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承皓
(上海對外經貿大學,上海 201620)
自2001年加入WTO以來,中國就不斷地對外開放,降低關稅和各類貿易壁壘,積極融入世界經濟。而簽署自由貿易協定(FTA)則是中國開放貿易、融入世界經濟的一種重要方式。目前來看,我國已經與24個國家或地區簽署了16個自由貿易協定,并且正在談判新的自貿協定或升級自貿協定共計13個。在今后世界全球化的大背景下,自由貿易協定的簽署將會扮演一個更加重要的角色。
在之前發生的中美貿易戰下,美國就中國知識產權保護不完全的問題不斷向中國施壓,使得我國的知識產權保護受到了廣泛的矚目,目前在國內的研究中也有大量與知識產權保護相關的文獻,可是知識產權保護真的對我國有利嗎?如果和自貿協定結合來看,有些自貿協定附帶了知識產權保護的條款,那么這種附帶知識產權保護條款的自貿協定是否對中國有利?本文主要想通過檢驗附帶知識產權保護的新西蘭自貿協定是否能使中國企業進口結構趨于高端化,也即進口高技術產品占比變大,來說明這一個問題。
與本文相關的有兩組文獻,一組是和貿易協定相關的文獻,另一組是和知識產權保護相關的文獻。與自由貿易協定相關的研究始于Jacob Vine[1],其著作《關稅同盟問題》(1950)中提出了自由貿易協定中的兩個重要概念:貿易創造和貿易轉移,而后過去25年間各種自由貿易協定不斷簽署,涌現了大量關于貿易協定如何影響國際貿易、國際投資、經濟一體化和經濟增長的文章[2-4]。
和知識產權相關的文獻中,Schneider[5]發現欠發達國家的知識產權保護如果很強,那么會減少其國內的創新,因為這類國家的創新主要是模仿,而發達國家的知識產權保護如果很強則會抑制從欠發達國家的進口[6]。Maskus and Penubarti(1995)認為加強知識產權保護對貿易將有相反的兩種影響,一方面鼓勵企業去出口高技術產品到知識產權保護好的國家,另一方面更強的知識產權保護也會促使企業形成壟斷,以此增加價格而降低銷售[7]。Delgado等研究了在1995年簽訂的TRIPS協議下,發展中國家的知識產權保護如何影響知識密集度產品的貿易流。結果發現,發展中國家進口的提升主要來源于高收入國家的貿易,而且主要集中在通信領域[8]。
Campi和Duenas[9]研究了110國家1995年到2013年的平衡面板,為簽訂附帶有知識產權條款的自由貿易協定是否和如何影響雙邊貿易流提供了一個解釋,運用匹配的方法來評估附帶和不附帶有知識產權條款的自由貿易協定簽署的處理效應。作者發現兩種類型的FTA都增加雙邊貿易流,但是不附帶知識產權對貿易有一個更強的正效應。這一效應還取決于國家的發達程度和產品的知識產權密集度,對于發達國家有一個明顯的正效應,而對于發展中國家并沒有很大的效果。韓劍等[10]利用了中國與16個已簽署自貿協定國家產品層面的貿易數據,研究附帶有知識產權條款的FTA對雙邊貿易的影響及作用機制,結果發現含有知識產權保護條款的FTA使中國進出口更多知識產權密集型產品。
國內對于中國-新西蘭FTA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農產品市場,較少關注其他技術水平類型的產品,如李宇彤[11]分析了FTA對中國乳制品市場開放的影響,發現中國-新加坡FTA對中國乳制品相關行業造成巨大壓力。王巖和高鶴[12]發現中國和新加坡兩國農產品貿易增長主要來源于產業間貿易。此外,趙金龍等[13]基于1996年到2015年間十四個國家的貿易數據,運用拓展的引力模型,對中國-新西蘭自由貿易區(CNFTA)的貿易創造與轉移效應進行了實證分析,發現無論是從出口還是進口角度,中新FTA均存在正向的貿易創造效應,且進口創造效應高于出口創造效應。
余下全文的結構安排為:第二部分為一些特征事實;第三部分介紹本文所使用數據、處理方法及描述性統計;第四部分為本文的計量模型設定、結果及其解釋;第五部分為穩健性檢驗;最后第六部分是全文的結論。
圖1運用來自Comtrade數據庫中國進口新西蘭的產品級數據,通過與Lall(2000)所規定的技術水平進行匹配后,得到了2001年至2014年每年中國從新西蘭進出口高技術產品的總額(見圖1),由圖1可以清晰地看出2008年以前,其進口額僅僅只是在一段時間波動,而并沒有顯著的上升,直到2008年以后,高技術產品的進口額在小幅度下降后轉而急劇上升,而中國-新西蘭FTA則是在2008年10月份生效,可以認為是受到中國-新西蘭自貿協定簽署的影響。從出口側的角度來看,中國對新西蘭的高技術產品出口一直呈上升趨勢,因此,并不能認為2008年的FTA對中國出口高技術產品有影響。

圖1 中國從新西蘭進出口的高技術產品價值
同樣運用Comtrade數據庫,計算中國從包括新西蘭在內的四個國家進口的高技術產品平均進口增速,由于2014年以后中國和澳大利亞也簽署了附帶知識產權的自貿協定,同時2001年作為中國加入世貿組織這樣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因此筆者計算了2001年到2008年以及2009到2014年的平均進口增速(見表1),以此來比較中國-新西蘭自貿協定中知識產權條款對中國高技術產品進口的影響。由表1可以很明顯看出,中國從新西蘭進口的高技術產品的進口增速從13.59%上升到17.99%,在這四個進口國中,從新西蘭進口高技術產品價值的平均增速是變化最大的。

表1 中國進口四國高技術產品的平均增速
中國出口到包括新西蘭在內的四個國家高技術產品的平均增速(見表2),可以看出,四個國家在2008年以前的平均增速非常高,而到了2008年以后中國出口到這三個國家的平均增速下降幅度非常大,其中中國對新西蘭的高技術產品的出口平均增速從32.1%下降到了8.0%。

表2 中國出口四國高技術產品的平均增速
本文用于計量分析所使用的數據主要來源于: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及中國海關庫。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統計對象包括了全部國有和年主營業務收入500萬元及以上的非國有工業企業,數據庫中包含了企業財務的三套報表,可以為計量分析增加控制變量。但是2011年的工業企業庫把“規模以上”改為了2000萬元以上,這是出于經濟發展與通貨膨脹的考慮,但有可能會造成能匹配到的企業數量下降,而且并沒有很好的解決辦法。
中國海關庫則包含了所有企業的進出口信息,可以在微觀層面上研究企業的貿易情況。首先通過企業名稱對兩個數據庫進行匹配,考慮有些企業在中國海關庫和工業企業數據庫名稱不一致的問題,再采用企業郵編+電話號碼后七位進行匹配??紤]到政策效應存在滯后效應,故不保留2009年數據,而2010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存在較嚴重的數據缺失問題,因此最后選用了2011年數據作為處理后,選擇2008年數據作為處理前。本文篩選了2008年和2011年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都存在的企業,并且僅保留2008年與2011年與新西蘭、加拿大、澳大利亞和英國都有貿易來往的企業。
本文將海關庫的HS編碼與SITC Rev.2進行轉換,轉換表來自UN Trade Statistics網站,通過截取HS六位碼與SITC三位碼進行匹配。完成轉換后,根據Lall[14]對所有產品進行分類,分類為高技術產品(HT)、中等技術產品(MT)、低技術產品(LT)、資源類制造品(RB)和初級產品(PP),最終生成了兩期五個國家的商品技術占比分類。
表3所示為本文數據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而表4所示為區分國家和產品的被解釋變量的描述性統計??梢詮闹锌闯?,新西蘭和加拿大在各個產品分類上很相像,因此本文首先選用了從加拿大進口的中國企業作為控制組,來檢驗FTA的效應。

表3 描述性統計

表4 分產品描述性統計
本文采用的實證方法為DID(difference-in-differences)方法,以2007年中國與新西蘭簽署自由貿易協定作為一個外生沖擊,中新自貿協定在2008年10月份生效,并且政策效果并不能馬上體現,因此我們仍然可以認為2008年并沒有受到處理,故選取2008年作為政策前期。選擇2011年作為政策后期是因為考慮到政策影響有滯后效應,而2010年工業庫的數據質量不高。選擇2008年和2011年兩年間都存續且兩年都進口新西蘭的企業作為處理組,而同樣兩年存續且都進口加拿大產品的企業作為控制組。選擇進口加拿大的企業作為控制組是因為加拿大與新西蘭同為英聯邦國家,具有相似的文化和制度,而且加拿大并沒有與中國簽署自由貿易協定。從其他方面看,政策發生前,加拿大對外貿易依賴度為68%,新西蘭對外貿易依賴度為60%,說明兩國對外貿易依賴度差不多;加拿大最終消費支出占GDP的74%,新西蘭為76%,可見兩國的消費模式也類似;加拿大的人均GDP為79021美元,新西蘭的人均GDP為62057美元,也是十分相近,因此,筆者認為加拿大是一個非常好的控制組。
通過處理組與控制組在處理后(2011年)的差分與兩組在處理前(2008年)的差分再進行差分,可以消減掉不可觀測的因素同時對兩個企業的影響,這個方法可以較好地改善由不可觀測的因素所引起的選擇性偏誤。具體的實證模型設定如下:

其中,postt是時間虛擬變量,政策發生前(2007年)取0,政策實施后(2011年)取1,其系數β1衡量了自由貿易協定簽訂前后其他因素對控制組企業的影響。Treatt是區分控制組和處理組的分類虛擬變量,進口新西蘭產品企業i取1,否則為0,其系數β2衡量了進口新西蘭產品的企業與其他企業不隨時間變化的差異。而交乘項postt·Treatt則是DID的估計量,其系數β3反應了政策效果,當β3顯著為正時,統計上說明中國-新西蘭FTA對中國企業進口的產品產生了正向的影響。Xit為其他控制變量,包括了反應企業規模的雇傭人員的對數、總收入的對數、出口總值的對數、企業年齡及企業年齡的平方。Yit表示的是企業在年進口某個技術產品占總進口的比例:

利用式(1)進行回歸分析,結果見表5。表5中第一列以高技術產品進口占比為被解釋變量,控制組為加拿大,可以看出交互項Postt·Treatt結果顯著為正,說明中國-新西蘭自由貿易協定對企業進口高技術產品的比例有正向效應,換而言之新西蘭的企業在知識產權條款保護下,對中國出口高技術產品比例變高。在第二、三、四列,筆者控制了企業的一些特征,第二列控制了企業規模的代理變量雇員對數,發現結果更加顯著且系數更大;第三列控制了企業的總收入對數,結果依然顯著;第四列控制了企業的年齡和年齡的二次項,結果也同樣顯著;第五列則控制了企業出口總價值的對數,其結果也是顯著的;第六列加入了所有的控制變量,結果正向顯著。
在通過把式(1)的被解釋變量替換中等技術產品占比,來檢驗中國和新西蘭在2008年所簽署的FTA對中國企業進口中等技術產品的影響,回歸結果見附表1??梢詮母奖?中第一列看出,在不控制任何變量的情況下,中國-新西蘭FTA對于中國企業從新西蘭進口的中等技術產品比例為負向顯著。而附表1的第二、第六列,加入了控制變量后并不改變其結果。這也就意味著,中國-新西蘭FTA減少了中國企業從新西蘭進口產品中中等技術產品的占比,可能是這部分占比被轉換成了高技術產品,當然這只是推測,需要進一步的理論驗證。

附表1 基準回歸結果
附表2 所示為出口側受到影響的情況,第一列的被解釋變量是中國企業出口的高技術產品占比,可以從表中看出系數為負向,但是并不顯著;第二列加入了控制變量,依然不顯著;第三列用中國企業出口的中等技術產品占比為被解釋變量,系數為正向,但也不顯著;第四列加入了控制變量,系數也不顯著。因此,并不能看出中國-新西蘭FTA對中國企業出口的影響。

附表2 中等技術產品回歸結果
本文使用DID可能會存在一定的問題:(1)政策并非外生。新自由貿易協定經歷了為期三年的15個輪次的談判。中國-新西蘭自由貿易協定啟動于2004年,同年的12月6日開始第一輪談判。歷經了三年15輪的磋商,最終在2007年完成談判,而在2008年10月生效,DID選用的2008年基本上不受自由貿易協定影響,故本文政策外生性假定是可以不用太過擔心。(2)其他沖擊的影響。由于本文選取的政策時間相對特殊,正好和2008年金融危機一起發生。2008年的金融危機不但導致了全球經濟衰退,還促使全球貿易大幅度下降,因此會對本文結果產生影響,但是金融危機并不會單單影響中國從新西蘭進口高技術產品,而是對所有產品影響,故不影響本文結果。(3)也許加拿大不是一個好控制組,對于這一擔憂將在穩健性檢驗部分進行說明。
也許選擇加拿大作為控制組可能并不合適,或許會受到加拿大自身的協定的作用,因此也會對出口中國產品造成影響。那么本文將再選取其他兩個控制組,檢驗基準回歸所得出的結果是否是有偏的。由于地理位置接近,同處于南半球的澳大利亞與新西蘭的情況非常類似,同為英聯邦國家,也就具有相類似的政治制度和文化,其比較優勢也十分接近,因此筆者認為中國與澳大利亞有貿易往來的企業是比較好的控制組。
附表3 所示為新西蘭、加拿大、澳大利亞和英國的一些基本經濟數據,可以看出其中英國的數據與新西蘭的數據也十分接近,文化制度也很相似,因此本文選取了中國與英國有貿易的企業作為另外一個控制組。

附表3 出口側回歸結果
附表4 以中國與澳大利亞有貿易往來的企業作為控制組,第一列的被解釋變量為中國企業的澳大利亞高技術產品的進口占比,并且加入了全部的控制變量,可以從表中看出DID系數顯著為正;第二列則是進口中等技術產品的占比,結果為負向顯著;第三、四列為出口側檢驗,第三列的被解釋變量為高技術產品占比,第四列的被解釋變量為中等技術產品占比,結果都不顯著。以中國與澳大利亞有貿易往來的企業作為控制組的結果和基準回歸一致,中國-新西蘭FTA對中國企業的高技術產品進口有正向顯著影響,對中等技術產品有負向顯著影響。附表5以中國與英國有貿易往來的企業作為控制組,其在控制了所有控制變量下,結果依然與基準回歸的結果一致。因此,我們可以認為變換控制組并不影響本文的基本結果。

附表4 不同的控制組

附表5 澳大利亞作為控制組的結果

附表6 英國作為控制組的結果
本文基于2008年和2011年的中國工業企業數據庫和海關庫的數據,把從新西蘭進口的企業作為處理組,把從加拿大進口的企業作為控制組,2008年為政策前而2011年為政策后,以中國-新西蘭自貿協定生效作為外生沖擊,運用DID方法進行檢驗,結果發現附帶有知識產權條款的自貿協定對中國企業高技術產品的進口結構有正向影響,但對中等技術產品的進口結構有負向影響。通過比較不同的控制組,發現變換控制組并不會使得主要結論受到影響,結果依然穩健。
由于附帶有知識產權保護的自貿協定對高技術產品進口結構有正向影響,在我國產業轉型當下,與其他國家特別是發達國家簽署自貿協定的時候,增加知識產權保護條款有助于我國進口更多的高技術產品,從而為新型產業激發活力。因此,在我國進入經濟新常態的背景下,我國與其他各國簽署自由貿易協定時應當充分重視知識產權條款所帶來的影響。雖然進口高技術產品的比例的提升是一件好事,但是也要注重高技術產品的出口占比,提升全球價值鏈的位置,加快建設創新型國家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