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大學書法美育中的辯證觀

王智忠

（天津理工大學 盲人工學院，天津 300130）

大學生樹立正確的審美觀非常重要，在大力弘揚傳統文化背景下，公共書法藝術課程無疑是高校美育教育的一個很好渠道！而大學書法課程有別于中小學的寫字課，應把樹立正確的書法審美作為主要教學目標。但關于書法藝術的審美，當今社會普遍存在一些認識誤區！一方面是由于對漢字書寫與書法藝術創作界限的模糊認識造成的；另一方面則是由于社會上流行的借書法之名的種種文化亂象造成的，比如說江湖書法、吼書等，這些往往混淆了大眾視聽，也同樣影響著當代大學生的審美認知。從某種程度講，弘揚真善美、揭示假惡丑同等重要！高校書法美育教育正當其時！

書法美育離不開書法美學,而美學離不開哲學。因而書法審美教育除了使學生了解書法的本體審美要素以外，更要培養學生一種審美思辨能力，而這也是中國傳統文藝美學的一大特點，并且它又與馬克思主義原理也有某種契合，亦可作為公共藝術課程思政的很好案例。以下試從馬克思主義辯證法角度談一談書法的審美教育問題。

一、審美中的矛盾統一

矛盾的對立統一是辯證法的基本原理，在書法技法層面就有體現。比如古代書論中所講的擒縱，便是一對矛盾體。擒者，指能收得住筆；縱者，指能放得開筆。周星蓮《臨池管見》言：“有擒縱，方有節制，有生殺，用筆乃醒，醒則骨節通靈，自無僵臥紙上之病。否則尋行數墨，暗中摸索，雖略得其波磔往來之跡，不過優孟衣冠，登場傀儡何足語斯道耶？”可知“擒縱”也是筆法求“活”的手段。黃山谷“愿草驚蛇起風雨”，懷素筆法的“飛鳥出林，驚蛇入草”無不是言書法鮮活的妙處?！扒芸v”是一對天生的矛盾，偏工易就，相合難求。須知“擒”是縱中擒，“縱”是擒中縱，二者只在即離間。固執一端，必為不美。看一看當今有些江湖書法和老干部體書法，一味恣肆奔放，看似熱熱鬧鬧，其實只是一種審美偏執造成的！他們需要的是從奔放的內心走出來、領悟一下蘊藉和擒的妙用！大學生明白此理，高下立判也就見怪不怪的了！

技法如此，風格依然。中國古代文藝作品風格形態系統包含諸多種極端的、對立的風格表現形式。盡管風格是藝術家話語形式發展到極致、創作個性成熟的表現，但書家風格成熟的標志絕不是滿足于單一書法風格的提出，因為那只是“偏工”，非盡善盡美，而藝術經典一定是集眾美于一身的，或者是對立統一或唯務折中的，因為中和之美才是中國傳統美學的高境界。比如王羲之的名作《蘭亭序》，就是一個多種風格特征融合的典范，一篇《蘭亭序》就能找到歐陽詢瘦健、顏真卿厚實、黃庭堅的跌宕、虞世南的蘊藉等等。給學生灌輸一種對立統一的審美思想，猶如同給學生打開一扇窗，看到更加精彩的美的世界，因為美的本質就是關系，是矛盾的對立又是統一、疊加甚至相融！

二、審美同樣可以量化

審美雖是一種感性活動，但其中也積淀著理性因素。有人認為美是不可言說的，但美又何嘗不能量化分析呢？古人講“增之一分太長，減之一分太短”，就是說的這個道理！并且，古代書法的技法理論也注入的這種理念，尤其體現在楷書結構規律的探究上。比如說明代李淳的《八十四法》，歸納了漢字楷書的結構規律，即各單位構字部件的對比關系。但僅僅確立大的關系是不夠的，美在對比更在精微處！在諸多種結字關系中，更應關注在保證整體關系特征基礎上的度的把握，也就是歐陽詢三十六法中所講的“卻好”了。例如《八十四法》中有“分疆“一法，意為左右比例相同，這是結構特點“質”的把握，但書寫時還要關注即離的尺度，全離、過近都為不美，這就需要量化一下，找到最佳臨界點。再如“平四角”也不可絕對看待，過分追求也就成了美術字了。而“縝密”亦應做到緊而不瞎為宜。這些都存在一個審美關系量化和度的問題，昭示了質、量、度的哲學道理！書法有法但不是固守，而應活參，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找到那個最佳的審美臨界點。

此外，《八十四法》的實踐意義還體現在點畫輕重與結構的量化關系上，而不僅是單純的結構。比如說：“上占地步”雖言上寬下窄的結字情況，但極易造成不平衡，故而在點畫書寫上應以上輕下重去補償。再如“右占地步”，不僅是鉤字部件的左小右大，更要注意要右邊寬而筆畫瘦，左邊窄而筆畫肥?？梢?，漢字作為充滿動靜、主次、輕重對比關系的活性體，基本的構字部件——點畫的作用不容忽視，正如宗白華先生所講：“中國的字不像西洋字由多寡不同的字母組成，而是每一個字占據齊一個固定的空間，而是在寫字時用筆畫，如橫、豎、撇、捺、鉤、點，結成一個有筋骨血肉的‘生命單位’，同時也構成了一個‘上下相望，左右相近，四隅相招，大小相副，長短闊狹，臨時變適’，‘八方點畫環拱中心’的空間單位?！币蚨?，有學者認為中國書法的結構不單是一個美學問題，也是一個意識形態課題，其實此說并不為過！他更提醒習書者以文化、哲學的視角看待技法問題，因為缺乏文化理解的技法一定只能塑造出字匠，而非書家！而我們要說，審美的文化信息也是可以量化言說的，書法審美并只不是一項單純的感性活動，理性科學的解讀也不可或缺！

三、審美與辨丑同等重要

真善美和假惡丑雖對立明然，但辨別起來有時并不容易！常言道：真理跨越一步就有可能成為謬誤！對于書法審美能力低下的人，以丑為美、以美為丑的情況并不少見！基于古代傳統哲學陰陽理論，中國的書法批評理論中也常采取一種矛盾集合的批評方式，諸如“似攲反正”“帶燥方潤”等將兩種對立的風格結合于一處。但同時書法藝術品評中還存在諸如而“粗不為重，細不為輕”等極具思辨意味的點評，即貌似風格近似的審美對象卻判若水火，這才是最難判定的，甚至看起來有些玄虛的味道！而這恰恰是一種基于樸素辯證法的思考，相反如何相成，此又何以非彼，非深識書者不能體會！比如看似近似的審美風格中，奔放不是粗野；蒼老不是枯萎；溫婉不是細弱；蘊藉不是猥瑣；古拙不是傻氣；自然不是不衫不履等等?？芍^一念之差，紅土朱砂！其實，辨別起來也不難！無論書法上的蒼老、溫婉、蘊藉、古拙都是一種生命形式的存在，這樣的作品盡管形貌風格各異，但都充盈著筋骨血肉的美感，而后者像枯萎、細弱、猥瑣、不衫不履則缺乏生命的張力。正如古畫中嶙峋的羅漢之與瘦弱的乞者本質不同，所以中國古代書法審美以骨力為先，正所謂無力不成書！

談到審美辨丑，使人想起近年社會上熱議的“丑書”，可謂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有的人看到不能欣賞的作品，手一指：丑書！其實，藝術作品不單單考作者也在考欣賞者！首先，需要一種包容性的審美眼光！大自然何嘗沒有丑石、奇松、絕岸、頹峰這些看似不同凡響的美呢？藝術美亦然，我們更沒必要苛求藝術家的作品了！魯本斯健壯的青年男女是一種美！那倫布朗的年老丑婦何嘗不美！那么何為真正的丑書呢？它不是倫理判斷！藝術上的丑書實際是一種缺乏自主書寫意識的刻意忸怩作態，即以藝術效果作為出發點違背自然胸臆的表達。當然，表現也是多種多樣的：過分依附大眾審美口味而致俗；標榜不俗也會致俗；如果粗頭亂服是俗，那么油頭粉面何嘗不是一種俗！這都是丑書的表現形式！再比如有些學書不深者，偏追老拙而故做老態，都是片面的、僵化去理解書法的“老”問題，不能不說是對書法的一種淺薄理解，拙者非真拙，拙中寓巧也，反之那就是丑了。真正意義的丑書應與自然書寫相悖，而不單單是意象本身判斷。因此，不能簡單地以倫理判定當審美判定，以無知當正見！可見，辨丑的意義在于促進審美水平的提升，好像分析謬誤目的是在于堅持真理，二者相輔相成、互為競進，也是對立統一的。

四、否定之否定昭示動態書法審美

作為辯證法的重要原理——否定之否定規律，也同樣出現在書法藝術的審美之中。正如孫過庭對書法學習歷程的描述：初為未及，中則過之，然后會通，會通之際人書俱老。歷史上很多書家都印證了孫過庭的話，顏真卿早年書法早年端秀、中年雄渾、晚年不溫不火；褚遂良早年雄強，后歸于嫵媚；陸維釗先生早年傾心碑體晚年回歸帖法。古今但凡大家無不經歷過這種勢同水火般的鍛造，這也說明書法雖小道,但從書家風格形成看也是一個不斷否定自我、樹立新我的過程。

否定之否定還可以理解為有和無，即書法學習的臨創關系把握上，“從無到有”是指積累成法的臨摹階段，“從有到無”則是拋卻成法，重新組建即創作了。把習書的兩個階段作為書法品評的依據說明書法本身連接了昨天，同時也伸向明天。固化的面目和單一的取法必定是僵死和沒有發展的。臨習和創新作為書法學習的重要環節理應成為書法品評的重要依據。相反，缺乏傳統的積累，單憑所謂的個人才情；或者泥古終身而毫無自我，都是有悖書法學習規律的。那么，看似與欣賞者無關，但恰恰是書法審美的關鍵所在，作為專業與非專業或書法與寫字的分野正在于此，欣賞者不能不知！

審美需要有發現美的眼睛，更需要深厚的文化積淀！因為書法審美也存在一個審美資質的問題，觀千劍而后論劍！欣賞美切忌故步自封！宋代大文豪歐陽修曾言：余始得李邕書，不甚好之，然疑邕以書自名，必有深趣，及看之久，遂他書少及者，得之最晚好之尤篤。這說明審美也是一個不斷提升的過程，那么作為欣賞者就更應該抱著一種謙遜謹慎的態度，少一些武斷，多幾分研究，審美眼光也就慢慢提升了，但這種提升一定是對故我的否定和對新我的再造，因為只有如此才能將審美引向縱深和高水平。

總之，書法審美是一個認知的難題，何為美？書法的典范美包括哪些范疇？藝術上與美對應的丑究竟是什么？看似近似的審美對象怎么去評判它們的優劣？如何突破自己的審美局限，去真正以一種包容的心去審美？又如何能以犀利的目光辨丑？這都為大學公共書法課提出了很現實的問題！因為學生以后面對的將是紛繁復雜的審美對象而不是教科書中的藝術典范！那么在向學生灌輸書法本體觀念的同時，作為審美的內核，最需要培養的是一種思辨的能力！而思想的武器便是辯證法，他來源于馬克思理論，植根于中國傳統美學。實踐表明，書法美育教育與思政教育也是殊途同歸的，它的意義絕不在課程本身，正所謂美能導真，亦能啟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