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祖列依哈睜開了眼睛》講述了一名韃靼族女性的覺醒之路。本文從祖列依哈的成長歷程出發(fā),分析其形象塑造中所包含的西方女性主義者所推崇的女性形象特征的范式。第三世界女性形象的建構需要消解以西方女性主義為主導的同一性意識形態(tài)和文化偏見,結合第三世界女性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增強主體人物對民族身份的認同感,摒棄“臉譜化”,使人物形象真實而飽滿。
關鍵詞:女性形象;女性主義;第三世界女性
2015年,韃靼族女作家古澤爾·雅辛娜憑借長篇小說處女作《祖列依哈睜開了眼睛》成為炙手可熱的俄羅斯文壇新星,作品描繪了一名韃靼女性的自我意識覺醒和解放。盡管一百多年來,女性主義早已不是單數的思潮,而是五花八門的立場與理論的聚合,西歐與北美的白人女性卻依然牢牢地把握著這一領域的話語權,并以他們的理論水準和偏好影響并滲透于世界其他地區(qū)。[1]雅辛娜是少數族裔女性作家,但我們也不難看出作者雅辛娜在其中運用西方女性主義思想對女主人公的“套路式”塑造。
一、祖列依哈與第三世界女性
《祖列依哈睜開了眼睛》以20世紀30年代蘇聯農業(yè)集體化運動為背景,講述了一位原本生活在農村的韃靼婦女祖列依哈,在“消滅富農”的過程中被剝奪了家中財產,而丈夫因拒絕上交糧食而喪生,她也因此被迫走上了流放之路。在流放西伯利亞的路上,歷經種種事故后她和一起幸存下來的流放者們流落到了荒無人煙的安加拉河畔,克服重重困難和艱辛,建立了謝姆魯克勞動村,而祖列依哈也從一個恭順膽小的農村家庭婦女成長為勞動村有名的女獵手。
印度女性主義學者莫漢蒂于《在西方的注視下——女權主義學術成果研究與殖民主義的論述》(1988)中指出,西方女性主義者在提到“婦女”這個范疇時,不約而同地把它看作一個先驗的、統(tǒng)一的、有著一致利益和欲望的整體,而有意無意地忽視了它內部包含的階級、種族文化等等的差異。在西方女性主義者看來,婦女的一個基本特征就是受壓迫,這個特征把世界上所有的婦女都聯系在一起。而當她們要表述第三世界婦女的特征時,她們便在這種受壓迫之外,再加上一些第三世界的特征。由于第三世界最主要的特征就是所謂“不發(fā)達”,于是第三世界婦女的形象便被塑造為貧窮的、沒有文化的、受到傳統(tǒng)嚴重束縛的、沒有權利意識的、信奉宗教的、軟弱無能的等等,與之相對立的,則是西方女性主義者對自身的表述,西方婦女是受過教育的、具有權利意識的、能夠主宰自己命運的、現代的等等,在她們的筆下,西方婦女和第三世界婦女的區(qū)別,很像政治學和經濟學上對第一世界和第三世界的區(qū)分。[2]
祖列依哈是一名傳統(tǒng)的韃靼女性,生活在偏遠的鄉(xiāng)村。她沒有經濟來源,嫁人之后在丈夫家辛勤勞作,盡心伺候丈夫和婆婆,稍不如意便會遭到婆婆的辱罵和丈夫的毒打。她文化水平不高,幾乎不識字也不會俄語,在家中沒有任何話語權。她信奉伊斯蘭教,經常向真主禱告。而根據教義,女性連清真寺都不準進入,只能在每周禮拜后等待丈夫回家向她傳達布告。她的身份是穆爾塔扎的妻子,是烏佩里哈的兒媳,同時也是四個夭折女兒的母親。但更多的時候,她被稱作“可憐蟲”“傻娘們”。這樣的言語暴力是封建父權制家庭奴役和壓制女性的手段之一。祖列依哈在家庭中缺乏自我認同,從而在思想上也漸漸屈從了這樣的言語暴力,無法對自己女性的身份產生認同感。至此,一個“標準的”受壓迫的第三世界婦女形象為小說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二、第三世界女性形象的“套路式”塑造
在宗法制和父權制的雙重壓迫下,祖列依哈被塑造成了溫順、膽小、卑微、吃苦耐勞的“家庭女仆”,甚至連睡覺都只能在大箱柜上。流放前的祖列依哈卑微、怯懦,對自身充滿否定,認為離開了丈夫就無法獨立生活。同樣是走在森林中,流放前她這樣想:“我要是待在密林里,早就嚇死了。我大概連腿都不聽使喚了。干脆躺在地上,閉上眼睛,祈禱——趁舌頭還好使。”[3]這與后期勇敢的祖列依哈形成鮮明對比。祖列依哈的覺醒之路也是她與傳統(tǒng)民族文明決裂后不斷俄化的自我解放。祖列依哈通過學習說俄語對自己逐漸產生了身份認同:從前她幾乎不說“我”,而學習俄語后她發(fā)現每個人都在說“我”,每個人都為自己活。
書中與祖列依哈相對立的女性形象是伊莎貝拉,一位受良好西歐教育的自信、寧靜、高傲的貴婦人,在流放途中常用法語和俄語吟誦詩歌。在祖列依哈眼中她是“敢和長官頂嘴”的勇敢女人,是遠在偏僻鄉(xiāng)村未受過教育的韃靼婦女尊敬、向往的女性形象。伊莎貝拉與祖列依哈的形象反差也正代表著小說中西化的女性形象與第三世界女性形象的二元對立。西方女性主義者認為西方婦女是獨立的,能夠主宰自己命運的。但實際上這也只是西方女性主義者為之奮斗的目標,而不是真實情況。只有依賴于這種優(yōu)越感,她們才能居高臨下地把第三世界婦女判定為“落后的”“依賴性的”“宗教傾向的”,以此反襯西方婦女的進步和獨立,陪襯和確證西方婦女的優(yōu)越地位。由此看出,在西方女性主義世界里關于第三世界婦女的表述中,明顯殘留著殖民話語痕跡。[2]
在無人海島上,祖列依哈憑借出色的能力開始主宰自己的生活。偶然發(fā)現的狩獵天賦更是讓她在謝姆魯克村有了一席之地,不僅在勞動村獲得了名望,還賣出獵物的皮毛為村子增加收益,這也帶給她經濟上的話語權。不僅如此,祖列依哈在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后,選擇了跟伊格納托夫在一起,開始主宰自我命運和接受愛情。祖列依哈的故事在小說最后送別去彼得堡尋找自由的兒子時達到高潮并畫上句號。
三、第三世界女性形象的多元化建構
擁有獨立自主的精神、沖破傳統(tǒng)和宗教的束縛、主宰自我命運、勇敢追求愛情、敢于反抗和斗爭……祖列依哈的蛻變成果正是西方女性主義者所推崇的范式女性形象。這種一元化的形象和追求是否能夠在第三世界女性身上套用?第三世界女性的壓迫不僅來自男性父權專制,還和種族、階級、殖民主義等諸多因素交織在一起。西方女性主義者同一性的意識形態(tài)往往容易掩蓋不同文化之間內在的不平等和差異,使不同群體認同于某種群體身份和文化范式,以此來顯示其文化專制的獨尊與武斷性。
要建構真實、飽滿的第三世界女性形象首先要消解西方女性主義的文化偏見,擴大女性主義的精神內涵。早期傳統(tǒng)的女性主義把女性劃歸為一元化的群體,在研究女性的從屬地位和社會性別差異時,忽視了女性群體內部由于種族、階級、宗教、文化等因素造成的差異,簡單地以性別進行區(qū)分和研究,對于女性社會政治地位底下的原因大多歸結為父權制的壓迫。的確,長期以來以男性為主導的話語體系和文化傳統(tǒng),對女性的家庭地位和社會地位進行著嚴重的壓迫和剝削,但對于第三世界女性而言,她們所面臨的不只是父權制的壓迫,還有來自民族、種族和階級的壓迫。在進行第三世界女性形象的塑造時,首先應該考慮其生存環(huán)境和社會經歷,結合具體的文化和經濟背景來提出女性意識覺醒和自我解放的方法。
在塑造第三世界女性形象時,還要提高主體人物自身對本民族身份的認同感。民族對其擁護者而言,是由主觀的價值觀,包括文化、宗教和時代的想象所構建的一個概念。這些價值觀由資本和通俗語言——主要是通過大眾傳媒——的擴張而不斷鞏固和修正。[4]在小說《祖列依哈睜開了眼睛》中,出場的韃靼族人物都較為負面,被視作未教化的、野蠻的、粗鄙的形象,而與之相對的蘇聯人則是文明的、現代的、開化的象征。這樣的二元對立傳遞了小說突出和贊揚蘇聯時期俄化進程的創(chuàng)作傾向。文學作品中第三世界女性形象的塑造要考慮其民族、種族、階層等各個要素,并以現實情況為參考,而不是一味地讓第三世界女性與民族傳統(tǒng)、家庭和宗教決裂,走向“西化”。盲目的同一性意識形態(tài)徹底忽視了第三世界女性真正的困境,也讓第三世界女性形象的塑造脫離現實變得臉譜化。在父權壓迫、傳統(tǒng)文化、霸權話語以及全球化背景下女性主義的發(fā)展應給予偏遠地區(qū)和少數族裔女性足夠的話語權,豐富女性主義的內涵,助益文學界和批評界構建真實、飽滿、生動的第三世界女性形象。
作者簡介:蔣婷薇(1997—),女,漢族,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俄羅斯文學與文化。
參考文獻:
〔1〕潘雯.闡釋的分野——西方女性主義理論中的“種族”與“性別”[J].外國語言與文化,2020,4(04):1-13.
〔2〕羅鋼,裴亞莉.種族,性別與文本的政治——后殖民女性主義的理論與批評實踐[J]. 北京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 2000(01):97-105.
〔3〕古澤爾·雅辛娜.祖列依哈睜開了眼睛[M]. 張杰等譯.人民文學出版社, 2017.
〔4〕Anderson, B. (1983). Imagined Communities: Reflections on the Spread of Nationalism. Verso Press, London
〔5〕郭琪.第三世界女性話語的解構與建構[J].前沿,2011(03):126-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