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冷峻的熱情

鄒璟

斯德哥爾摩的地底

藝術(shù)長廊：

如果你有足夠的時間，可以來一次環(huán)歐洲之旅，你必然會發(fā)現(xiàn)一個頗為有趣的規(guī)律，越是往南邊走，越靠近地中海，涂鴉、雕塑、街頭藝人，各種文化呈現(xiàn)就越可謂俯拾即是;越往北走，越靠近波羅的海，氣溫越低，似乎也越是熄滅了人們骨子里的熱情，只剩下冷靜、淡定甚至刻板。但崇尚自然的斯德哥爾摩沒有什么文化包袱，反而在歐洲傳統(tǒng)藝能之外，找到了自己的風(fēng)格：簡約天然，卻不乏靈巧、色彩和人文關(guān)懷。

那要去哪里領(lǐng)略瑞典獨一無二的街頭藝術(shù)？每一個斯德哥爾摩人都會驕傲地指著地面：“下到地底，去看看世界上最長的藝術(shù)長廊。”

對于中國人來說，地鐵僅承擔(dān)通勤職能，就是一個中轉(zhuǎn)站，我們從地鐵站進進出出，匆匆而過，眼睛黏在手機上，根本無暇去看一眼站臺，但在斯德哥爾摩，你卻可能錯過整個世界。

這里的地鐵站扶梯入地很深，弱光的氛圍加上機械的摩擦聲，有種入礦洞的錯覺。然而進入這個“礦洞”之后，卻發(fā)現(xiàn)這里是一座藏在地底的藝術(shù)殿堂。

始建于1950年的斯德哥爾摩地鐵系統(tǒng)擁有三條主要線路，共有100個車站。如果說工人們的辛苦勞作創(chuàng)造了斯德哥爾摩地鐵以肉身，那么藝術(shù)家們則賦予了它璀璨炫目的靈魂。每一站都因其獨特的設(shè)計為人所稱道。難怪瑞典旅游局專門提醒到訪斯德哥爾摩的游客一定要抽出一天時間專門游覽斯德哥爾摩的地鐵站。

站臺和鐵道都從自然巖石中鑿開，加上特殊的照明效果，恍若置身原始洞穴之中，洞頂則涂抹著各種延展開來的圖形，像是植被又像是熔巖，不啻一片色彩的盛宴。

Solna Centrum Station 站臺是通紅通紅的地獄之火，踏入站臺，就仿佛進入了一個熊熊燃燒的溶洞，有一股濃烈而震撼的末日感，與其他站臺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反差。最優(yōu)雅的T-Centralen則是藍白配色，穿過通道進入站臺后，隨處可見的巨大藍色藤蔓營造出一種深邃和放松的寧靜氛圍。

過道上畫著地鐵建設(shè)者的藍色剪影，有拿圖紙的、安裝燈具的、用電鉆打孔的。據(jù)說設(shè)計師還耍了個“心眼”，將自己的影子也混入其中，成為這一站留給游客的懸疑題。

淺藍色的Stadion 站耍的是清新范，這一風(fēng)格是為了紀(jì)念1912 年的斯德哥爾摩夏季奧運會，站臺上還掛著瑞典藝術(shù)家奧列·約特斯貝里制作的奧運紀(jì)念海報。

Tensta站趣味十足。洞穴里有模仿原始人筆觸的涂鴉，也有兒童蠟筆畫風(fēng)格的動植物圖案，鐵軌對面的墻壁上用不同國家的文字寫著“團結(jié)”，所有元素都在暗示我們要珍惜最簡單純粹的人類情感：團結(jié)、友愛。

卡特喬克的狗拉雪橇

瑞典是北歐五國中面積最大的，其中有六分之一位于北極圈內(nèi)，剩下的大部分區(qū)域也處于寒帶地區(qū)，冬季漫長而寒冷，降雪量很大。

在這種遙遠而荒涼的地方，交通條件在很長時間里都不甚理想。就算是科技發(fā)達的今天，基律納北部也只有一條孤伶伶的雷斯基公路，從其腹地直插挪威邊境。在這條公路開始修建以前，狗拉雪橇是當(dāng)?shù)刈畛Ｓ靡沧钣行У慕煌üぞ撸?fù)責(zé)拉車的各種雪橇犬是當(dāng)?shù)厝俗詈玫幕锇椤Ｎ乙恢卑压防┣亮腥雭砣鸬浔仨氁w驗一次的北極圈生活經(jīng)歷，于是到達卡特喬克后立馬就報了名。

參加一次長距離的狗拉雪橇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首先是換專門的連衣褲服裝和長筒靴，教練講解著怎樣穿怎樣戴，還有帽子、頭燈、眼鏡、手套等等。這些穿戴實在太費勁，全副武裝后整個變成了一個太空人。

在屋外，每條狗都有自己的狗舍和名字。這些狗都特別喜歡和人親近，更喜歡讓人去摟抱、撫摸它們。一開始被一群狗包圍我還有點害怕，但后來我覺得它們實在太可愛了，一個勁往我身上撲，那種親昵感讓我百感交集。

教練開始給雪橇套狗，車上鋪著厚厚的毛皮，撒滿了雪花，每輛雪橇車套了九條狗，狗們歡叫著，教練說它們是高興，吃飽了，希望快點兒跑，去撒歡兒。教練親自駕駛，九條狗拉的雪橇在雪地上狂奔，雖然氣溫只有零下十幾度，但一點兒也不感覺冷，12公里的雪路，好像一會兒就跑完了，我真不想下車，但比我更不想回來的是雪橇犬們，它們還想繼續(xù)跑。

解掉了繩套，教練害怕它們凍傷，會給每一只狗檢查完爪子才放回狗舍，一條狗一天只工作一次，但似乎對它們來說，這遠遠不足以讓它們發(fā)泄那在漫長黑夜里所囤積的過剩精力。

尤卡斯耶爾維的冰酒店

12月一到，大風(fēng)帶著嚴(yán)寒席卷了整個中國，才發(fā)現(xiàn)在這樣的冬天，被窩才是天堂開在人間的分店。但在瑞典北部基律納，大約北極圈以北 200 公里的尤卡斯耶爾維的一個小村莊里，卻有人把被窩搬進了冰屋，這就是舉世聞名的冰酒店。

酒店就建在冷冽清澈的河邊，每到冬天，當(dāng)河水的冰面凍到兩米厚，工人和藝術(shù)家們就開始工作了——采集大約5000噸冰塊，邀請來自世界各地的冰雕藝術(shù)家設(shè)計打造酒店外部形狀、雕刻主題套房。

酒店里的東西幾乎都是用手工切割打磨的冰塊制成，包括墻壁、床、吊燈、杯子等。大多數(shù)房間都沒有浴室、電視機，只有一張冰塊打造的大床和幾張座椅，室內(nèi)的溫度保持在零下9攝氏度到零下4攝氏度，相對外面零下三四十?dāng)z氏度的酷寒來說，室內(nèi)已經(jīng)算是“溫暖如春”了。

原本我擔(dān)心一晚上睡不著，但躺在厚厚的動物皮革上，加上酒店提供的防寒服、冬靴、加熱睡袋和睡帽，我居然只花了五分鐘就徹底入眠了，一覺醒來已是早上，起床后還特別后悔睡得太早，對不起這300歐元一晚的房價。

但很快，來自酒店的安慰就到了，一杯熱乎乎的蔓越莓汁伴著早餐一起端到床前，加之晨起時用來驅(qū)寒的桑拿，整個身心都感受到了人間的溫暖。

比較遺憾的是，無論這間由冰雪建成的房間有多美，它都只能在每年存活五個月，天氣一旦轉(zhuǎn)暖，它就會逐漸融化。正如酒店簡介上所寫的那樣：“從河水里來，終究又流向河水，一切能留下的只有回憶。”

皮特奧的馴鹿

從自然方面來說，距離斯德哥爾摩800公里的皮特奧是廣闊的冷峻之地，18攝氏度便可以稱得上是“盛夏”。它擁有極晝、極夜、冰原和廣袤的森林，但最能代表它的應(yīng)該是馴鹿。在皮特奧，馴鹿無處不在，它們生生不息地陪伴著一代又一代的薩米人。我們可以在路邊看到它們，在人們的院子里看到它們。有趣的是，這些馴鹿都戴著“耳釘”，這樣就能方便地分辨馴鹿的歸屬和飼養(yǎng)人 。

拉普蘭鹿場里的馴鹿都相當(dāng)散漫自由，但有陌生人從背后靠近時又都警覺性很高，不過一旦腦袋被繩索套住，又會瞬間變得溫順乖巧。

每一個薩米人從小就要學(xué)會和馴鹿相處，我在當(dāng)?shù)厝四抢锫牭搅诉@樣一個關(guān)于小薩米人守護馴鹿群的故事。

父親對一個七八歲的小孩說：“你已經(jīng)長大了，要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你就要獨自去看守鹿群。”

深夜，小家伙一個人守在帳篷里，看守幾百頭鹿，第二天醒來馴鹿全部不見了。父親嚴(yán)肅地說：“這全是你的錯，你要把鹿群找回來。”小孩揉揉眼睛，一聲不吭地上路了。

根據(jù)馴鹿留下的糞便，小家伙終于在幾天之后找到了鹿群，但由于族人遷徙，他又找不到家人了。小家伙又按著父母留下的標(biāo)記，帶著鹿群又找到了家人。

“你已經(jīng)成為真正的男子漢了！”爸爸自豪地宣布。

在極寒惡劣生存環(huán)境下，能夠守住馴鹿群，擁有隨時找到遷徙家族的能力，這在薩米人看來是長大成人的象征。

阿比斯庫的極光

沒有幾個地方能像瑞典這樣，把純粹原生的自然風(fēng)光擺在你面前，但同時能生生把你震撼到目瞪口呆——凍土的邊緣，波羅的海暖流的盡頭，是壯闊的針葉林、狂歡的極晝和奇幻的漫天極光。

極光，它是自然界最美麗的奇觀之一，天幕拉開，流星劃過，極光女神舞步輕盈，如風(fēng)似幻。這也許是自然賜予北方極寒之地在漫漫長夜的神秘禮物，不能預(yù)期，只可遇見。位于北極圈以北350公里的瑞典北部最大城市——阿比斯庫，被稱為北歐最佳的極光觀測點之一，而這里最受歡迎的觀測目的地則是大名鼎鼎的“玻璃屋”。在暖和的玻璃屋里，游人不用忍受嚴(yán)寒，不僅可以躺著看極光、坐著看極光，還能邊泡澡邊看極光。

幽暗極夜下，純白雪原中散落的一枚枚好似童話水晶球般晶瑩剔透的玻璃屋，全方位、無死角地接收來自極地的超溫柔“電流”，想必再堅硬的心也會被電到酥麻柔軟吧。

不同于如同夏日午陽一般的意大利人，瑞典人更像是冬日的暖茶，伸手捧起茶杯，才能感受到從手心一直傳遞到全身的溫暖。他們也許更習(xí)慣保持沉默，但當(dāng)你求助，他們會盡己所能提供幫助。

寒冷拉長了季節(jié)，也放慢了時間的節(jié)奏。在漫長的北歐冬夜，人們的行動被限制在室內(nèi)，思想在無垠的宇宙中探索，越夜越冷越激蕩。這就是瑞典，偏居北極圈一隅，會憂郁會吶喊，也會安靜地思考。在陽光都不愿意光臨的世界盡頭，用溫暖的生活熱情直面料峭的外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