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嫻

母親去世的這兩年,就像一幅游走的畫面,每一個細節都不曾錯位穿越的軌跡,時常在我眼前徐徐放映。
那年的9月1日,已是秋天,母親決然地選擇在這一天離開我們,是她已經了卻最牽腸掛肚的心事,她的外孫女應該在這一天去新學校——開學了。母親那些未竟的夙愿,已經無法實現:她再也無法替父親陪伴我們余下的征程,無法替父親瞻顧一眼后嗣子孫的前途。
小時候,曾參加過抗美援朝的父親轉業晉官的榮耀、熠熠生輝的軍功勛章,是高懸在我們頭頂的光環,一直溫暖地指引著我們一生向上的信念。父母給予我們的不僅是優裕的生活,更給予了正直開朗的性格和拙樸素心的情懷。
讀小學時,學校老師問有沒有人想訂《小學生學習報》,回家提起,父親二話不說就同意了。母親劈頭蓋臉地質問:“識幾個字?會看嗎?上二年級再說吧。”父親不吱聲,好像沒聽見。
當太陽明媚地從綠樹搖晃的隙縫里灑落一地的光芒時,我迎著朝陽上學了。父親送我走出家門,走到離家百米的井臺邊,從兜里掏出訂報紙的錢給我。全校從一年級到五年級,只有我訂了這份報紙。一開始收到報紙,我就折成小方塊兒,塞在書包里。除了看看圖畫,就像母親說的,根本不識幾個字,啥也看不懂。時間一長,也疏于偷偷摸摸地偽裝,大搖大擺地拿在手里,還生怕別人沒看見大字不識一斗的我,能“看”報紙。這時的母親,好像一開始就沒不同意,啥也沒說。
2011年,母親因血糖高引發并發癥住進了醫院,而獨自在家的父親又走路不小心摔倒。接到父親的電話,我打了120救護車,徑直奔回家。看著眉峰凝川的父親焦灼無助的表情,我立時心軟,一句指責他的話也不敢說了,背起單薄的父親在醫護人員的輔助下送上了救護車,辦理了住院。為了方便照顧,一個病房,三張床,有兩張床都是自家人。頭一天,母親動了大手術,回到病房,等待如利刃割心,直到母親蘇醒過來,我們這才安心。看著母親蒼白的臉,我的心從懸吊的高空又直跌到深不可測的疼痛之淵。
父親摔碎了股骨頭的手術,更是像心扎在冰窟碎裂的冰碴上,畢竟父親已是鮐背之年。出了手術室,醫生讓進了ICU,守候在走廊大半天,心像戴著枷鎖跳動,終于等到召喚家屬探視。父親的臉色像一片被秋風刮落的樹葉——蠟黃,我潸然淚下。我向醫生請求,讓父親回普通病房由我們自己照顧,因父親身體單薄,一直很怕冷,重癥室只給蓋了一床小薄被,父親手腳冰涼。第一次我用手給父親暖手捂腳,長這么大,第一次為父親送溫暖,甚至這是一生唯一一次為父親送溫暖。幸好,身經百戰的父親,三天可下床站立,一周便可下床走路,我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掠走父親的是心臟病,搶走母親的是腦血栓,前后隔了五年。如今,父母攜手同住天國,再也不用辛勞付出,再也不為病痛折磨,從此他們可以安然長眠于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