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水滸傳》到《金瓶梅》

摘? 要：《金瓶梅》的取材來源是《水滸傳》小說中武松殺嫂的相關內容，它對此不僅僅是簡單的復制，而是有所保留的繼承與創新，以武松殺嫂為引子，放大了西門慶這一原本在《水滸傳》中擔任配角的人物形象，由此演繹了一部以日常生活為重心的世情小說。其中，尤其是對潘金蓮、西門慶與武松這三個主要人物進行了很大程度的改寫，打破了傳統意義上對這三人的定位。本文單就西門慶這一人物形象在《水滸傳》與《金瓶梅》兩部作品中的異同進行比較，進而剖析《金瓶梅》中西門慶這一立體化的人物形象對《水滸傳》中西門慶人物形象的繼承與升華。

關鍵詞：《水滸傳》;《金瓶梅》;西門慶

作者簡介：孫永強（1998-），女，漢，甘肅環縣人，延安大學在讀碩士，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1）-03-0-02

本文以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施耐庵與羅貫中著的一百回《水滸傳》與由新加坡·南洋出版社出版，蘭陵笑笑生著，董玉振主編的一百回《金瓶梅》為底本，僅就兩部作品對西門慶這一人物的描寫進行比較分析。《水滸傳》中的西門慶只是一個不起眼的配角，在一百回的長篇小說中，他僅出現在第二十四回（王婆貪賄說風情? 鄆哥不忿鬧茶肆）到第二十六回（鄆哥大鬧授官廳 武松斗殺西門慶）三回中，而到了《金瓶梅》里，他一躍成為故事的主角，一百回中有七十九回寫及他，已不再是《水滸傳》中單一的破落戶子弟形象，而是一個家境頗為殷實的浪蕩子弟，生得風流倜儻，性情瀟灑，吃喝玩樂，無不通曉。且憑著自己精明的商業頭腦，一躍成為清河縣的豪強。不僅如此，他還陰差陽錯地得了一個官職，從此直步青云，為官，步步高升;為商，則資產豐厚。從古至今，男性窮極一生所追求的權與錢，名與利，在他面前，均變為唾手可得之物。除此之外，他用錢和權換來了妻妾成群，古人云：“食色，性也。”西門慶更是如此，確切來講，他用生命詮釋了這句話的涵義，“好色”是烙在他身上的歷史印記，經久不衰。俗語云：色字頭上一把刀。三十三歲的西門慶終究沒能逃過縱欲而死的悲劇命運。他沉浸在自己親手鑄就的“酒”“色”“財”“氣”四座城中，紙醉金迷，最終也在這華麗的城池中撒手人寰。活，讓人羨煞：死，令人唏噓。

一、家世背景的變化

《水滸傳》中對西門慶著墨甚少，故對其家境交代也極為簡略，可以說一筆帶過。小說第二十四回中寫到：

原來只是陽谷縣一個破落戶財主，就縣前開著個生藥鋪。……近來發跡有錢。

整部作品中，僅僅用幾句話草草交代西門慶的身世背景以了事，極其簡略，卻也符合他作為配角出現在《水滸傳》小說中的身份。“破落戶財主”“近來發跡有錢”寫出西門慶家境既不顯貴，也不殷實。

反觀《金瓶梅》第一回（西門慶熱結十弟兄 武二郎冷遇親哥嫂）中西門慶出場時的筆墨：

山東省東平府清河縣中，有一個風流子弟，生得狀貌魁梧，性情瀟灑，饒有幾貫家資，年紀二十六七。……家中呼奴使婢，騾馬成群。

單就西門慶的身世就有一大段的敘述，他不再是“破落戶財主”，而是清河縣中一個“殷實”的富家子弟。也不是“近來發跡有錢”，而是其父本就經商，“饒有幾貫家資”，并且開著“一個大大的”生藥鋪，“家中呼奴使婢，騾馬成群”，儼然一副富家子弟形象。與《水滸傳》中交代的破落家境相差甚遠。

二、性格特征的迥異

《水滸傳》中，西門慶的形象無疑是單一的，用“惡霸”一詞概括他足矣。如第二十四回寫到：

（他）從小也是一個奸詐的人……與人放刁把濫說事過錢，排陷官吏。

“放刁把濫”“排陷官吏”可見其小人行徑。《金瓶梅》中，則將西門慶塑造為故事的主角，他不再是一個扁平的人物形象，而是一個飾演多重角色的立體化人物。如：第一回對他的描寫：

這西門慶生來秉性剛強，作事機深詭譎，又放官吏債……因此滿縣人都懼怕他。

較《水滸傳》而言，《金瓶梅》中的西門慶少了“排陷官吏”的小人行徑，多了“秉性剛強”“機深詭譎”的商人形象。同時，還與朝中四大奸臣有來往，可見其奸詐、精明之處。俗語云：龍交龍，鳳交鳳。他能與四大奸臣相交甚好，可見，他的奸詐并不亞于高楊四人。他深諳在他所處那個時代，“攀高枝”“倚權貴”才是王道。所以，憑借著自己的財力，疏通了朝廷的主要人脈，為其日后的官途奠定了人脈基礎。與《水滸傳》相比，《金瓶梅》中的西門慶是在用智商和情商雙商來經營自己的人生。

三、多重角色的塑造

《水滸傳》中寫及西門慶正業時，只提到他“專在縣里管些公事”。一句便已交代完這一配角的正業，而《金瓶梅》中的西門慶，不只是一個浪蕩的富家公子哥兒，也是一個精于算計、久歷商場的奸商，更是一個在官場上直步青云的后起之秀。

1.紈绔的富家子弟

《金瓶梅》是一部世情小說，故書中有多處寫及西門慶的日常生活，比如沉醉于勾欄瓦舍間，如第十一回：

內官家擺酒，甚是豐盛。……兩個妓女，琵琶箏琴在席間彈唱。端的說不盡梨園嬌艷，色藝雙全。

書中有多處寫及類似情節，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眠花臥柳等是西門慶的常態。

2.精于算計的奸商

《水滸傳》中只字未提西門慶的經商之詳情，只略提了一句“就縣前開著個生藥鋪”，具體生意如何，不得而知。但在《金瓶梅》中西門慶首先是一位久經商場之人，其次才是一位因金錢而入官場的人。他不單單是開生藥鋪，而是坐擁多家實業。在第七十九回（西門慶貪欲喪命 吳月娘喪偶生兒）寫到西門慶臨終前的囑托：

段子鋪……賁四絨線鋪……印子鋪……生藥鋪……到日后，對門并獅子街兩處房子都賣了罷，只怕你娘兒們顧攬不過來。

從上述不僅可以直觀看出西門慶之家大業大，而且更是明確體現出他作為商人，縝密的心思，周到詳盡的安排，即使臨死前，依舊能有條不紊地安排后事，可見其頭腦之精明，心思之細膩。《金瓶梅》第七十九回眉批云：“臨死井井，此人根器尚好，故再世有永福之度。”這也反映出西門慶確有經商之頭腦，已完全脫胎于《水滸傳》里的浪蕩子弟形象，他雖有奢侈糜爛的一面，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是一位合格的“奸商”，是有著一定商業頭腦的實業家。

3.直步青云的官僚

《水滸傳》中的西門慶只是“專在縣里管些公事”，在《金瓶梅》里西門慶憑著花錢行賄，搖身一變，輕松躋身于官場，從此直步青云，官運亨通。在第三十回中他派來保和吳典恩去給東京蔡京祝壽，機緣巧合被蔡京問到：“你主人身上可有甚官役？”來保回答說：“小的主人一介鄉民，有何官役！”太師聽了當即便任命西門慶為“山東提刑所的理刑副千戶”，從小說的敘述來看，這是一個司法兼監察的官，換言之，既可以審案，又可以彈劾官員，有很大的權力。這個官職表面看似是蔡太師給予西門慶的，實則是西門慶用金錢買來的，從蔡太師的話中便能窺出一二，“禮物我故收了，累次承你主人費心，無物可申，如何是好？”正如蔡京所言，書中多次提到西門慶逢年過節差人備禮行賄。后來，西門慶的官場暢通無阻，也得益于往日積累的“人脈”。

4.巧取豪奪的惡霸

和《水滸傳》一樣，《金瓶梅》在改寫西門慶這一人物形象時，保留了他“惡霸”的形象。誠然，這一形象是貫穿于前面所述的三個形象之中的，為官，為商，為民，他均有恃強凌弱的表現。如潘金蓮一事便是典型的“惡霸”所為，他初見潘金蓮時，她已是武大郎之妻，后因二人偷情事發，于是合謀藥死了無權無錢的武大郎，并依仗著自己的錢勢疏通了衙門，光明正大娶了潘金蓮為妾，即使西門慶與潘金蓮偷情，藥死武大，件件證據確鑿，也未受到法律的制裁，反倒是替兄伸冤的武松落得個刺配孟州。結局雖令人憤恨，卻并不意外。

四、悲劇結局的改寫

《水滸傳》中西門慶的結局是因與潘金蓮偷情，合謀藥死武大后，被武松殺死的。小說中以第二十四回他與潘金蓮偶遇為始，以第二十六回被武松當街割下頭顱為終，短短的三回便退出了整部《水滸傳》小說。而在笑笑生的筆下，一百回的《金瓶梅》，他存在七十九回，以第一回西門慶熱結十兄弟為開端，以第七十九回因縱欲過度而死作結。作者將他的死由他殺改寫為自戕，使其悲劇意味更加濃厚。如果說，在讀到《水滸傳》第二十六回，武松砍下西門慶頭顱之時，是一種快感的話，那么，在讀到《金瓶梅》第七十九回，西門慶因縱欲過度而奄奄一息，哽哽咽咽地哭著交代后事之時，涌上心頭的不是快感，而更多的是憐憫、遺憾、惋惜和悲慟。

如第七十九回寫他臨終時的遺言：

一手拉著潘金蓮，心中舍他不的，滿眼落淚，說道：“我的冤家，我死后你姐妹們好好守著我的靈，休要失散了。”

又把陳敬濟叫到跟前，說道：“姐夫，我養兒靠兒，無兒靠婿，姐夫就是我的親兒一般。……好歹一家一計，幫扶著你娘兒每過日子，休要教人笑話。”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讀到此處，不禁令人心生惻隱之心，與被武松砍死相比，后者更容易令人有所觸動。臨死之時，依舊無法割舍對親手置他于死地的愛妾潘金蓮的愛戀，無論是出于愛還是性，他都是多情且深情之人。當然，作為一家之主的他，雖眠花臥柳，花天酒地，卻也希望死后自己親手建立的家庭依然能夠和諧，莫要演繹樹倒猢猻散的悲劇;作為岳父的他，也與普通人無異，本著有兒靠兒，無兒靠婿的念頭，再三囑托女婿在自己走后要挑起大梁，幫襯家中孤兒寡母。《金瓶梅》中的西門慶是風流的、精明的、紈绔的、霸道的、圓滑的、好色的、仗義的、顧家的，是一個集好的壞的于一身的復雜人物形象。

單就《水滸傳》與《金瓶梅》中西門慶這一人物形象而言，后者在塑造其形象時，無疑是對前者的升華，前者的西門慶是一個扁平的配角，而后者中的西門慶是一個立體化的主角形象，他既有富家子弟的浪蕩習性，又有濃厚的官僚氣息，還兼有商人獨有的敏銳眼光與精明頭腦，除此之外，他身上依然存留著倚強凌弱的“惡霸”作風。誠然，西門慶是那個時代的寵兒，更是那個時代的悲劇，黑暗的時代成就了他，也同樣奪走了他年輕鮮活的生命。

參考文獻：

[1]施耐庵，羅貫中.《水滸傳》[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

[2]笑笑生著，董玉振主編.《金瓶梅》[M].新加坡：南洋出版社，2009.

[3]王立新.從《水滸傳》到《金瓶梅》--試論西門慶形象的衍變[J].重慶師院學報，2002（01）：5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