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劍
我是誰?我來自哪里?這樣的哲學問題,讓墨西哥人回答再適合不過。
在哥倫比亞、智利、秘魯等國家游歷時,人們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哪些是土著后裔,哪些是殖民者后代。
但在墨西哥,你無法辨認當地人祖籍何方。幾乎所有的墨西哥人皮膚都是偏黑或偏黃的,骨架偏小,鼻梁卻多半高挺,頭發也是卷卷的,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語,偶爾也會夾雜著幾句聽不懂的土語。
據統計,墨西哥印歐混血人種約占90%,印第安人約占10%,也就是說,城市里幾乎很難找到純正的歐洲或印第安人后裔,而為數不多的后者,也多半是因為生活在偏遠地區才避免了混血的可能。
之所以有如此高的混血率,有一種說法較為可信:16世紀初西班牙人入侵之前,印加帝國曾有幾百萬人,后來,大部分男性壯丁都在戰爭中被殺,剩下的幾十萬人多是土著女子,而當時從歐洲來的移民者則基本為單身男性。于是,社會下層的大面積混血不可避免地開始了,持續兩三百年后,終于發展至如今的數量。
墨西哥大教堂是首都墨西哥城中心的憲法廣場上最顯著的建筑,亦是整個墨西哥最大、最主要的天主教堂。據說,大教堂的原址上曾矗立著阿茲特克人的大神廟。征服者夷平了大神廟,為了彰顯西班牙人對美洲土地和精神上的徹底征服,就在神廟的廢墟上建造起大教堂。
廣場旁,總能看到幾個穿著土著樣式服裝的印第安人圍在一起,載歌載舞,既像在表演,也仿佛是在傾訴他們曾經擁有這片土地。而從駐足市民的神態看去,他們似乎也在一邊欣賞自己的文化,一邊觀望另一種與自身相距甚遠的文明,充滿違和感。
近三百年的殖民史,始終是墨西哥人心中無法掩飾的一道傷痕,也讓這樣的違和感無處不在。從墨西哥城的街頭壁畫到美術館畫廊里的巨幅油畫,很多都以西班牙入侵、墨西哥獨立戰爭為主題。而細心者不難發現,畫家用畫筆控訴殖民者時,畫面上流淌的情緒更多是憤怒,而非反抗。即便是反抗,也多是反抗政權,而非人種——他們本身就是混血。作為西班牙人的后裔,他們無法真正徹底憎恨自己的祖先,但作為印第安人的子孫,他們又深深地為殖民時期西班牙人對印第安人實施的暴行感到憤怒。
絕大多數墨西哥人依舊對印第安文明有著強烈的認同感。墨西哥城東北50公里的特奧蒂瓦坎遺跡,也被稱為墨西哥金字塔,站在金字塔上,墨西哥人會在導游的帶領下,雙手伸向天空,感受著太陽帶給他們的力量,似乎這里才是他們信仰之源。與此同時,殖民者的強勢傳播以及大面積的人口混血又不可避免地帶來了宗教上的洗禮。目前,全國人口中89%信奉天主教,6%信奉基督教新教。
這種信仰的雙重性始終伴隨著每一個墨西哥人。艾伯特是我遇到的一名當地大學生,他對我說,“我信仰天主教,但我也相信我是太陽的子孫。”這樣的信仰矛盾,在他看來,似乎從來都不是問題。
類似的“矛盾統一”,還體現在《尋夢環游記》中的亡靈節上。西班牙人來到美洲大陸后,他們把西方的諸圣節、土著的亡靈節以及一些陪葬、祭祀風俗結合起來,創造了今天的亡靈節。電影中出現的骷髏,在墨西哥代表的不是恐怖,而更像是一種吉祥物。走在街上,我常常會看到年輕人的脖子上戴著十字架,鑰匙鏈上掛著一個小骷髏,搭配上墨西哥人特有的氣質,這種文化上的混血竟會讓人產生魔幻之感。
我問艾伯特:“你覺得自己更像歐洲人還是印第安人?”艾伯特聳了聳肩,脫口而出:“都不像,我像墨西哥人!”而后,對我做了一個鬼臉。
據網絡?編輯/王?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