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東漢時期,讖緯與政治合流,儒士的征實精神湮沒在重虛妄的社會洪流之中。王充援引老莊自然觀以解釋“命”與“性”的內涵,駁斥了東漢時期的天人感應論。同時,由于時代及個人局限,導致其在討論“性”與“命”過程中陷入了宿命論的困境,透露封建社會下士人對自我命運的擔憂和懷疑,呈現出消極色彩。“性”與“命”的討論則反映出知識分子對個人及國家興衰問題的關照。
關鍵詞:《論衡》;氣;性;命
作者簡介:徐玉昕(1995.7-),女,漢,河南省信陽市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秦漢。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1)-03-0-02
在《論衡》一書中,王充詳細解釋了其對“命”以及“性”的看法,無疑是研究其性命觀的重要依據。據有關學者統計:在《論衡》中,王充多次談到“性”、“命”問題。據統計《論衡》全書共出現了341個“性”字、542個“命”字,“性”、“命”二字聯合出現了13次。關于“性”、“命”問題的主要篇章集中在《命祿》、《氣壽》、《命義》……《問孔》、《刺孟》、《治期》、《定賢》、《自紀》等。[1]
關于性命問題的討論,先討論性命的來源。王充指出:
人稟元氣于天,各受壽天之命……器形已成,不可小大;人體已定,不可減增。用氣為性,性成命定。(《無形》)[2]p59
又有:
天地合氣,萬物自生,猶夫婦合氣,子自生矣。(《自然》)[2]p775
王充以為,天稟人以元氣,人因此有壽命長短以及形體長相不同。他將人稟賦元氣形成性命的過程比作工人用泥土制作簋與廉。既然形成“性”與“命”和“氣”密切相關,那么“氣”從何處來?。王充則運用老莊的自然元氣論,認為:
天,氣也,故其去人不遠。(《談天篇》) [2]p482
王充把“天”視為“含氣之自然”,從而否定了漢代天人感應的神學目的論。
一、命有兩類
王充在《論衡》對“命”的解釋包含兩類,一類是國命觀,一類是個人之命。其認為國命勝人命。人命有長短,國家有盛衰,衰則人易死。
王充認為一個新的國家的建立是因為圣主和能臣命中該富貴,命中注定相遇一同創立帝業。即:
世謂韓信、張良輔助漢王,故秦滅漢興,高祖得王……是故高祖起于豐、沛,豐、沛子弟相多富貴,非天以子弟助高祖也,命相小大適相應也。(《偶會》)[2]p107
這里就駁斥“天”在國家建立所起到的作用,而是強調“人命”。從思想上看,王充雖然駁斥了“天”,但在解釋政權問題上把高祖代秦建漢歸為“當自興”,顯然踏入了宿命論的陣地。
在討論國家的存滅問題上,王充認為國家有國氣,國氣有定期。即:
夏、殷之朝適窮,桀、紂之惡適稔;商、周之數適起,湯、武之德適豐。(《偶會》)[2]p99
王充將國家的存滅歸于期數,這就從主觀上否定了國家治理中人為因素。即:
國之存亡,在期之長短,不在于政之得失。(《異虛》)[2]p214
并且認為國家命數長短不是依靠善政可以改變的,即:
征已見,雖五圣十賢相與卻之,終不能消。善惡同實:善祥出,國必興;惡祥見,朝必亡。(《異虛》)[2]p216
但是,王充又認為:
君明臣賢,光曜相察,上修下治,度數相得。(《偶會》)[2]p100
可以看出,王充用“度數”來解釋王朝的興衰更替問題用以駁斥天命論,其自身亦存在邏輯上的沖突,走向了宿命論的道路。
王充在《命義》篇中對“命”和“性”進行了詳細的解釋。他將操行品德視為性,福禍休咎視為命。其實聯系《論衡》全文發現,王充對“命”的理解不僅包含著壽夭同時囊括了福禍休咎和尊卑貴賤。
王充在《氣壽》篇中認又將承氣而成的壽命分為兩種:一是恰好碰上意外情況短命的命。他以長平之戰為例,認為滅頂之災對人命的傷害最大且無法避免。二是形體強弱不同而造成的壽命長短不一的命。王充指出:
若夫強弱夭壽,以百為數,不至百者,氣自不足也。夫稟氣渥則其體強,體強則其命長;氣薄則其體弱,體弱則命短,命短則多病,壽短。始生而死,未產而傷,稟之薄弱也。(《氣壽》)[2]p26
東漢末年社會混亂,加上當時上至帝王下到百姓迷信求仙問道,王充在《氣壽》篇中認為人是受氣而成的壽命,實際上也是對這種求仙問道的社會風氣的駁斥。除了意識到婦女生育頻繁會影響孩子的壽命,王充也注意到社會環境對人壽命的影響,即:
氣和為治平,故太平之世多長壽人。(《氣壽》)[2]p33
王充還認為人受氣不同而有尊卑之分,并在此基礎上王充又提出三命說。他指出:
說命有三:一曰正命,二曰隨命,三曰遭命。正命,謂本稟之自得吉也。性然骨善,故不假操行以求福而吉自至,故曰正命。隨命者,戮力操行而吉福至,縱情施欲而兇禍到,故曰隨命。遭命者,行善得惡,非所冀望,逢遭于外,而得兇禍,故曰遭命。(《命義》)[2]p49-50
王充的三命說解釋了人與人之間福禍兇吉不同的原因,并且將不求自得的命擺在最高層次:
而天命當然,雖逃避之,終不得離。故夫不求自得之貴歟!(《命祿》)[2]p20
王充對不求自得的好“命”的追求,反映了在階級固化的社會環境下,士人生存空間遭受重壓,進而被動接受。通過對“命”的涵義的探討,我們發現,“命”與氣緊密相連,即:“受命于天,稟氣于元”。(《辦崇》) [2]p1011正如《王充哲學思想探索》中所講:“在王充那里,天是命產生的根源并且它含有氣。或者說‘命這個范疇不像儒家所說的那樣,是什么超自然的東西,而是物質的氣。”[5]這也就解釋了構成“命”的元素不是“天”而是“氣”。至于為何世間萬物不一,王充認為是因為自身稟氣多少不同而造成的,不是因為上天有所偏袒。即:
俱稟元氣,或獨為人,或為禽獸。并為人,或貴或賤,或貧或富。富或累金,貧或乞食;貴至封侯,賤至奴仆。非天稟施有左右也,人物受性有厚薄也。(《幸偶》)[2]p40
那么,為何不同物種之間承氣不同?王充將造成這種現象的根源歸于自然之道,即完全是出于偶然:
自然之道,適偶之數。(《偶會》)[2]p99
同時,這種偶然性又是無力改變的,認為:
命則不可勉,時則不可力。(《命祿》)[2]p20
于是乎,這種解釋看似合理,實際上走向了虛無的道路。將造成社會差距以及國家的興衰問題的根源解釋為“自然之道”。從內容上來看,這個回答,并不能合理的駁斥當時社會的虛妄之言。綜上所述可以發現王充對“命”的態度呈現出消極意義。王充認為國家的存亡治亂,政治的好壞得失都是命定的,與掌握政權的統治者無關。正如鐘肇鵬先生評價的那樣:“人的富貴貧賤既然是命中注定,那么高官厚祿是命定的,不能改變;勞動人民的貧賤困苦也是命定的,不能改變。這種哲學顯然是剝削階級的哲學,對于維護和鞏固封建統治有利,而對勞動人民則只能叫他們聽天由命,起到麻痹的作用。所以王充的命定論是他哲學中的唯心主義的糟粕,是起消極作用的。”[7]p7王充將人生中偶然的不幸放大當作常態,且援引古人事跡來證明其觀點,仍然無法具有充分說服力。王充視無才無能之人依靠命好而富貴為正命,反映了封建特權社會下層寒士屢遭打壓下的被動接受。
二、性之內涵
王充的“天性,猶命也。”(《命祿》),反映了性與命同的觀點。但其又言:“人有命,有祿,有遭遇,有幸偶”[2]p55。在討論遭、遇、幸、偶與命的關系中說道:“遭、遇、幸、偶,或與命祿并,或與命離。”[2]p57-58(《命義》)傳遞出“命”與“性”游離關系之觀點。
王充將“性”視為品行善惡,認為:
操行善惡者,性也;禍福吉兇者,命也。或行善而得禍,是性善而命兇;或行惡而得福,是性惡而命吉也。性自有善惡,命自有吉兇。(《命義》)[2]p50
他還以顏回和伯牛與盜跖和莊蹺為對比。從而論證,性善或性惡并不影響人的壽命長短。即:性、命兩者未必統一。由此可見,王充對“性”與“命”的理解在一定環境下是游離的狀態,即二者所蘊含的內涵不同。至于其中緣由,則以“性自有善惡,命自有吉兇”[2]p50來回答。如何看待王充這種矛盾的性命觀?周桂鈿先生指出:“王充在講性命關系時,把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作了明確的區分。對于人的自然屬性,強調性命是統一的,對于人的社會屬性,則強調性命的不統一性。”[8]周先生的觀點無疑給提供理解“性”、“命”不同的新思路,從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這兩種不同角度出發,更方便把握“性”與“命”不同背景下的文化內涵。
王充對“性”的解釋中,“性”也作形體之意。王充指出:
稟氣有厚泊(薄),故性有善有惡。(《率性》)[2]p80
稟氣而成的人性善惡可以通過引導改變的,即:
人之性,善可變為惡,惡可變為善。(《率性》)[2]p70
“性”也指形體容貌。王充言:
人稟天地之性,懷五常之氣,或仁或義,性術乖也;動作趨翔,或重或輕,性識詭也。面色或白或黑,身形或長或短,至老極死,不可變易,天性然也。(《本性》)[2]p135-136
在王充看來,外貌形體的不同是人與生俱來的,且不可更改,并將之視為“天性”。
此外王充還提出“三性”說:
亦有三性:有正,有隨,有遭。正者,稟五常之性也;隨者,隨父母之性;遭者,遭得惡物象之故也。(《命義》)[2]p53
在這里王充主要是突出“隨性”,強調胎教及父母德行對孩子的“性”的影響,具有一定的科學依據。
從內容上看,王充視野下的“性”與“命”在不同語境下的含義不同,其對“性”與“命”的理解雖超脫“天命”的控制,在對“性”與“命”的真正內涵及來源的解釋中往往以歷史人物事跡的堆砌加以佐證,并未有完整的認識。從歷史角度來看,王充立足于元氣說的性命觀一方面有力地批判了天人感應說,批判了經學家將五經淪為解釋政治斗爭工具的行為,體現了王充的求知求真探索精神。他以“考之以心,效之以事”的事理觀批判東漢初年重感應的虛妄思潮。但其對“性”與“命”的討論常陷入宿命主義的旋渦,將人命與國命不可逆以及人生中的偶然性看作必然性則展現強烈的悲觀主義色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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