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醫生帶病上崗猝死

秦風

（圖/視覺中國）

實習醫生猝死

1993年出生的胡康，是江蘇省鹽城市人。胡康醫學本科畢業后，考進江蘇大學醫學院，攻讀臨床醫學碩士專業學位。根據教育部的規定，從2015年起，所有新招收的臨床醫學碩士專業學位研究生，同時也是參加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的住院醫師。2016年9月15日，鎮江市第一人民醫院（甲方，以下簡稱一人醫）、江蘇大學醫學院（乙方，以下簡稱醫學院）、胡康（丙方）簽訂江蘇省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協議范本。協議約定，一人醫對胡康培訓全過程實行嚴格管理。同時，醫學院配合一人醫對胡康進行管理，并給予必要的經費支持。

胡康在培訓和實習期間，主要從事住院醫師的輔助性工作，工作排班參照醫生的時間。2018年3月上旬，胡康輪值6個白班、5個夜班后，覺察身體不適，自行去該市江濱醫院看病。3月25日，因胡康當天未查房交班，帶教醫生詢問原因，胡康解釋說：“心里慌得厲害，身體不舒服。”帶教醫生囑咐他注意休息，下次有事要記得請假。之后胡康沒有請假休息，繼續上班。2018年3月29日，胡康整夜值班。次日上午8時，胡康在交接班時“噗通”摔倒在地，神志不清。在場醫護人員趕緊將他送到急救室，當天上午11時10分，胡康經搶救無效死亡，他被推斷為心源性猝死。

胡建成、朱廣蘭接到獨生子猝死的噩耗，傷心欲絕。從鹽城打車趕往鎮江的路上，朱廣蘭撕心裂肺地哭個不停：“我兒子才33歲啊，怎么說沒就沒了呢？”胡康從小到大一向品學兼優，聽話懂事，是父母的驕傲。到了一人醫見到兒子的遺體，朱廣蘭哭暈了過去。

胡建成、朱廣蘭先是找醫學院領導討要說法。醫學院出于人道主義，給予他們29.96萬元的經濟補償，并承諾由醫學院結算胡康在醫院的急救費用，以及家屬在鎮江的接待費用等。對此，胡建成、朱廣蘭表示接受。

追究醫院責任

胡建成和朱廣蘭認為，一人醫安排過于繁重的工作是導致胡康猝死的主要原因，轉而要求院方給予賠償。一人醫卻拿出了醫學診斷和調查證明，胡康有先天性心臟病史，在中學期間就因心室間隔缺損進行修補手術，肺動脈高壓病史也有七年。因此，醫院認為其不應對胡康之死負責任。

2019年6月，胡建成、朱廣蘭將一人醫告到了鎮江市潤州區人民法院，要求一人醫賠償喪葬費、死亡賠償金、精神損害撫慰金、交通費共計110萬元。

法庭上，胡建成和朱廣蘭泣不成聲。他們說，一人醫作為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的培訓基地應當履行其管理義務，關注規培醫生的身體狀況，應為其安排身體檢查再入院培訓。同時，一人醫安排過于繁重的工作是導致胡康的基礎性疾病加重，乃至猝死在工作崗位上的重要原因。一人醫的過錯行為與胡康的猝死存在直接因果關系。

一人醫答辯稱，胡康因肺動脈高壓、先天性心臟病導致心源性猝死，與其個體病史有關，是一起突發事件，醫院沒有侵權行為。胡康作為醫學院的學生，其本人應當最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是否能夠承擔住院醫師培訓的工作。胡康刻意隱瞞嚴重的基礎性疾病，未告知一人醫。醫護人員的工作有其職業特征，一人醫對胡康的培訓安排均是正常合理的。胡康是醫學院的研究生，醫學院委托一人醫對胡康進行培訓，醫學院也應當清楚培訓對培訓生體能的要求，一人醫作為培訓基地，沒有了解培訓生身體狀況的義務。此外，醫學院已經給了胡康親屬一次性賠償，事件已經處理結束，一人醫不應賠償。一人醫還請求追加醫學院參加訴訟，以查清事實。

庭審查明認定，胡康有先天性的心臟病史，平時自服藥物治療，胡康生前沒有將他的基礎性疾病告知醫院。

一審法院經審理認為，眾所周知，相對于其他職業而言，醫生的工作有其特殊性，值班、加班較多，工作壓力也較大。胡康本身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曾行室間隔缺損修補術十余年，有肺動脈高壓病史七年余，平時自服藥物治療。一人醫所稱正常合理的住院醫師培訓工作安排，對胡康而言顯得過于繁重。胡康在整夜值班后，突發昏迷倒在培訓工作崗位上，后經搶救無效死亡，死亡原因為心源性猝死，重度肺動脈高壓。由此可以推斷，胡康是因繁重的培訓工作導致本身基礎性疾病突發而死亡。顯然，其死亡的主要原因是其自身疾病，而非一人醫的直接侵權，故胡建成、朱廣蘭要求一人醫承擔胡康死亡的全部賠償責任并無依據，不予支持。一人醫和胡康之間是培訓和被培訓關系，一人醫作為住院醫師規范化的培訓基地，對培訓對象有管理義務。一人醫在招錄社會化規培醫師時有體檢要求，可見其對規培醫師的身體狀況有合理注意義務。一人醫是專業的醫療機構，具備相應技術和設備對胡康的身體進行檢查，或要求委托培訓方醫學院提供胡康的體檢報告。因一人醫疏于管理，使得胡康在患有嚴重基礎性疾病的情況下，參與了任務較為繁重的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胡康作為醫學院的研究生，應比常人更了解其身體狀況能否承擔住院醫師培訓的工作，胡康未告知一人醫自己的患病情況，且在自己身體不適就醫后未請假休息，仍繼續參加培訓工作，系疏于對自身身體健康進行管理的表現。可見，雙方對胡康基礎性疾病的誘發均未盡到謹慎注意義務，對此雙方均有責任。此外，胡建成、朱廣蘭未起訴醫學院，醫學院并非必要的共同訴訟當事人。

2019年12月3日，鎮江市潤州區人民法院作出一審判決，被告一人醫賠償胡建成、朱廣蘭經濟損失10萬元。

上訴均被駁回

一審宣判后，胡建成、朱廣蘭及一人醫均表示不服，提出了上訴。二審中，胡建成、朱廣蘭及一人醫都沒有提交新的證據。

一人醫的上訴理由是，胡康的身體是否勝任培訓安排應由醫學院和胡康本人負責確定。胡康作為江蘇大學醫學院的研究生，入學有體檢，醫學院清楚胡康的身體狀況。醫學院委托進行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一人醫有理由相信參加培訓的學生身體情況勝任培訓。一人醫不存在疏于管理，不存在過錯。同時，胡康未向一人醫告知其身體不能承受正常培訓安排，不排除他刻意隱瞞病情。胡康作為醫學院研究生，更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能否承擔住院醫師培訓。此外，一人醫未加重對胡康的培訓安排。

二審法院經審理認為，一人醫、醫學院與胡康于2016年9月15日簽訂江蘇省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協議范本約定，一人醫與胡康系確立培訓關系而非勞動關系。因此，胡康作為在校實習生在實習單位一人醫實習期間，其身份仍然是在校學生，不屬于一般意義上的勞動者，與一人醫之間不存在勞動關系，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雇傭關系。

根據2016年9月15日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協議范本約定，一人醫和胡康之間是培訓和被培訓關系，一人醫作為住院醫師規范化的培訓基地，對培訓對象胡康有管理義務。胡康在一人醫實習期間，一人醫應就胡康在實習中的生命健康權益提供必要的保障，且一人醫是專業的醫療機構，具備相應技術和設備對胡康的身體進行一定的檢查，或要求委托培訓方提供胡康的體檢報告，即一人醫應對規培醫師的身體狀況有合理注意義務。在胡康身體不適時，帶教醫生雖然囑咐胡康休息，但是一人醫并未詳細了解胡康病情，并根據其病情采取相應預防和保護措施，使得胡康繼續參與了任務較繁重的住院醫師規范化培訓。一人醫對胡康的日常管理照顧未盡到謹慎注意義務，存在疏忽，最終誘使胡康本身基礎性疾病突發導致死亡，故一人醫應承擔一定責任。

鑒于醫學院已經給予胡建成、朱廣蘭一次性人道主義援助29.96萬元，原審判決酌定一人醫承擔10萬元的賠償責任并無不當。

2020年2月3日，江蘇省鎮江市中級人民法院二審落槌，駁回胡建成、朱廣蘭以及一人醫的上訴，維持原判。

（文中人名均為化名）

編輯：夏春暉? 386753207@qq.com

點評

每個人都是自身利益的最佳判斷者

每個人對自己的事情做出選擇和決定時，都是自身利益的最佳判斷者。胡康本身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曾進行心室間隔缺損修補手術，還有多年的肺動脈高壓病史，平時自服藥物治療，他很清楚自己存在疾病隱患。同時，胡康作為醫學院的研究生，應比常人更了解醫生工作的特殊性，包括值班、加班較多，工作壓力也較大，知道其身體狀況能否承擔住院醫師培訓的工作。但是胡康未告知一人醫自身的疾病，且在身體不適后，并未向一人醫請假休息，仍繼續參加醫師培訓工作，最終導致本身基礎性疾病突發經搶救無效死亡。顯然，胡康死亡的主要原因是其自身疾病所致。胡建成、朱廣蘭主張一人醫承擔全部或者主要賠償責任不能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