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 琪
(中國社會科學院,北京100732)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在不同場合均提到了家庭家教家風建設的重要性。最早、最正式的講話可見諸2015年春節團拜會,習近平總書記說:“中華民族自古以來就重視家庭、重視親情。……不論時代發生多大變化,不論生活格局發生多大變化,我們都要重視家庭建設,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風。”而最完整詳盡的表述則體現在2016年會見第一屆全國文明家庭代表時習近平總書記的講話:“隨著我國改革開放不斷深入,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發展不斷推進,隨著我國人民生活水平不斷提高,城鄉家庭的結構和生活方式發生了新變化。但是,無論時代如何變化,無論經濟社會如何發展,對一個社會來說,家庭的生活依托都不可替代,家庭的社會功能都不可替代,家庭的文明作用都不可替代。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絕大多數人都生活在家庭之中。我們要重視家庭文明建設,努力使千千萬萬個家庭成為國家發展、民族進步、社會和諧的重要基點,成為人們夢想啟航的地方。……希望大家注重家庭。……希望大家注重家教。……希望大家注重家風。”
為響應這一號召,學界也開始撰文,探討家庭家教家風建設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有學者闡釋家庭家教家風這三者之間“體、術、魂”的緊密關系[1];有學者歷史地剖析中國傳統家庭文化的宗族文化本源和近代以來中國家庭建設的民主化、科學化變遷,以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和改革開放之后家庭建設中“家庭、家教、家風”三位一體的新面貌[2];有學者認為,推動馬克思主義婚姻家庭觀與我國的家風家教建設在當代融合符合家庭建設的現實需求[3];有學者強調,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風正是當前家庭建設的三大要務[4];有學者則考察梁啟超的家庭家教家風思想,認為其家教的靈魂正是由儒家的“修己以考人”之道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而來的愛國主義[5]。也有文指出,習近平的家庭家教家風思想是對馬克思恩格斯家庭觀的繼承和弘揚,對歷屆領導人家庭建設思想的發展和創新,更是針對當前我國家庭、家教和家風建設不足現象的進一步思考,因而具有重要的時代價值和現實意義[6]。
現有的官方實踐重在強調家庭家教家風建設在基層社會治理中的作用,現有的研究也多是從家庭家教家風本身做文章,關注微觀具體的層面,而這一政策背后的深層理論淵源和價值關懷尚未得到充分挖掘。事實上,習近平總書記在講話中已經強調了:無論時代如何變化、經濟社會如何發展,家庭的生活依托都不可替代,家庭的社會功能都不可替代,家庭的文明作用都不可替代。
關于家庭的重要性,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均有涉及。恩格斯根據馬克思遺愿寫就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以下簡稱《起源》),就是一部以唯物史觀考察原始社會的重要著作,它對人類社會從蒙昧時代經過野蠻時代到文明時代的歷史發展過程進行了規律性闡釋,進而得出馬克思主義關于家庭、私有制和國家起源問題的基本觀點。《起源》從“人自身的生產”維度闡釋了家庭從無到有一步步發展變遷的歷史。20世紀60年代以來,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流派從中汲取養分,提出了從社會再生產理論的視角重新審視女性受壓迫問題的重要觀點。
本文就力圖從《起源》提出的“人自身的生產”或稱“勞動力再生產”的視角入手,闡釋家庭家教家風建設這一政策背后的深層理論內涵和時代價值。
首先,恩格斯在《起源》的開篇序言中指出:“根據唯物主義觀點,歷史中的決定性因素,歸根結底是直接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但是,生產本身又有兩種。一方面是生活資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產;另一方面是人自身的生產,即種的繁衍。一定歷史時代和一定地區內的人們生活于其下的社會制度,受著兩種生產的制約:一方面受勞動的發展階段的制約,另一方面受家庭的發展階段的制約。”[7]15-16
這里恩格斯清晰給出了“兩種生產”的準確定義,即生活資料和生產資料的生產,以及人自身的生產。這里的“人自身的生產”特指通過“種的繁衍”實現的“人自身的生產”。這一點跟他早先和馬克思一起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表達的觀點是一致的。
關于家庭的概念,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就已經作了說明。物質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是一切人類生存的基本前提;由此,人們每日都重新生產著自己的生命,同時他們也繁殖新的生命,因而形成了夫妻之間的關系,以及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關系,這就構成了家庭。“這種家庭起初是唯一的社會關系,后來,當需要的增長產生了新的社會關系而人口的增多又產生了新的需要的時候,這種家庭便成為從屬的關系了。這時就應該根據現有的經驗材料來考察和闡明家庭,而不應該像通常在德國所做的那樣,根據‘家庭的概念’來考察和闡明家庭。”[8]他們還指出,無論是通過勞動生產自己的生命,還是通過生育生產他人的生命,都表現為雙重關系,即一方面是自然關系,另一方面是社會關系。因此,家庭的本質正是自然關系和社會關系的總和。
根據國務院頒布的《統籌推進世界一流大學和一流學科建設總體方案》的精神和有關要求[3],市場營銷專業提出以下建設目標:以切實提高人才培養質量為根本,以突出市場營銷專業特色為重點,努力把本專業建設成為在國內醫藥同類院校中處于領先地位,在國內外具有一定知名度和影響力的高水平學科。因此盡快提升市場營銷專業的辦學實力,打造專業品牌將成為今后的主要任務。
由此可見,如果把家庭里呈現的“人自身的生產”放到兩種生產理論的大框架下,它可以更準確地表述為“勞動力再生產”,即對社會化大生產所需要的勞動力的再生產,表現為新生勞動力的持續供給。馬克思、恩格斯在這里考察的尚是簡單社會形態下的家庭,其實隨著時代的發展,家庭的結構和功能也日益變得復雜。這時,就需要根據現實的經驗材料來進一步考察家庭的情況。
恩格斯在《起源》開篇提出的這一觀點成為馬克思主義婦女解放思想的一個重要理論基礎,它指出并承認了女性在家庭中的角色和生育勞動的重大意義。一直以來,女性在家庭中的這種勞動都是被忽視和被漠視的,女性因為在家庭中承擔生育并付出勞動的需要,而不得不在公共勞動力市場中處于相對弱勢的地位,這在今天依然是女性受壓迫的一個現實根源。也就是說,恩格斯在這里肯定了勞動力再生產的重要意義。20世紀60年代起,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流派以此為基礎,明確提出要將女性受壓迫問題置于整個社會再生產語境中,在整個的社會再生產語境下考察勞動力的再生產。因此,女性主義研究者紛紛開始關注家庭、性別勞動分工、無報酬家務勞動等以前不太容易獲得關注的微觀領域[9]。
其次,在《起源》中,恩格斯還運用唯物史觀,從“人自身的生產”維度深入分析了家庭發展變遷的歷史。家庭其實是一個歷史范疇,本身經歷了從無到有、由低到高的發展過程。家庭出現之前,有過一個“雜亂的性關系”時期,這正與人類由動物狀態向人類狀態的過渡相適應。之后,隨著人類優化繁衍的需要以及兩性關系禁規的產生,家庭出現了,它隨著社會發展階段的不斷升級而呈現出由低到高的發展形式。有三種主要的婚姻形式,分別與人類發展的三個主要階段相適應:群婚制與蒙昧時代相適應;對偶婚制與野蠻時代相適應;以通奸和賣淫為補充的專偶婚制則與文明時代相適應。群婚意味著只能從母親方面來確定世系,屬于母權制的時代。對偶婚除了明確生身母親之外,還可以確立生身父親,且隨著財富的逐漸增加,為了子女也能繼承父親的財產,逐漸開始按照男系計算世系并強調父系的繼承權,從而逐漸廢除了母權制,確立起父權制。野蠻時代中后期,從對偶制家庭中產生了專偶制家庭,正是經濟和私有制發展的結果。專偶制建立于丈夫的統治之上,只生育確定是他自己的并且要繼承其財產的子女。由于經濟原因,這種家庭形式其實只是對婦女的專偶,而丈夫可以隨意趕走妻子,賣淫和通奸則普遍存在。這時的婚姻必然以經濟考量為基礎。
當然,如果社會變革消滅了專偶制的經濟基礎,私有制不再存在,恩格斯認為,第一,通奸和賣淫將消失;第二,男子統治將消失,男女地位趨于平等,因為生產資料歸為公有,個體家庭不再是社會的經濟單位,私人家務變成社會事業,孩子的撫養和教育成為公共的事情,社會同等地關懷一切兒童;第三,婚姻也不再有經濟或其他考量,而以愛情為基礎;最后,婚姻的不可解除性也將消失[7]46-97。
整個家庭的發展史就是共同婚姻的紐帶所聯結個體的范圍不斷縮小,直到最后只留下成對配偶為主要家庭形式的過程。恩格斯認為,歷史上促進家庭發展變遷的動力主要有兩個,一個是“自然選擇”,一個是“新的、社會的動力”如婦女的要求或經濟因素所致[7]49-65。伴隨家庭形式的變化,女性的地位也從母權制時期的自由、備受尊重和統領家庭,到父權制時期由于自身經濟基礎的薄弱或匱乏而不斷被貶低、被奴役、被統領的不自由狀態。現代社會正是純粹以個體家庭為分子而構成的一個總體,生育、料理家務等都被視作私人事務,妻子也常常因承擔“人自身的生產”勞動以及相關家務勞動而身處社會生產之外。展望未來,恩格斯明確指出:“婦女解放的第一個先決條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事業中去;而要達到這一點,又要求消除個體家庭作為社會的經濟單位的屬性”[7]87-88。
通過《起源》的指導,我們可以進一步作如下分析,即“人自身的生產”或“勞動力再生產”這一理論視角其實包括了現實中具體的生育、養育、教育以及代際更替這么幾個大的方面。因為剛出生的嬰兒必須經過十多年的養育、教育才可能成人,才能成為合格的勞動力進入勞動力市場從事社會生產。至于代際更替,恩格斯早在《自然辯證法》中就提出了辯證的生命觀:“生命總是和它的必然結局,即總是以萌芽狀態存在于生命之中的死亡聯系起來加以考慮的”,“生就意味著死”[10]。因此“人自身的生產”除了“生”的方面,必然也包括從這個世界離開的方面,即從勞動力市場退下來之后的養老和離世。而生育、養育、幾乎一半的教育以及絕大部分的代際更替,都要由家庭來完成。
首先,習近平總書記提出“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風”,正對應著“人自身的生產”中的全部相關內容。每一個個體都從家庭中出生,幼年時即獲得養育和疼愛,待年齡略長就開始接受知識教育和父母的人生引導,待青少年時期進入學校學習,以及成年后進入社會參加工作,他們早年在父母家庭獲得的生活養育的體驗和精神上的引導,就成為他們完成學業、搞好工作和待人接物的養分基礎。及至個體自身結婚成家和生子,在父母家庭中習得的認知體驗又會在自己的小家庭中傳遞,綿延不絕。個體會根據早年的家庭經驗、父母的態度以及自己選擇接受的相關教育知識來對待自己的孩子、家庭、事業,以及自己的父母。這整個過程涵蓋的正是“人自身的生產”維度中的生育、養育、教育和代際更替的內容,而這一過程的對外表現就是家庭、家教和家風。
只要人類存在就要延續和繁衍,家庭就會持續存在發揮功用。“人自身的生產”正是一個最基本的需求根基,而家庭家教家風就成為保證這一根基有序實現的最穩結構。沒有家庭,就不會有家教和家風;而如果只有家庭,沒有優良的家教和家風,“人自身的生產”也不一定能合格完成。家庭、家教和家風這三者正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如果將家比作一棵大樹,那么家教就是這棵樹的蔭涼,而家風就是這棵樹的芬芳。能否培育出合格的下一代,讓優秀的人才進入勞動力市場,家這棵大樹的蔭涼和芬芳至關重要。男女形成家庭后,一旦有了生育,家教就隨之產生;只要有代際傳遞,家風就會呈現。即便丁克家庭不生育子女,那夫妻二人的婚姻生活和事業成就,依然體現著各自在父母那里所受的家教和承繼的家風,他們也會將這樣的家教和家風帶到工作環境中,影響周圍的人。因此,家庭、家教和家風的重要性,是怎么強調都不為過的。作為絕大多數人生活和情感的依托,家庭正是一個社會持續正常運轉的關鍵核心細胞,也是一國社會文化能夠持續健康發展并傳承下去的基本紐帶。
其次,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風”,不僅建立于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之上,還扎根于中華本土的傳統文化思想。中國人歷來重視家庭,不僅因為生命的延續,也因為一種濃厚的家國情懷。《禮記·大學》有云:“古之欲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誠,意誠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這段話的基本意思就是,要想國治,先需家齊,而家齊需要個人先修正自己;如能格物致知,誠意正心,則個人身修實現,從而家齊國治,天下太平。這種以己為中心點,逐漸由小到大推開出去的思維和認知方式,正是中華文明將每一個個體都置于宏大的家國背景下、強調每個個體的價值和擔當的優良傳統所在。中國人的觀念里,家就是小國,國就是大家。每個人都是推己及人、由近及遠,總是先以要求自己為核心,量力而行,逐次承擔,漸行漸廣。《孟子》亦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古代經典中這樣的句子和觀念比比皆是,歷史悠久根深蒂固,充分反映了中華民族古圣先賢的智慧。個體正是通過自家,進而輻射到全國,家成為個體和國之間的一個關鍵聯結,是自然關系和社會關系集中呈現的地方。這種思維認知方式和家國情懷已經成為中華民族國民性格的一個很重要的組成部分,它不僅確保了“人自身的生產”在家庭中順利完成,進入社會的勞動力都能具備良好的道德品性,而且塑造了中華民族歷來顧大局、重國家、心憂天下的理想形象。習近平總書記也正是承繼了這樣的家國情懷,語重心長地在當前這個時代為我們提出了要重視家庭、重視家教、重視家風的殷切期望。
《起源》中闡釋了家庭的發展變遷史,主要涉及到兩種制度,即婚姻制度和繼承制度,牽涉三種動力,即自然選擇的動力、經濟發展的動力、女性的要求,整個過程的外在表現就是女性地位的逐步下降。恩格斯還指出,婦女解放的第一個先決條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事業中,要實現這一點,就要消除個體家庭作為社會的經濟單位的屬性。
自恩格斯提出這一觀點以來,整個世界的形勢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和社會經濟水平的顯著提高,從根本上推動越來越多的女性接受高等教育,并參與到社會化大生產中。女性重回公共事業領域,妻子與丈夫一同參加工作,已經成為當代一般家庭的一種普遍狀況,在當今世界得到廣泛認可。而優生優育、關注子女教育以及女性自身的發展等需求也隨之而來,女性在社會和家庭中的地位得到了很大提升。我國作為一個社會主義國家,按照馬克思、恩格斯的觀點,將男女平等定為基本國策,并在國家層面運用行政力量大力支持和推動婦女解放和發展的事業,迄今也取得了顯著成效。
當前,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和經濟社會的持續發展,人民生活水平顯著提高,城鄉家庭的結構和生活方式也發生了新變化。由于我國正處于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的轉型期,工業化、城鎮化快速推進,人口的遷移流動空前活躍,與之相伴的是生育水平長期較低,人口老齡化速度也明顯加快。這些直接影響了民眾的生活方式,并表現在家庭結構、家庭關系和家庭功能等方面。
20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我國城鄉家庭結構已經以核心家庭為主,近年來夫婦二人家庭、空巢家庭和單人戶家庭大幅增長,家庭的小型化、“一代化”特征凸顯。由于家庭成員外出增多,親情溝通明顯受到限制。家庭代際關系也有失衡表現,父母往往為子女養育教育付出巨大辛勞和財力,而子女成年后卻對父母經濟回饋不足,也常因各種原因難以給父母相應的親情關照和養老照顧。老年人獨居比例明顯偏高,高齡和喪偶老人獨居比例增大,家庭的照料資源萎縮,代際養老照顧功能受到限制[11]。在這樣的時代形勢下,與家庭相關的各種問題日益凸顯,直接影響到家庭幸福和社會和諧。因此,急需加強針對家庭的各種公共服務建設,并制定相關政策措施以提高家庭成員在代際照顧、親情維護中的作用;而生育率長期較低的問題也需要相應的措施予以平衡。
由此可見,雖然我們還沒有發展到恩格斯指出的“一切女性重回公共事業領域,并消除個體家庭作為社會經濟單位的屬性”的地步,但是我國家庭目前的變化發展情況,已經鮮明地處于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節點,處理好,就可能逐漸過渡到一種健康文明又自由的未來家庭模式,處理不好,則可能影響社會的和諧穩定和經濟的健康發展。因此,習近平總書記適時提出,要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風,正是強調并倡導大家關注家庭,要重視并加強其生活依托、文明教育和養老扶助等作用,這不僅有利于每一個家庭的幸福,更有利于整個社會的可持續健康發展。因此,這成為對當前這個時代非常關鍵的一項社會政策指導。
此外,尤其要指出的是,隨著女性越來越多地走上工作崗位,她們以往在家庭中承擔的生育、養育、家務勞動、照顧老人等職能都會不同程度受到影響。如何能既滿足女性自身的發展需要,又兼顧到家庭和親情的需要,而且還能符合中華民族的文化傳統,這可能需要多方共同努力,協同探索,因為這牽涉到極其復雜的社會結構大系統,非常值得我們這一代人努力并深思。
綜上所述,習近平總書記提出的家庭家教家風建設,正是建立于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之上并融合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思想的產物。恩格斯從“人自身的生產”的維度,闡釋了家庭的發展變遷史。本文在這一理論基礎上,挖掘了家庭家教家風建設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淵源,闡釋了這一政策的重要性和時代性。它不僅是馬克思主義勞動力再生產理論在微觀層面的一個重要體現,亦是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在當代中國發展的一個關鍵舉措。厘清這一政策背后的理論淵源,有助于在更廣闊的視角和更宏觀的層面發揮其積極作用,使其成為解決當代中國社會有關家庭、性別、生育乃至經濟社會發展等諸多問題的關鍵一環。作為馬克思主義經典理論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融合的產物,家庭家教家風建設正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在當代的一個重要發展。
需要注意的是,恩格斯認為,正是個體家庭作為社會的經濟單位的屬性這一特質,會對一切女性重回公共事業領域帶來障礙;而重回公共事業領域,獲得與男子同等的經濟、政治和社會的權利,正是女性解放的一個先決條件。因為在作為社會的經濟單位的個體家庭中,女性由于承擔與“人自身的生產”或稱“勞動力再生產”有關的一切任務,如生育、養育、教育、代際更替等,支撐著家庭經濟體,為社會化大生產的持續有效運轉無償奉獻了關鍵的勞動和價值,這尤其是并且目前主要是由女性來承擔和付出的。
根據恩格斯的觀點,要實現女性的徹底解放,首先需要“消除個體家庭作為社會的經濟單位的屬性”,而并非要消除家庭;家庭的存在,并不與女性的解放相沖突。恩格斯還指出,作為歷史范疇的家庭,會隨著自然選擇、女性的要求和經濟因素等條件的變化,而在結構和形式上發生變化。要言之,家庭會隨著經濟發展、自然選擇的動力和女性解放的步伐,而發生結構或形式上的變化;那么,為了能更有力地在當前這個時代推動婦女的解放和發展,如何逐步消除個體家庭作為社會的經濟單位的屬性,應當成為今后家庭結構或形式變化發展的一個重要的思考方向。可以設想,一旦社會不再以個體家庭為最小經濟單位,家庭仍然會存在,但撇開了其經濟屬性,女性將成為獨立的個體,家庭的形式可能會略微變化,但是與“勞動力再生產”有關的一切則可以由社會公共服務來提供補償和支撐。父親和母親形成的家庭、家教和家風,仍然是可以存在的,不僅在個體家庭、也會在整個社會中持續發揮功用。
其次,必須指出,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提出要從整個社會再生產的視角來看待勞動力再生產,重新審視女性受壓迫問題。國內的性別研究尤其是社會學領域的性別研究,有不少就直接借用了西方馬克思主義女性主義的社會再生產理論。固然這一理論進展也直接來源于馬克思主義婦女理論,但其生發的環境是西方社會,不論社會制度還是社會文化均與我們有很大不同,對女性解放的事業也沒有從上至下的國家力量參與。因而本文沒有借用這一社會再生產視角,而是直接從馬克思、恩格斯的原著出發,從“人自身的生產”或勞動力再生產角度,并結合我們的本土文化和現實需要,對家庭家教家風建設進行分析。這也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婦女理論的一種努力。
事實上,作為一個社會主義國家,我們的制度本就建立在馬克思主義理論之上。在社會主義體制的設計中,勞動力再生產本來就不是外在于社會大生產、只留給私人家庭的事情。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到改革開放之前,我們的國有企業對于女性的生育、養育和照料勞動都提供了相當多的社會支持項目,比如單位制下的托兒所、福利院等。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的歷屆領導集體,在對婦女工作的政策規劃中,也包括了對勞動力再生產方面的考慮。比如劉少奇1958年視察北京石景山鋼鐵廠時就提出,社會主義既要規劃生產,還要規劃生活,要把婦女工作的全面規劃與社會主義工業化整體布局聯系起來。然而,改革開放之后由于發展市場經濟的需要,我們不僅在實踐層面,而且在理論規劃上也幾乎完全放棄了對這一領域的考量。當今世界,還有北歐福利國家已在這方面作了很成熟的探索,它們將社會再生產理論運用于社會政策實踐,對女性的解放和發展作了很大的推進,進而改變了北歐社會整個的生活方式、家庭結構和家庭文化。它們強調人的獨立性,大力推行家務勞動的社會化等實踐模式,其實踐經驗可以為我們所借鑒。
總之,就當前的婦女解放事業來說,我們其實有著很好的制度基礎,以及在這一制度下成功實踐的歷史傳統。那么,如何因應當下這個時代的需要,進一步推動男女平等、婦女的解放和發展,乃至推動家庭建設,則不僅需要立足經典理論、繼承優良傳統,還需要廣泛借鑒既有經驗,同時立足本土文化并結合時代需要進行大膽創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