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曄 王希俊
摘要:在楷書開始走向造型奇譎、風格多變、意象雄強的時候,北朝時期的山東摩崖刻經成為了魏碑大軍中的一朵奇葩。它以圓渾融轉的隸書為主,雜糅以楷、篆,成為了風格迥異的刻經體。它是政治下僧人們在精神上的支柱,是緊握在手中的宗教信仰,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宗教與藝術緊緊地綁在一起,形成了渾然天成、大氣磅礴的書法藝術。在北朝高壓的“廢佛”政策下,僧人們為尋求傳教護法之道所開辟出的新書風,不僅為中國書法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更是將書法與文化、思想、宗教相結合,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關鍵詞:摩崖;刻經;宗教;思想與藝術
四山摩崖刻經的現狀與藝術特征
1.四山摩崖刻經的現狀
在南北朝碑刻爭奇斗艷的書法中,有一個不得不說的“另類”,在以楷書為主流的碑刻時代,它顛覆了書體,回歸到源流,將隸書重新搬上演變的舞臺,它就是北朝時期的四山摩崖石刻,現位于山東省濟寧市鄒城市。
四山摩崖刻經包括岡山摩崖刻經、尖山摩崖刻經、鐵山摩崖刻經、葛山摩崖刻經。在這四山摩崖刻經中,尖山摩崖刻經已被毀。但在現存的拓片資料中我們可以欣賞、學習到尖山摩崖刻經壯美的藝術風格,通天的“大空王佛”四個字給我們展現了摩崖石刻的藝術性、創造性。鐵山摩崖刻經是四山摩崖刻經中單個石刻面積最大的,它整體被刻在一塊總面積約有1085平方米的花崗巖上,內容大致被分為由圖騰與經文并存的兩大板塊。葛山摩崖刻經在書體及形制等方面與鐵山摩崖刻經極為相似,但規模相對于鐵山來說小了很多,雖然也是被刻寫在整塊花崗巖上,但面積僅有約173平方米。岡山摩崖刻經相對于鐵山、葛山這樣整塊刻寫的形式來說就散亂很多,它被分散刻寫在岡山中的幾處花崗巖壁及三十余塊花崗巖巨石上,字徑有10至20厘米、30至40厘米不等。刻經的形式、字形等也隨著不同的巖壁或者巖石的造型與走向有著藝術的獨特性。
2.四山摩崖刻經的藝術特征
從現存和現有的石刻本體與拓片來看,四山摩崖刻經之間的風格有明顯差異,尖山摩崖的書體介于隸楷之間,字形相對規矩一些,但用筆大膽,加強了許多波磔的表現。筆意凝重,風格蒼混,最具有代表性的“大空王佛”,在筆畫內還刻畫了具有裝飾性的線形圖案。在筆畫的處理上也有運用了塊面結合的方式,起筆的裝飾意味更加濃重,形成了“鵝頭”狀,形成了極具設計感的書法藝術作品,也為后世的書法創作提供了充滿創新的創作思路。清代書家包世臣曾贊此為“大字鼻祖,榜書之宗”。
鐵山摩崖石刻的用筆還有著八分加篆意、隸書糅行草的筆意,方圓兼施,總體來說是以隸書為主的書體。從其刻經內容之一《大集經·穿菩提品》可以看出,線條圓融之間又帶有方切楷化之用筆,結字端正卻也因勢而變,字的大小、粗細也在石刻之中此起彼伏、融會貫通,字形更加奔放、自由,將隸書中特有波磔弱化了許多。
葛山摩崖刻經的書體與鐵山相似,卻在細微處也能發現其獨有的藝術特征,石刻內容《維摩詰經·見阿閦佛品第十二》中不難發現,在結字和用筆上,葛山摩崖顯現出了更加自由的一面,線條更加圓融沖和,結字更舒展,給人以一種從容、磅礴之感。
岡山摩崖刻經書體以楷書為主,但也有楷、隸皆能的書體,變化奇譎,轉折之處方折斷筆時常出現,起筆楷化十分突出,裝飾性的用筆也在整幅作品中調和著節奏,讓岡山摩崖石刻呈現出獨有的藝術風格。但由于岡山摩崖石刻是散刻在數十塊巨石以及巖壁上的,且風格不夠統一,也有研究表明,其書者并非同一人,也可能非同一時期。
四山摩崖刻經的成因
1.“滅佛”與“護法”
四山摩崖刻經不論是在刻經發展或是在書法發展中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由于北朝時期兩次大規模的“滅佛”,使得眾多的佛教信徒開始了長時間的“護法”運動,抄經遇毀,便以刻經的形式讓佛教經文永存于石壁高山之上,水火難滅,流傳于世。從規模上來看,刻經一改抄經小而密的規律,將大字榜書搬刻于巖石之上,字形之大前所未見。雖然都是巨石大字,并且以圓融隸書為主,但四山刻經并沒有因此顯現出笨重、肥腴之態,而是一種端莊且不失活潑的美感。另外,刻經所依托的內容使得刻經本身就是一種莊重的藝術,它會自然而然地迸發出文化的、美學的力量。同時,刻經內容選擇刊刻在堅而難摧的巖壁、巖石上,也是體現了“誠至金開”這種信念,是漫長的“滅佛”政策中眾多僧人信徒“護法”的一種方式,也為四山摩崖刻經的風格奠定了基調。
2.隸書的“回歸”
從四山摩崖刻經奇譎多變的書體中不難看出,在隸書向楷書過渡的魏晉南北朝時期,特別是北朝時期,碑刻墓志雖以楷書為主,但總體來說不夠完善更不夠成熟,在摩崖中隸楷結合最為常見,甚至有些行草化、全隸化,出現了一股“復古”風潮。這種書體的出現并不是意外之舉,而是宗教與書法碰撞出的激情火花。佛教主張的“眾生平等”“有生皆苦”的輪回超脫的信念,將沉穩、圓轉的隸書重新刻寫在經文之中,凸顯了宗教的信仰與僧人的思想,藝術與宗教有了幾近完美的融合。大字、榜書之宗——安道壹并未有史書可查,但鐵山刻經題名部分第六行書有“東嶺僧安道壹署經”的款識、尖山記有“大沙門僧安”“大都維那大沙門僧安道壹”,可以推斷鐵山、尖山摩崖刻經是出自安道壹之手。葛山刻經雖沒有署名,但是從結體、書風等方面來看與鐵山十分接近,有研究表明葛山刻經也是由安道壹或其弟子所書。岡山摩崖刻經呈現的書風與其他三山截然不同,但它也展示了不同時期的書風,目前的資料只能說明岡山刻經非安道壹一人所書。
3.特殊的形制
刻經這一活動是從北齊鄴城(今河南安陽與河北邯鄲一帶),開始經由安道壹傳播,但有所不同的是,鄴城所存留的刻經是與造像并存的,篇幅完整、字多字小,與山東一帶的泰山刻經、四山刻經截然相反。由于山東地區鮮少有造像、石窟,且山石裸露,石質以花崗巖為主,海拔高處山石巨大,從山腳處看氣勢雄偉,即便是諸如鐵山之類的山丘,由于大面積的石壁,使得有通天之感。因此,四山摩崖石刻的經文內容主要是節選內容,刻寫大字,氣勢磅礴,也便于瞻仰,起到了護法宣法目的。由于是榜書大字,線條必然渾厚粗實,據現有資料可知,在當時單純使用毛筆無法完成這樣的“巨制”。雙鉤是必不可少的一種方法,更有學者提出“腳書”“非常筆”的觀點,但還有待考證。由于字形大小、書寫方式等方式的“特殊”化,雖是大字榜書,但因為字形隨石勢變化,字體雜糅,全無僵硬刻板之態,反而在古拙之間見俏皮生動。如此,四山摩崖刻經呈現出了一種氣勢宏偉、端莊沉穩卻又不失靈氣的書法風格。
四山摩崖刻經的藝術內涵
從人類社會產生到當代社會,人們不僅一直在不斷追求生活、物質上的進步,也從未停止在精神層面上的超越。精神上的寄托主要是以信仰為依托的宗教追求、以生活與思想為基礎的文藝追求。四山摩崖刻經的出現,首先還是源于對宗教的信仰與尊崇,安道壹將書法刻寫在天然石壁上,不僅是環境、條件所致,也生發出佛教超脫的境界。其獨有的形制,將經文散落在高山之處,有些隨石壁裸露,有些則藏于深林,體現佛教僧人獨立的思想境界、對自然的虔誠、愿眾生普渡的信仰。儒學中的審美是突出氣勢,在結字用筆奇詭、書體以鋒芒畢露楷書為主導的南北朝時期,四山摩崖刻經的大旗高高舉起,既以圓轉遒麗的隸書為基調,又汲取魏碑雄強奇崛的書風特點,不僅為書法的表現方式提供了新的選擇,思想上體現了自若的融合,書法上更體現出一種萬念皆空的境界。以安道壹為主要書者的北朝刻經僧人不僅繼承魏晉審美,書風逸志灑脫,更融合儒家、佛教、玄學三大思想,玄學本就以佛、儒為依托,從而實現精神上的超越。
四山摩崖刻經為北朝書法注入新的血液,宗教文獻的記錄也有了新的方式,這樣的藝術與宗教的高度融合,充分展示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展示了思想與信仰的融會貫通,虛靈、空幽與中和、沖融的相結合,無一不在闡釋著佛家的大智慧。不論是從觀念、書體、技法、形制或審美等方面都標志著四山摩崖刻經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其同時也是對書法本身的一種嘗試與突破,因此四山摩崖刻經在書法創作上為后人開拓了新的思路,篆、隸、楷相融的書體使得書法藝術的道路更加寬廣。
(作者張曄,藝術學碩士,單位:中南大學,研究方向:美術學書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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