡這罐子。管它真假。喜歡的東西就是最好的呀?!?/p>
我笑,影兒也笑。
影兒是多年的老友。很久不見,可是再見仍是那般親切熟稔。
我仍記得光陰里的人與事。
我和影兒騎著鳳凰牌自行車,飛馳在鄉間的小路上。
落日的黃昏,我們沿著北郊河一直往南,黑漆漆的村子里,傳來此起彼伏的狗吠聲。
影兒談戀愛,我像個拖油瓶,跟著她和男友逛大潤發。她男友推著推車,我和影兒從貨架上不停地拿東西。足足裝了一車子。
那個文質彬彬的男孩,后來還是和影兒分了手。影兒哭得眼睛腫腫的,一直問我為什么。我告訴她,因為他是冒牌貨,那個真正的白馬王子還沒有到來。你就等著吧。她果真乖乖地聽話等著。
有一天,那個白馬王子果真來了。他和影兒見了兩三次面,就定下終身。婚后十余年,孩子上初中了,他待她仍如初見,把她寵成了公主。
是我從中牽的線。影兒請我吃了謝媒飯。還拿一粒米往我臉上點痣,說我是最佳媒婆。那一刻的影兒,是世上頂幸福的小女人。
我知她日子過得好,便不再牽掛她。很少打她電話,她知我搬了新家,嚷嚷著要來。于是帶來了那只雙喜罐子。
我想著冬天,摘一枝梅,插在雙喜罐子里。亦有驚天動地的美。
少年時的友誼,最樸素最動人。
編輯/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