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漢畫像石是寶貴的物質文化遺產,生動地反映出了漢代的社會文化風貌,在藝術、美學、歷史等方面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本文以武梁祠西壁漢畫像石為研究對象,從畫像石題材與內容方面入手,在中國古典美學的概念范疇中,探究了武梁祠西壁畫像石中西王母與東王公形象中所蘊含的陰陽觀念;同時對武梁碑、忠孝故事圖像與車馬出行圖像進行了研究,從美學角度證明了東漢畫像石藝術與政治之間的緊密聯系。
武梁祠畫像石概況
漢代繪畫逐步從裝飾化風格朝圖像再現的方向發展。厚葬的習俗把現實生活和多種神話傳說編織在一起,構成了漢畫表現的基本主題。漢畫像石、畫像磚在漢畫創作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
漢畫像石形象而生動地反映了漢代社會生產、生活的各個方面,蘊含著豐富的社會思想價值觀念,是我們了解漢代文化的寶貴素材,同時也是我們得以窺見漢代美學思想的一個重要窗口。
公元151年(東漢元嘉元年)建立的武梁祠位于山東省西南部的嘉祥縣城南十五公里的武宅山北麓,是武氏家族墓地的一部分。
武氏墓群石刻共記載了武氏家族的四代成員:母親;四個兒子(武始公、武梁、武景興、武開明);武梁、武開明的兒子;武梁的孫子。武梁祠被建造在武梁的墳墓前方。祠內三面的墻壁與兩片屋頂上雕刻著的精美畫像與榜題,使這座祠堂聞名遐邇。
西王母與東王公:中國古典美學的“陰陽觀”
在武梁祠東西兩壁的山墻部分,分別鐫刻了東王公與西王母的形象。他們端坐于畫面正中,其余作為陪襯的形象以左右對稱的形式分布在兩側,這無不顯示出這兩個形象的崇高地位。
西王母是漢代人神仙信仰中的女神,東王公是其配偶。東漢時期對西王母和東王公的信仰在當時人們的精神生活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西王母的名稱最早出現在東周時期的文學作品中,而目前所知的西王母形象出現在建于公元前1世紀上半葉的洛陽卜千秋墓室壁畫,而東王公的出現較西王母晚了一個世紀,東王公的意義可能只是西王母的一個“鏡像”。
漢代人將西王母看作“陰”的象征,將東王公看作“陽”的象征。而“陰”與“陽”的概念是中國美學的核心范疇。
《淮南子》中有言:“天地所包,陰陽所嘔,雨露所濡,化生萬物?!标庩栂嘟灰馕吨率挛锏恼Q生,或者說是生命的誕生。
在中國古代的農業社會中,人們的生產有兩種:一種是物質資料的生產,一種是人自身的生產。人自身的生產就是繁殖,于是人們逐漸將“陰”與“陽”這兩個意向與天地、男女相對應。陰陽觀念隨后進一步加強擴大,成為了宇宙萬物對立關系的代名詞,萬物均可分為陰陽兩面。
漢代人構建的西王母與東王公的呼應正是基于此種觀念而形成的。
《莊子》有言:“齊生死,事死如生?!钡兰艺J為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結束,而是新的開始。因此死人與生人一樣,只不過是在不同的世界過著同一種生活。這種思想中蘊含著生命哲學的觀念,并且對于漢代葬俗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西王母與東王公作為仙界的神靈,具有驅避邪祟、引魂升天的功能。
東漢人將象征陰陽的西王母和東王公的形象放入石祠中,體現了漢代人“視死如生”的生死觀念。這種超越現實的表達不僅體現了漢代藝術奇異的想象力,還顯示出對生命的終極關懷。
歷史故事:儒家“仁”與“禮”的外化和家國觀念的統一
武氏墓群碑刻是研究武氏家族成員及石刻畫像的重要資料。作為武梁墓地的一部分,武梁碑是武梁的子孫為他所立。武梁的死給他的子孫帶來了極大的悲痛,于是他們竭盡孝道,為武梁樹碑立傳,并且“竭家所有,選擇名石”,為武梁修建了精美豪華的石制祠堂。
正如武梁的兒子在碑文中所言,他希望父親的事跡能夠“垂示后嗣,萬世不亡”。祠堂表現了死者及其家庭的觀念和欲望。作為一個公共性的禮儀建筑,祠堂承擔著宣傳與教化的功能。
中國古典美學的核心精神是教化與審美的統一。武梁的后代在為他修建祠堂的時候引入了大量的歷史題材并非僅作為裝飾之用,更重要的作用其實是教化后人。
武梁的兒子對父親的“孝”不僅體現在他們為父親修建了豪華的享堂,還體現在武梁祠西壁畫像石的第三層的內容中。
畫像石第三層由左至右雕刻有孝子故事四則,分別為《丁蘭刻木》《老萊娛親》《閔子騫失棰》《曾母投杼》。這四則故事無一例外都是反映了子女對父母的孝道,它們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子女無論身處什么環境,都要持之以恒地恪守孝道。丁蘭喪母后依然供奉著象征自己母親的木人;老萊子七十歲高齡依然扮成孩童討父母歡喜;閔子騫即使被繼母虐待也依然竭力維持家庭的和睦;曾子依靠自己的孝行最終戳穿了謠言。
這種“孝”的觀念與儒家“仁”的思想密切相關。“仁”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家思想的核心,也是儒家美學的重要組成。“仁”的含義非常寬泛,但總體上來說是一種以倫理關系為本位的理論體系。
孔子的仁學中有兩個非常重要的范疇:“孝”與“悌”??鬃诱J為,“孝”與“悌”是“仁”的根本,也是一個君子安身立命的本分。在這里,“孝”指的是兒女對父母的付出,“悌”指的是兄弟之間應盡的責任。這兩種關系都存在于血緣關系之中,是構建家庭秩序的重要保證。
同時,“孝悌”不只局限于家庭的層面,還可以推廣到國家的層面上。在國家層面上:君主為一國之主,猶如一家之父。在這里,“孝”就演變成了“忠”;“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臣民之間也要相親相愛,這里的“悌”就演化成了“義”。
就這樣,家庭與國家被聯系到了一起,整個社會的和諧運轉模式被建立了起來。如此,武氏家族的兒子為死去的父親修建祠堂其實是儒家仁學思想的一種反映。
作為“仁”的外在表現,禮樂制度同樣發揮著重要的作用。禮樂觀念雖然主要施之于治國,實際上廣泛滲透于中華民族諸多的生活方面,成為了中華民族重要的美學傳統。禮是仁的具體化,其核心是等級的區分,由區分產生秩序。禮主要從理念和行動相統一的意義上談如何處理個人與社會的關系,包括家庭中長輩、平輩、下輩的關系,國家內與君王的關系,祭祀中與神靈的關系等,是人在社會生存的基本原則。
在武梁祠西壁畫像石中:第一層為西王母,她是神仙的代表;第二層為十位古帝王形象,代表君主;第三、四層分別為孝子與刺客形象,代表臣民。從神到君主再到臣民,創作者由尊到卑安排畫面,顯然也是符合禮制的要求。
同時,在畫像石的最底層,雕刻有車馬出行圖像。中國古代的車輿制度起源于先秦時期,確立于秦代,發展和完善在兩漢時期。
《后漢書·輿服志》對于車馬規模與官員品級之間具有嚴格的規定,有“尊卑上下,各有等級”的說法。因此,畫像石中的車馬出行圖樣本身就蘊含著禮的含義。
政治性元素的大量出現是武梁祠畫像石的一大特點。為什么武梁祠的建造者要將遠古帝王形象與刺客故事這類似乎與私人祠堂毫不相干的元素雕刻在祠堂的墻壁上呢?這種現象或許可以使用“家國一體”的美學觀念進行解釋。
前文提到,仁的思想將家庭和國家聯系到了一起。不僅如此,“家國觀念”也是儒家的重要思想之一。
《禮記·大學》有言:“治國必先齊其家”,治理國家首先要治理好自己的家庭。在儒家看來,家庭就是微縮版的國家。上文提到了“仁”的概念由家庭層面被推廣至國家層面,其實無論是家庭還是古代國家體制,它們都是以血緣關系為基礎所構建而成的。
因此,這種國家意識與宗族觀念相輔相成。在中國人看來,三皇五帝是中華民族的共同祖先,同時也是遠古華夏民族的政治領袖。因此,在祠堂中出現的遠古君王的形象似乎也符合情理。而刺客畫像無一例外地體現了對君主的忠誠,在中國封建社會,對君主的“忠”與對父母的“孝”具有同等的重要性。
武梁祠雖然作為一個私人的祠堂,但是它所蘊含的美學概念,無論是“仁”還是“禮”,都與政治密不可分。同時也可以包含在“家國一體”這一大的美學前提之中。
中華美學是中華民族在長達四五千年的歷史行程中逐步創立并完善起來的,它有自己的一套理論體系,有自己的一套范疇,而與西方美學大相徑庭。
武梁祠畫像石不僅反映出中國美學家國一體的特點,還反映出中國美學與政治的緊密聯系。
(作者王逸豐,學歷:大學本科,單位:四川美術學院,研究方向:藝術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