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冰

2021年10月25日,蘇丹發生軍事政變,引發民眾抗議,抗議沖突造成多人死傷。
10月25日,蘇丹軍方軟禁過渡政府總理哈姆杜克,逮捕多名文官,切斷全國通訊。蘇丹國家主權委員會主席、軍方首腦布爾漢宣布全國實施緊急狀態,解散主權委員會及過渡政府。反對者指軍方發動“政變”;軍方則堅決否認,稱此舉旨在使誤入歧途的政治過渡進程步入正軌,承諾在2023年7月舉行大選并還政于文官政府。然而,軍方說法未能服眾,國際社會紛紛施壓,文官陣營拒不妥協,民眾抗議聲浪高企。蘇丹陷入政治僵局,未來前景不容樂觀。
蘇丹軍方2019年4月推翻總統巴希爾,同年8月與“自由與變革力量”達成協議,成立主權委員會。次月,蘇丹過渡政府成立,由“自由與變革力量”提名的哈姆杜克出任總理。事實上,同年9月開啟的蘇丹政治過渡進程早已暗流洶涌。兩年來,軍警部門多次爆發未遂政變,局部地區騷亂不斷,總理哈姆杜克亦險遭暗殺。文官政府、軍方、政治反對派、支持巴希爾的伊斯蘭主義者、盤踞地方的反政府武裝等勢力間存在紛繁復雜的利益糾葛。這次軍方奪權風波便是過渡政府與其他勢力積怨爆發的結果。
首先,軍民矛盾日益升級。蘇丹過渡政權本就是對立雙方妥協的產物,軍民陣營在過渡期互相制衡又爭權奪利。一方面,軍方與文官政府在國內和談、經濟改革、外交政策、對巴希爾及其追隨者的處置等諸多問題上意見不一,爭奪主導地位。另一方面,反對派陣營一直希望限制軍方權力,提出重新整編蘇丹武裝部隊、快速支援部隊等軍方各分支,并加大對軍方商業行為的管控。權力博弈與“清算”壓力下,軍方與文官政府關系日益緊張。9月21日,又有幾十名親巴希爾的軍官發動未遂政變,事態雖然很快平息,但成為軍方與過渡政府矛盾激化的導火索。文官聲稱此事更加證明改組軍隊的必要性,軍方則指文官施政不力反借故打壓軍方。按既定程序,軍方應在未來數月內將過渡期國家主權委員會主席一職移交給文官,但在這種對峙局面下,許多軍方人士擔心移交權力后在軍民力量對比中落入下風,甚至被追責。
其他政治勢力對過渡政府的反對聲浪也日益高企。“自由與變革力量”本就是為推翻巴希爾政權而組建的一個結構松散、兼容并包的聯盟,其內部各派系在許多問題上也難達共識。2020年10月,過渡政府與國內大部分武裝反對派簽署了《朱巴和平協定》,使后者參與到過渡政權之中。一部分前武裝反對派近期在該聯盟內部組建分裂派系“國家憲章運動”,發起抗議,稱過渡政府政治代表性不足,缺乏合法性,支持軍方接管。
此外,地方勢力也對既定權力分配方案不滿。《朱巴和平協定》簽署后,原來親巴希爾的蘇丹東部部落認為自身被這次“政治交易”排除在外,近期其一度封鎖了蘇丹港。文官政府要求軍方驅散東部騷亂,而軍方則認為應將包括東部部落在內的更多政治力量納入過渡政權。這些部落也成為軍方奪權的支持者。
蘇丹糟糕的經濟形勢更成為軍方攻擊文官政府的重要口實。經濟困境是導致巴希爾政權倒臺的最大誘因,但過渡政府也對國內經濟形勢束手無策。過渡政府欲挽救經濟危局,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達成協議,以匯率自由化、削減補貼等經濟改革措施換取發展援助。但這些措施短期內加大了民生壓力。在疫情等因素疊加影響下,蘇丹通貨膨脹率7月攀升至422.78%,創下歷史新高。過渡政府的艱難處境使軍方看到機會,以武力奪權并宣布將組建新的過渡政府。
軍方強調奪權目的是結束對立政治派別間的爭執,修正過渡進程,但國內外并不認可。蘇丹民間團體便指責軍方行為是“明顯的政變”。蘇丹全國多個城市成立了“抵抗委員會”,街頭抗議不斷升級。國際社會對軍方也普遍予以譴責。美國立即宣布凍結對蘇七億美元援助;非盟亦暫停了蘇丹成員國資格;就連與蘇丹軍方關系密切的沙特、阿聯酋等國,也在國際輿論壓力下呼吁全面恢復蘇丹過渡政府。
軍方自身控局條件也并不充分。軍方陣營不包含任何政界力量,這使其在組建新政府等問題上缺乏援手。雖然親巴希爾的伊斯蘭主義政黨可能對軍方示好,但軍方與其結盟可能進一步引發國內反彈,也不利于爭取埃及、沙特、阿聯酋等地區國家支持。而且,軍方陣營構成多元,各分支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布爾漢雖是名義上的軍方首腦,但并不能統御全局。
隨著國內抗議勢頭愈演愈烈,軍方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有消息稱,軍方將再次與民間陣營達成妥協,同意哈姆杜克復職并獨立組建技術官僚政府,希望以此緩和軍民間激烈對峙局面。但部分抗議者堅持要求軍方徹底交權,軍方此舉能否息事寧人尚待觀察。
如果軍方未來拒絕還政于民,其掌權之路注定無比艱難。民眾雖對哈姆杜克政府有不滿之處,但普遍認為政府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甚至指責軍方在經濟領域的滲透制約了政府施為。此外,過渡政府也成功讓美國將蘇丹從“支持恐怖主義國家名單”中除名,并獲得了巨額國際經濟援助及減債承諾。雖然大部分承諾尚未落實,但若軍方掌權則注定落空。未來,軍方若無法解決資金短缺難題,則不僅難以通過改善民生來安撫民怨,軍方陣營本身也可能走向分裂。
當前蘇丹民間普遍抵觸軍政府,傾向民主政體,但軍方交權,蘇丹就能步入正軌、良性發展嗎?
蘇丹1956年獨立后照搬了英國的議會制民主政體,但這種做法很快遭遇水土不服。此后幾十年,蘇丹陷入了軍政府與民選政府循環更替的怪圈。一個成功的現代政體需建立起一套行之有效的政治秩序與權力運行機制,有力地統合國內政治勢力,防止政局碎片化局面出現。自爆發推翻巴希爾的大規模抗議以來,蘇丹各地區各階層民眾普遍動員起來,投身街頭政治,表達自身訴求,但蘇丹社會陷入了一盤散沙的局面,各種群體只為自身利益代言。蘇丹本來就是多族群國家,又長期戰亂,內部異質性高。民族差異、代際差異、城鄉差異、教派差異,再加上現實利益沖突,導致教俗之爭、軍民之爭、央地之爭、部落之爭,將整個國家割裂得七零八落,就算是民主政體也極易淪為為利益分配爭吵的談判桌。蘇丹本就是最不發達國家,經濟缺乏造血能力,需要國家層面集中精力進行國家建設、振興經濟。因此,欲實現穩定與發展,蘇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作者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中東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