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小凡,竇錢斌,宋 偉,葛章志
(1.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安徽合肥 230026;2.上海社會科學院,上海 200020)
創新是引領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核心動力,是社會經濟發展的重要源泉,也是我國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的戰略支撐。目前在我國“創新驅動”戰略的背景下,經濟發展進入了蓬勃發展的新階段,這一關鍵時期的經濟發展已由高速增長轉變成高質量發展,需要不斷加快實踐創新和理論創新,優化經濟發展結構,推動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加速將我國建設成為創新型國家。在此背景下,我國制定了各種人才引進政策,其中以海外高層次人才引進最為突出,許多一線城市都頒發了對應的獎勵政策(見表1)。

表1 國內主要城市人才政策

表1 (續)
在政策的推動下,大批海外人才回國工作,其中以擔任企業高管居多。企業聘用海外人才擔任高管,一方面希望他們帶來國外管理經驗,更多的是讓他們結合自身海外經歷,為企業創新注入新動力。但企業創新受到多種因素影響,外在因素主要包括國家政策、制度環境、產業和市場狀況等,內在因素有企業組織結構、企業高管和員工特征等。其中管理者作為企業各項重大決策的主要發起者和領導者,對他們所在的公司的一切生產經營活動包括企業業績都有重大影響[1]。那么海外人才是否適合國內創新發展環境?有海外經歷的高層次人才擔任公司高管,是否可以促進企業創新效率?這是本文所要具體研究的問題。
高管作為企業隊伍的核心,對其發展至關重要[2]。現在許多企業通過引進海外人才擔任企業高管來促進發展。國外學者中David 認為高層管理團隊人員構成的多樣性能夠促進企業創新績效[3]。孫慧等[4]以國際化戰略為中介變量,組織慣性為調節變量,研究發現國際化戰略在高管團隊垂直薪酬差距與企業創新績效間發揮了中介作用。吳映玉等[5]認為海外并購可以促進企業技術創新績效的顯著提高,而且擁有海外任職經歷的高管團隊能夠顯著促進企業在海外并購后更好地將海外先進技術轉移和融合。既然促進作用明顯,那么是否有其他因素會影響其促進作用?Srivastava 等[6]認為任期時間長短對創新活動的促進效應會有影響。黃婷等[7]也認為雖然高管團隊中擁有海外經歷的高管占比對企業創新績效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但如果長期擔任高管職務并不能更好發揮其對企業創新績效的促進作用。但也有部分學者認為其有負面效應。Zhang 等[8]認為高管職能多樣性對企業創新有負面影響。劉鑫等[9]認為在企業創新過程中,高管團隊職能背景多樣性引起的情感沖突相比于認知沖突發揮更為主導性的作用,對企業創新績效具有破壞作用。Knight 等[10]研究發現高管團隊的異質性在重大決策上難以達成協議,并降低企業創新產出效率。
從學歷水平角度,彭中文等[11]以我國創業板高科技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高管團隊受教育程度較高有利于促進高科技企業成長。張曉亮等[12]也認為學者型高管能夠提高企業的創新能力,且有學術經歷的高管在企業內部的權利越大,其學術經歷在對企業創新的促進程度越強。趙珊珊等[13]認為學術經歷可以讓高管做決策時具有高度專業性和謹慎的決策態度,在創新項目選擇時更注重“質量”而非“數量”。那么如果是院士擔任企業獨立董事是否效果更好呢?許榮等[14]通過考察兩院院士及其候選人擔任企業獨立董事的企業創新情況,發現院士(候選人)獨董的任期越長、兼職公司數量越多,對企業創新的促進作用越好,但具有海歸經歷的院士(候選人)并相較于國內院士,并沒有突破性優勢。
高管團隊的專業背景對企業創新的影響日益受到學者關注。Camelo-Orda 等[15]提出具有較高教育程度的管理人員可以提供更多創新性的想法與方案,因為他們更加積極開放的對待創新,而教育水平較低的管理人員主要依靠熟練的方法解決問題,傾向于維持現狀。蘇曉華等[16]認為不同的專業背景對企業創新的正向影響程度具有差異性。呂晨等[17]高管團隊知識結構能夠為高科技企業創新績效帶來顯著正向影響,團隊中如果有經濟學背景的高管,這種正向影響作用會更強。虞義華等[18]也認為發明家高管對企業研發投入、創新產出、創新效率具有顯著的正向促進作用,且對于不同性質、規模、行業和制度環境的企業促進程度不同。但如果高管中有軍人背景,對企業的創新效率有抑制作用[19]。
綜上所述,現有針對高管海外經歷和企業創新的相關性研究已有一些成果,并從不同角度對其進行了分析。但是對企業創新指標測度不夠精細、高管海外經歷劃分不夠細致,導致在實際操作中只能提供宏觀層面參考,而不能做到微觀層面的指導;且企業創新分為研發階段和轉化階段,不同海外經歷的企業高管在研發和轉化領域的貢獻也會有明顯不同。
本文選擇2008—2017 年中國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上述變量中公司內部情況的相關數據均來源于CSMAR 數據庫和Wind 咨訊,公司所處的外部環境變量的數據來源于《中國科技統計年鑒》。其中,外部環境變量在2008 年缺失的部分數據用線性插值法補全,然后運用極值標準化方法對所有環境變量進行無量綱化處理。在公司樣本中,剔除上證B 股、深證B 股、金融行業、專利申請數據缺失或等于0、有效專利數缺失或等于0、研發人員投入數量缺失或等于0、研發金額投入數量缺失或等于0 的樣本,最終得到包含2 835 家公司14 156 個樣本。
為了研究高管海外經歷對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效應,本文構建如下多元線性回歸模型的主要解釋變量為企業創新效率。

模型的被解釋變量為企業創新效率。目前研究中對企業創新效率的測度大多是從專利申請、研發投入等角度進行,但此做法不能精準分析企業的創新能力。本文參照孟維站等[20]的測度方法,用三階段DEA 模型,從技術研發和轉化兩個階段測度企業創新效率,其中技術研發指的是企業進行技術生產和創新的過程,而技術轉化指的是企業將已有技術市場化并為企業帶來知識產權收益的過程。具體步驟如下:
第1 步,根據Banker 等人提出的BCC 模型對規模報酬可變條件下的創新效率進行測度,進而將傳統DEA 模型中的綜合技術效率分解為純技術效率和規模效率兩部分。在本文中,技術研發階段的投入指標選取研發人員投入數量、研發資金投入數量兩個指標,技術研發階段的產出指標和技術轉化階段的投入指標選取專利申請數和有效專利數兩個指標(由于本文將企業創新分成兩個階段,技術轉化階段是對企業生產出的技術進行應用的階段,故技術研發階段的產出可被視為技術轉化階段的投入),技術轉化階段的產出指標選取營業收入增加值指標(見表2)。通過BCC 模型,可以測度出企業在技術研發階段和技術轉化階段的綜合技術效率、純技術效率和規模效率,并在此基礎上計算出技術研發和轉化階段的投入冗余。
第2 步,構建如下SFA 回歸模型,觀察外界環境因素和噪聲對企業在研發和轉化階段上投入冗余的影響

方程(2)中,k 表示企業在兩個階段上第k 個的松弛變量,表示混合誤差項,表示服從正態分布的隨機擾動,表示服從非負斷尾正態分布的管理非效率,與無關。表示環境變量,參考李洪偉等[21]、孟維站等[20]的文獻,本文選取了政府資助、研發人員密度、研發硬件基礎和區域市場環境4 個外界宏觀環境變量(具體解釋見表2),然后將外界宏觀環境變量按照企業所在省份進行匹配,利用方程(2)的估計結果對企業兩個階段上的投入量進行調整,從而剔除外部環境因素對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
第3 步,將調整后的投入數據重新代入第1 步的DEA 模型中進行測算,進而可以得到技術研發階段的綜合技術效率、純技術效率和規模效率和技術轉化階段的綜合技術效率、純技術效率和規模效率6 個指標。綜合技術效率、純技術效率和規模效率共同組成了對企業創新效率測度,其中綜合技術效率代表的是規模不變條件下的企業創新效率,是本文考察的重點。

表2 企業創新效率測度的指標體系
模型的核心解釋變量包括:企業高管海外經歷定義為企業高管中有海外經歷的人數(oversea)及其所占高管人員比例(overseap);海歸高管的平均學歷是高管在海外所取的平均學歷(oversea-edu)定義為中專及中專以上=1,大專=2,本科=3,碩士研究生=4,博士研究生=5;海歸高管的專業包括,技術、經管、法律專業背景人數及其所占高管比例定義為人力資源、管理、經濟、市場專業背景概括為經管人員(oversea-mac),所占比例(oversea-macp);法律專業背景概括為法律人員(over-leg),所占比例(over-legp);技術專業背景概括為(over-tech),所占比例(over-techp)。
表3 為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企業高管海外經歷的均值為0.399 1,表明樣本中有39.9%的企業至少有一個董高監成員擁有在國外學習或工作的經歷。海歸高管的平均學歷為0.865 9,說明海歸高管的學歷普遍不高,大多數是有豐富的實際工作經驗;企業技術研發效率的自然對數均值為0.054 1,但是技術轉化效率的均值為0.013 1,說明大多數企業在研發環節創新水平很高,對高新技術的學習、應用的能力很強。但是在技術落地和產品轉化環節遠不如研發環節,導致轉化效率偏低,科技轉化程度不足。

表3 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
表4 列示了高管海外經歷對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其中第一、二行為企業高管中有海外經歷的人數及其占比對企業技術研發效率與轉化效率的影響。結果顯示:海外經歷的系數為正,說明高管的海外經歷對企業技術研發效率與轉化效率存在顯著的正相關關系。這是因為海外的學習或工作經歷幫助高管獲得了前沿技術和管理思想,有利于增強企業的技術儲備和提高研發人員的創新實力。海歸高管通過國外的科學技術訓練可以掌握先進的技術,了解技術發展的最新動向,而這些知識對于尚處在技術追趕階段的中國企業而言仍具備相當的前沿性,能夠有效縮小企業和國外的技術差距[23]。
從技術研發效率的視角看,海歸高管所具備的國際化視野為企業提供更加多元化的視角,有利于提高企業的創新決策能力和效率,幫助企業選擇更為先進和成功的研發方向,提高企業技術研發的成功率[24]。從技術轉化效率的視角看,科技成果轉化中國屬于起步階段,但海外高管的管理、學習經歷早已讓他們接觸到了科技成果轉化的前沿,可以有針對性的提高國內企業轉化效率,促進產品落地。

表4 高管海外經歷與企業創新

表4 (續)
表5 為海歸高管的學歷層次、專業背景對企業創新的影響。結果顯示:海歸高管的學歷層次對企業技術研發和轉化效率的系數顯著為正,表明海歸高管的學歷層次與企業創新是正相關關系。這是因為學歷越高,管理者將擁有更多的知識儲備,其知識結構越完整,同時受教育程度較高的管理者更傾向于做出超越個體利益的符合企業價值觀的決策,從而促進企業創新[11]。
另外,在海歸高管專業背景方面,技術背景和經管背景的系數均為正,說明擁有技術和經管專業背景的海歸高管與企業創新之間有顯著正相關關系。這是因為擁有技術背景的海歸高管通過在國外的系統學習,更為重視企業技術創新活動。其技術背景不僅有助于企業研判市場需求,規劃企業發展方向,還能發揮其專業優勢,幫助企業降低創新過程的不確定性[23-24]。而具有經管背景的海歸高管擁有先進的管理經驗和國際化視野,且對于市場運行有敏銳的嗅覺,有助于促進企業創新。一方面,海歸高管的經管專業背景讓他們有扎實的理論基礎,可以高效開展企業戰略部署和策略執行,使得企業有能力精準把握市場機會。另一方面擁有經管背景的海歸高管掌握有充分的項目運行知識,能夠將國外先進的管理經驗和運營模式進行本土化改造,保持甚至增強國內企業的技術創新投入[25]。
然而擁有法律背景的海歸高管對企業技術研發效率上呈現負相關性,在轉化效率上是正相關性,這是因為擁有法律背景的海歸高管熟悉科技成果轉化的相應政策,能夠將技術有效地轉換為績效產出,提高企業技術轉化效率,但是由于沒有完整的技術或管理學習經歷,在企業技術創新方向決策時經驗不足,不能有效提高技術研發效率。

表5 海歸高管學歷層次、專業背景與企業創新
表6、表7 探討了在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中高管背景對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結果表明:不論在國有企業還是非國有企業中,高管具有海外經歷對企業技術研發均有顯著促進作用。但海外高管的學歷在國有企業中并不占優勢,反而是具有相關專業背景的人員更能在國有企業中發揮其對技術研發的促進作用。反之,在非國有企業,高學歷更能帶來企業技術研發效率的顯著性提高。從企業技術轉化效率的角度分析,高管的海外經歷和專業背景在國有企業中能夠充分發揮出其獨特優勢,對國有企業的技術轉化效率有顯著提高。但在非國有企業中,高管是否具有海外經歷,其學歷、專業背景對企業技術轉化效率并無顯著提高。
綜上所述,這是根據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的根本屬性決定。國有企業規模普遍較大,更加注重技術研發階段,已形成成熟的研發體系,故海外人才的加入并不能對現有體系產生革命性提高。但也是由于其體量龐大,管理模式優化進程緩慢,所以具有海外經歷且專業能力強的高管,可以在入職后給企業帶來先進的管理理念,增強國有企業市場敏感度,提高技術轉化效率;反觀非國有企業,其市場導向性更強,技術落地能力強于國有企業。但前期技術研發效率較低。通過高學歷海外人才的吸納,能夠簡潔高效補足前期研發效率不高的短板,利用高學歷海外人才的多年研究成果,最大限度提高研發效率。

表6 企業異質性視角下高管背景對企業技術研發效率的影響

表7 企業異質性視角下高管背景對企業技術轉化效率的影響
表8、表9 探討了在風險投資視角下高管背景對企業創新效率的影響。結果表明:企業獲得風險投資后,有海外經歷的高管能夠更好的利用風險投資,對提高企業技術研發和轉化效率均有顯著效應。但學歷越高的海外高管,在沒有風險投資進入時,更加可以發揮其自身優勢,促進企業技術研發。而從專業角度分析,有風險投資進入時,擁有經管專業背景的高管對企業技術研發效率的提高達到了0.102 3,明顯高于沒有風險投資時的0.056 1;沒有風險投資進入時,高學歷且具有經管專業背景的高管對技術研發效率有顯著提高,但在轉化方面貢獻不大。
這是因為風險投資可以為企業提供增值服務,幫助企業建立戰略聯盟、降低技術創新不確定性、促進企業增加創新投入[26]。海外資本市場活躍,有海外經歷且是經管專業背景的高管在海外工作時具備豐富的風險投資引入和管理經驗,針對企業研發資金不足等情況,引導風險投資進入企業研發階段,為其提供資金支持;到技術轉化階段后,海外高管對風險投資和市場需求的結合更加敏銳,優勢更加突出,且此時擁有專業技術背景的高管可以利用其理論功底,根據市場需求不斷調整自身產品,在風險投資的資金支持下更好完成技術轉化,提高效率。

表8 風險投資視角下高管背景對企業技術研發效率的影響

表9 風險投資視角下高管背景對企業技術轉化效率的影響
本文以2008—2017 年A 股上市公司為樣本,研究高管海外經歷對企業創新的影響。實證結果表明,高管的海外經歷能夠提高企業的創新效率。擁有海外經歷的高管更加注重核心競爭力的提高,在技術創新策略的實施中能夠起到促進作用。進一步分析海歸高管的學歷層次和專業背景,具有技術和經管專業背景的海歸高管可以有效提升企業的技術創新能力,且擁有經管專業背景的海歸高管對企業的技術研發效率促進作用更強,而擁有法律背景的海歸高管對企業技術研發效率有明顯抑制作用,但在技術轉化效率上有自己的獨特優勢。
而通過異質性的分析表明,不論在國有企業還是非國有企業中,高管具有海外經歷對企業技術研發均有顯著促進作用。具有海外經歷且專業能力強的高管,入職國有企業后對其技術創新效率的提高顯著優于非國有企業。且在有風險投資進入后,具有經管專業背景的高管更能發揮其自身優勢,促進企業創新。
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本文的政策啟示如下:
一是政府應繼續提高海外留學生或工作者回國的支持力度,加強高層次人才引進計劃的實施。近年來我國越發重視核心技術的開發創新,但受制于我國的技術水平,諸如芯片、半導體等核心技術發達國家更具優勢,國家應繼續實施引才計劃,注重本土化創新。
二是企業在進行高管團隊配置時要給予海外人員更大權限和支持力度,幫助本土企業加速進行技術創新,實現對發達國家的趕超。在技術研發過程中,優先引進一批擁有技術和經管專業背景的海外人員主抓企業技術研發,而擁有法律專業背景的海外人員可以作為企業技術轉化的負責人去加速產品市場化。這樣搭配可以提高管理團隊的多元化程度,增加企業技術創新效率,補齊本土企業技術創新短板,加速創新型國家建設步伐。
三是國有企業要注重對海外人才的吸納,發揮具有技術和經管專業背景的人才在“產—學—研—用”一體化中的作用,優化自身管理模式,提升創新效率。非國有企業要鼓勵技術型高管開展交叉式研究,引導其發揮加速科研成果在企業中轉化的作用,以期減少研發項目重疊而造成的資源浪費。
四是積極鼓勵風險投資進入企業,拓寬其籌資渠道,解決企業融資難、融資貴等問題。引導具有經管背景的高管搭建專為企業創新活動服務的籌資融資平臺和市場反饋機制,為技術型高管調整產品結構,提高技術轉化效率提供資金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