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素養與播音主持的溫度

□孫云奇

一

文學與新聞之間最大的區別是什么？通常的詮釋是：文學是人學，新聞是事學。

不錯，文學是寫人的，人的故事，人的形貌、心靈、情感、性格、經歷、創傷、成長等等，總之是人生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生與死、愛與痛……無論是小說、詩歌，還是散文、隨筆，無論是講述故事、塑造人物，還是抒情記事，其字里行間傳遞的，都是作者想要抒發的一種意念、思想、哲理或情緒，都是某種情感的表達和述說。可以說，情感是人類有別于其他物種之處，也是任何高科技難以企及的。是情感讓文學有了溫度，而優秀的文學經典能讓這溫度綿延不絕。

那么新聞呢？從客觀報道的角度來說，新聞只陳述事實本身而不帶感情色彩，但不能否認的是，任何新聞事件都是有人物參與其中的。無論是天災還是人禍，無論是洪水、地震，還是沉船、空難，或是暴動、戰爭，我們在關注新聞事件的同時，最關注的還是這事件中的人物命運以及事件對人造成的影響。尤其是近一年來讓全世界都陷入困境的新冠病毒，在所有相關的新聞報道中，重中之重仍然是患者和醫務人員的消息，受眾最關心的也是疫情中人們的生活狀態和各種遭遇。所報道的事件，無一不帶有報道者的情感色彩。即使是以最客觀的狀態出現的新聞報道，也仍然無法抹去報道主體對客觀事物的傾向性，而這傾向性即是一種態度。這態度便隱藏著報道主體的情感。

無論是文學還是新聞，有溫度才能有更大的感染力和影響力。報道客觀事實的新聞工作者，如電視節目主持人，在播報的同時，如何讓你的表達具有溫度，具有更大的傳播力和可信度，除了過硬的專業技能之外，能助你一臂之力的便是深厚的文學素養。

二

我們贊賞一位電視播音主持人，除了端莊的形貌、標準的語音和基本的專業知識之外，更在意其深厚的學識和不俗的氣質。一個人的氣質，不是僅靠專業知識便能養成的。常言道，腹有詩書氣自華。詩與書，便是一個人打造文學功底所必修的功課。當然，我們這里所說的文學，不僅僅是指詩歌小說等狹義的范疇，還涉及文化的多種形式。博覽群書，才能夠提高主持人的觀察能力和駕馭文字的能力。良好的文學修養，能開闊主持人的眼界、胸懷，增加其涵養，尤其是在主持一些大型的文化訪談節目或者與專家學者面對面時，更能做到胸有成竹、談吐自如，面對突發狀況時處變不驚，應付裕如。文學素養能提高你的同理心和共情能力，能在訪談中迅速走進受訪者的內心，并引起觀眾的共鳴。

以央視主持人董卿主持的“中國詩詞大會”為例。每一期節目，董卿都能運用自如地談詩論道，出口成章，說出讓觀眾深有感觸的“金句”。例如，節目中，當她遇到一位斷臂的女孩時，她說：“我們每一個人都不完整，只不過有些是看得見的殘缺，有些是看不見的。用樂觀、堅強、勇敢，追求一個完整的精神世界，是值得欽佩的。”面對一位喜歡詩詞的農民大爺，她脫口說道：“一位只讀過四年書、當了一輩子農民的大叔，那詩啊，就像那荒漠中的一點綠色，始終帶給他一些希望，一些渴求，用有限的水去澆灌它，慢慢、慢慢地破土，再生長，一直到今天。所以即便您答錯了，那也是我們現場最美麗的一個錯誤。”

現場即興發揮，除了極強的應變能力之外，最能考驗一位主持人的知識儲備和文化底蘊。臨時抱佛腳的突擊準備固然可以應付一時，但深層次的表達一定與主持人的文學修養密切相關。

所有的出口成章，都是日積月累的儲備。董卿從上海戲劇學院畢業、成為主持人之后，二十七歲時又在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古典文學專業攻讀碩士研究生。進入央視后，她仍然沒有停止學習。有位和她一起工作過的演員曾在回憶錄中寫到，董卿看一遍稿子，就能流暢地用自己的語言轉述出來；同時，她很會調動自己的知識儲備，因為她已經有一個完整的學識體系并且理解、內化了。有一次，董卿在詩詞大會上聽到一位選手說自己的父親是盲人，小時候是父親口口相傳教他詩詞時，她立刻聯想到阿根廷著名作家博爾赫斯的名句，隨即脫口而出：“上帝給了我浩瀚的書海和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即便如此，我還是暗暗設想，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這又超出了中國古詩詞的范疇。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相信她不只是背了幾段名言名句，而是對各國文學均有所涉獵。再比如，由她獨立制片、導演并主持的讀書節目《朗讀者》，之所以受到觀眾的肯定和喜愛，正是因為她深厚的文學修養。

所以，良好的文學修養是播音主持人語言表達的基礎、能力的源泉、素質的靈魂。良好的文學修養還有助于播音主持人對文化精髓的汲取，豐富語言的文采，增強語言表達的魅力，感染受眾。這對提高播報水平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

三

移動互聯網的快速普及加速了全球化的進程。新冠肺炎疫情的蔓延雖然降低了現實社會中的人員流動，卻快速提升了虛擬網絡空間內的信息流動。在當下新媒體風起云涌的時代，傳統的電視節目如何辦出自己的特色，電視節目主持人如何以自己的優勢在競爭的叢林中傲然獨立，靠的不是扮嫩、裝范兒，而是扎實的基本功和深厚的文學修養。

也許有些人還不太清楚文學修養對于人生的意義。當一個人真正地博覽群書、曉古通今之后，他的心胸和視野會完全不同，遇到生命中任何艱難險阻，都能勇敢地面對。剛剛獲得“感動中國2020年度人物”的葉嘉瑩先生，一生致力于教授和傳播中國傳統文化。曾經有記者采訪她時問道：“在當前商品經濟的大潮中，學習古典詩詞還有什么用？”她回答說：“我以為，學習古典詩詞最大的好處就是使你的心靈不死。”

的確，心靈需要滋養，而優秀的文學作品便是滋養心靈的雨露陽光。作為哈佛大學客座教授、加拿大皇家學會有史以來唯一華裔院士的葉嘉瑩先生，近百歲的人生充滿了悲歡離合、生死苦難，少年喪母，青年時丈夫遭遇禍患入獄，到了中年又痛失愛女……可是，千曲百折之后，為什么在她的臉上竟然找不到一絲滄桑的影子？為什么在經歷了那么多常人難以承受的打擊之后，她卻依然初衷不改，愛詩如命？正如她在一首詩中所寫：“一世多艱，寸心如水……歷盡冰霜偏未死。”是早已成為她生命中一部分的古典詩詞，支撐著她的心靈，撫慰著她的傷口，讓她堅強地渡過人生的一個個關口……

中國古典詩詞本身有一種奇妙的魅力，你讀它，就會被它吸引，被它感動。清代學者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用詩詞表現了成就大事業、大學問的人，必須經過的三種境界——第一種境界是“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第二種境界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種境界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三種由詩詞概括的境界，后來成為許多大企業家事業成功的人生總結。中國古典詩詞，是蘊含著我們民族文化、我們歷史上那些英雄俊杰美好情操的精神寶庫。它之所以能穿越歷史的長河，至今讓誦者與聽者仍心懷感觸，一唱三嘆，這種能穿越心靈的強大生命力，正是它經久不衰的源泉所在。而這種力量，也正是文學的力量。

今天，在媒介與社會一體同構、傳播驅動全球秩序重構的背景下，中國作為新全球化進程的重要倡導者，傳媒人所面對的挑戰更加嚴峻。我們更需要具有國際視野和跨文化的能力，要向全世界講好“中國故事”。事實上，傳統的新聞傳播理論本身就是跨學科的產物。而一個多世紀以來，新聞傳播學更是不斷地從哲學、文學、歷史學、社會學、經濟學、心理學等學科汲取養料，從中受益最多的，便是文學。

有了豐厚的文學底蘊，播音主持人在“講好中國故事”時會更生動、更形象、更自然，更具有親和力。一方面是講“好的中國故事”，涉及如何結合中國文化立場和國際受眾需求組合中國故事元素；另一方面是“講好”中國的故事，超越聽懂和看懂的理性主義邏輯，實現跨文化的情感共鳴，從而傳遞一種溫度，讓中華民族優秀的傳統文化超越國界，惠及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