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嘹歌內容豐富多彩,通過嘹歌歌詞的話語分析發現,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的家國情懷、忠貞愛情、中華民族文化融合和共鳴、經濟上互通有無、買賣公平意識貫穿嘹歌中,其敘事方法或直白,或隱喻含蓄,用生動的生態元素源域映射意識形態,敘事方法巧妙,富有詩意。
【關鍵詞】嘹歌;隱喻敘事;共同體意識
【中圖分類號】H1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1)22-113-03
【本文著錄格式】歐裕美 李若思 李文婷 張小麥 梁碧瑤.嘹歌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隱喻敘事[J].中國民族博覽,2021,11(22):113-115.
基金項目:1.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西部和邊疆地區項目“平行研究視角下的英國民謠與瑤族歌謠對比”(項目編號:17XJA751003);2.2021年度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壯族嘹歌生態隱喻敘事功能研究”(國家級項目編號202111548042)階段性成果 。主持人:李若思,成員:李文婷、張小麥、梁碧瑤。指導教師:歐裕美,周子倫。
前言
全國民族團結進步表彰大會2019 年在北京召開,習近平總書記在會上指出,“要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加強民族領域基礎理論問題和重大現實問題研究,創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族理論政策的話語體系。” 恩格斯指出,一個民族如果沒有理論思維,“要想站在科學的最高峰”是不可能的,“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在民族理論方面的具體體現。作為我國人口最多的少數民族——壯族,其嘹歌是民間文學,一如《毛詩序》所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壯族人民在長期生產勞動中養成了能歌善舞的民族風格,創作了瀚如煙海的嘹歌。嘹歌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壯族人民生產、生活、勞動、婚戀、歷史等方面內容的生動反映,蘊含著獨特的壯族民俗文化,是壯族人民文化民俗的智慧和結晶。
Lakoff & Johnson的《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一書中提出“概念隱喻理論認為隱喻是從一個具體的概念域向一個抽象的概念域的系統映射,隱喻是思維問題,可以反映在語言中,隱喻是思維方式和認知手段,隱喻的系統性使我們能通過彼概念來理解此概念的一個方面” 。嘹歌話語或直白奔放,或含蓄雋永,其中的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敘事和手法多姿多彩,用概念隱喻的視角研究其創作特點,是挖掘壯族民族優秀文化的舉措,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也是用現代認知語言學理論解讀民族民間文學的新嘗試。
一、文獻綜述
在國內,從 2004 年起,《廣西民族研究》(2005)連載8篇以《壯族<嘹歌>文化研究》為系列的論文,聚焦于嘹歌的民俗學、文學、美學、音樂學等諸方面的意義,袁卓喜、唐舒航(2016),張羽(2011),周鮮艷(2011),李美琴(2011),肖文樸(2012),陸曉珍(2013),陸曉珍、陳雨(2013),蘇仕林(2016)都對嘹歌的文化內涵、嘹歌敘事進行了探索。張聲震(1993)的《嘹歌》《壯族民歌古籍集成 情歌 嘹歌》依據田東縣壯族歌手提供的“嘹歌”原抄本和歌詞整理而成,收入嘹歌4012首,16048行,認為最早的文學是民歌。覃乃昌(2008),羅漢田(2013),農敏堅、譚志表(2014)等對嘹歌古壯字原歌手抄本、嘹歌藝術風格、體例、文體做了深入的研究。有關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研究,有學者實證考察少數民族地區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和認同,包括民族文化的包容性和融合性,民族共生的華夏文明、儒道釋宗教的信仰、文字的融合、節氣與農事、服飾的借鑒和融通(王正宇,2019;楊志明,2018)以及如何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研究(虎有澤,尹偉先,2018)和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下文化模式研究(廖建新,2018)。 目前海外對嘹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海外華人和越南學界,聚焦在跨境民族文化的研究。在國內,相關課題有陸曉珍主持的廣西壯族自治區教育廳2011年科研項目“壯族嘹歌的修辭學研究”,還有范秀娟主持的2015年度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西部項目:壯族嘹歌的審美人類學研究“壯族嘹歌的審美人類學研究”,尚未發現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在嘹歌中的體現的研究成果。本文基于概念隱喻的理論視角,以張聲震的《壯族民歌古籍集成》為語料,嘗試探索其中的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意識敘事和手法。
二、壯族嘹歌的家國情懷
嘹歌里面蘊含家國同構的思想,家族是家庭的擴大,國家則是家族的擴大和延伸,家是小國,國是大家,還蘊含民族精神、愛國主義、鄉土觀念、天下為公思想。Lakoff的認知語言學理論認為,隱喻機制是基于兩個概念的相似(similarity),兩個概念之間的辯證關系使得源域(source domain)映射相對模糊的目標域(target domain),通過兩個概念的映射關系而認知概念的內涵。保家衛國,匹夫有責。壯族人民盡管世居南疆,然而不忘守土之責,嘹歌中唱出了這一家國同構意識。
例1:
田州出了雙胞鴨,定羅出了斑烏鴉。斑烏鴉朝下叫,邊境地方起戰爭。田州出兵一千三,大塘出兵一千八。走路刮起塵和土,干糧帶上污泥濘。田州出兵一千三,大塘出兵一千八。走路刮起塵和土,身上污泥像水牛。
例2:
人不走馬,有眾人等待。馬嘶鳴嘯嘯,再不緊跟就落伍。
上村在買馬,下村在造槍,槍托要用木來造,山中樺樹挨砍光。
壯族人認為,如果周邊的自然生活環境發生了奇異的現象,定是天下不寧。例1、2的“雙胞鴨”“斑烏鴉”等生態異常現象隱喻和映射戰爭的爆發,才征集子弟兵“造槍買馬”“出兵”前往戰場,“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備好干糧,厲兵秣馬一路不辭風塵不惜命。除了送子弟兵上戰場保家衛國,嘹歌中的男女對唱還表現了后方支援前線、妻送郎、母送子上戰場的場景。
例3:
男:清早就出來,殺雞放布袋。要蛋做午飯,要簞來裝擔。女:清早就出來,媽要米放袋。媽取蛋做午飯,媽要簞裝擔。
例3歌中的男女或為夫妻,將軍功未成,“持牛勞軍士。將軍豈無家,為妾語夫主”,或為兄妹,“勞軍來萬里,愧我未能兵! 空作長沙哭,羞看細柳營”,或為母子,言未出,業已淚千行。歌中的生態元素“雞”“蛋”“飯”“米”“簞”與壯族人民的生活情景息息相關,是生動形象的源域,淋漓盡致地映射送郎征戰的情景。正如英國倫敦經濟學院人類學教授、著名社會學學者王思福(Stephan Feuchtwang)在其代表作《帝國的隱喻》(The Imperial Metaphor)中所言,“軍事化的觀念,在民間生活活動中有突出的意識形態的隱喻表現”[1],反映了壯族人民家國同構情懷。嘹歌中除守土有責情懷外,還通過生態元素的隱喻映射手段生動展示了壯族人民的仁愛之情、勞動收獲、行孝盡忠等思想的隱喻敘事。
例4:
潛水要潛深,才抓得鯪魚。捉賊要賣命,才能見皇城。想得到鯰魚頭,就撐篙下海。下海捉鯰魚,得姑娘做妻。
Lakoff認為,“隱喻概念能超越思維和語言的普通字面方式的范圍,延伸到被稱為比喻性的、詩意的、多彩的、新奇的思想和語言的范疇。”[2]例4歌中“潛水深”“下海”概念映射勞動和冒險,“鯪魚”“鯰魚頭” “妻”映射勞動成果和愛情,這樣的影射手段謳歌了勞動與收獲和愛情的辯證關系,即一分勞作便有一分收成,敢冒險才抱得美人歸的哲理。另一方面,“鯪魚”“鯰魚頭” 和“妻”的映射關系和《禮記·坊記》孔穎達疏的“漁色,謂漁人取魚,中網者皆取之,譬如取美色,中意者皆取之,若漁人求魚,故云漁色”有異曲同工之妙。
例5:
男:我和你談情,好像引鷓鴣。一個跳林間,一個下山谷。
我和你談情,好像引畫眉。見阿妹漂亮,八哥不見套。
女:我和你談情,像人引斑鳩。命不帶夫妻,死心頭不爛。
《嶺表錄異》載有“鷓鴣,嶺南偏多,多對啼。”晨昏時數鳥可同時鳴叫,恰如“游子乍聞征袖濕,佳人才唱翠眉低”所描繪的鷓鴣聲聲,嘀喋求偶呼喚映射男女戀人一“唱”一“聞”呼喚對方。在壯族人民的思維中,鷓鴣、斑鳩、八哥屬于“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是靈魂的映照和情思的寄托。另外一種生態元素斑鳩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象征性動物,原來雕有斑鳩的王杖象征特權,壽星的手杖因有斑鳩的頭型而稱為鳩扶或扶老,古代《禮記·王制》:“八十杖於朝”謂80歲可拄杖出入朝廷,所以鳩扶具有“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儒家思想和長壽的內涵。
例6:
我拿刀進山,不見相思樹。論幾多靚仔,話語不比你投機。
我拿刀進山,找不到蜆木。戀和你相配,怕你講不愛。
壯族人民也運用漢族的相思樹的傳說,戰國時期韓憑之妻何氏美,康王奪之。韓憑自殺,何氏投臺死前遺書愿合葬。然而盡管里人分開埋葬夫妻兩人,卻有大梓木生于兩冢之端,旬日合抱,根枝交錯,又有雌雄鴛鴦棲宿樹上,晨夕不去,交頸悲鳴,后相思樹映射忠貞不渝的愛情,
歷史典故隱喻的形象性、情感性、交感性及象征性在歌中表現得生動形象。
三、壯族嘹歌的中華民族文化共鳴思想
儒家、佛家、道家三家支柱是中華傳統文化表征,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特性、道德特性等優秀文化的敘事認同、民俗節慶、農耕傳統等意識也充分體現在嘹歌之中。
例7:
男:往上趁農圩,往下趕敖圩。趕敖圩販布,到信圩無渡。
女:往上趁農圩,往下趕敖圩。趕敖圩販布,到信圩有渡。
北方的趕集在嶺南地區叫趁墟(趁虛)。柳宗元《柳州峒氓》詩:“青箬裹鹽歸峒客,綠荷包飯趁虛人。”另外,錢易的《南部新書》也有“端州已南,三日一市,謂之趁虛。”范成大《豫章南浦亭泊舟》詩之二:“趁墟猶市井,收潦再耕桑。”這些記載都是趁墟的描述,趁墟是壯族人聚集墟場交換貨物、交流信息的行為,后來也借鑒漢族的以貨幣進行交換的生活習俗。
例8:
男:雷霆戊日響,猛虎亥日嘯。隆安先下雨,虎嘯三百峪。
女:雷霆戊日響,猛虎亥日嘯。向都先下雨,虎嘯九日路。
天干地支文化是中華民族博大精深文化的重要表現形式,始于東漢王充的《論衡》,《女青天律》記載說:“六戊日不燒香、誦經、動土、砍伐、鳴鐘鼓法器。”戊日的這一天,道院顯得異常清凈,以戊日映射清凈。壯族人吸納了漢族的天干地支計時方法,傳承漢族的皇帝亥日親耕,因為其日卜須吉,故稱“吉亥”。二月逢亥日,是為吉日,謂之天喜。歌中虎嘯于亥日,虎聲伴雨,以逆向思維反襯映射異常的自然現象。
例9:
哪方來的鳥,到此叫喳喳?飛到彩云上,喜鵲或鳳凰?
哪方來的鳥?到此叫啾啾?聲音好動聽,畫眉或白鶴?
例10:
男:情妹生時貴,我倆不亂逢。妹生時屬龍,今晚逢情妹。
女:情哥生貴時,我倆不亂逢。哥生時屬龍,今晚遇情哥。
蘇東坡的“喜鵲翻初旦”,《卷阿》的“鳳凰于飛,翙翙其羽,亦集爰止”,歐陽修描述畫眉鳥的“百囀千聲隨意移”,劉禹錫《鶴嘆》的“丹頂宜承日,霜翎不染泥”都賦予這些禽鳥吉祥的內涵。例9和例10中的喜鵲、鳳凰、龍、畫眉、白鶴都是傳統中國文化中寓意深厚的吉祥圖騰,映射了喜慶、富貴和真摯的愛情。壯族人和漢族人在長期的共處之后,民族文化的元素相互交融,相互借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共同構成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而心靈相通。
四、壯族嘹歌的經濟互利思想
商品經濟(Commodity Economy)是和自然經濟相對的經濟形式,指商品的生產、交換、出售的總和,壯族人民的經濟活動是在一定的社會組織與秩序之下,壯族人民為了求生存而經由勞動過程或支付適當代價以取得及利用各種生活資料的一切活動。互通有無語出韓愈《原道》“為之賈,以通其有無”,壯族人民在和周邊民族融合過程中也養成了買賣公平、互通有無、互幫互助的意識,買或賣公平合理,互不相欺。
例11:
男:往上趁農圩,往下趁愛圩。趁圩買只雞,再買十斤鹽。
女:往上趁農圩,往下趁愛圩。去買一只雞,再買十斤鹽。
男:三槳船緊搖,往上去販馬。往下去販牛,哪只船渡我。
女:三槳船緊搖,船往上販馬。船往下販牛,這船來渡哥。
男:三槳船緊劃,去百色買賣。買胡椒八角,買茶辣辣椒。
女:三槳船緊劃,去百色買賣。買胡椒八角,買茶辣辣椒。
男:包船上百色,包船下廣東。船上二連三,桅桿河邊轉。
女:包船上百色,包船下廣東。船接二連三,桅桿河邊轉。
男:若見有船賣,我愿拿錢買。花十兩五錢,買船渡情乖。
女:哥見有船賣,愿拿錢去買。花十兩五錢,哥說船太貴。
男:劃滿船,船傾覆河中。如我翻船死,問要牛嘗命。
女:劃滿船,船傾覆河中。如翻船淹死,十頭牛嘗命。
民族之間密切的經濟利益共同體思想和互通有無、童叟無欺的公平買賣思想也體現在嘹歌之中。例11歌中出現了趁墟時買雞、買鹽、販馬等農副產品的交易情況,包括“下廣東”“去百色”“買渡船”“十頭牛嘗命”“花錢買船”等商品交易行為,這些公平交易的思想是長期養成的人際交往方式,映射和體現了經濟命運共同體的意識。
五、結語
壯族嘹歌浩如煙海,張聲震主編的《壯族民歌古籍集成》把嘹歌分為“勞動歌、風俗歌、情歌、苦情歌、歷史傳說歌、時政歌、生活歌、兒歌等”[3],每部分都蘊含了大量的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意識,特別是情歌的內容充分體現了中華民族各族人民忠貞愛情的精神,同時也體現了壯族人民家國情懷,因為家庭是最小的社會單位,愛情和家庭生活中涵蓋了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意識的政治、經濟、文化的方方面面,是民族大團結互幫互助的真實寫照,這些隱喻敘事或直白,或含蓄,都是中華民族命運共同體的心聲。
參考文獻:
[1][美]喬治·萊考夫,[美]馬克· 約翰遜 著,何文忠 譯.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 [M].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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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張聲震.壯族民歌古籍集成[M].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1993:5.
作者簡介:歐裕美,廣西財經學院圖書館館員,碩士,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學、比較詩學。李若思、李文婷、張小麥、梁碧瑤,廣西財經學院商務外國語學院,研究方向為比較詩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