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瓷枕探析——以磁州窯、定窯為例

陳夢夢

（景德鎮陶瓷大學，景德鎮，333403）

0 前言

宋代重文抑武，是文人的天下。不注重軍事發展，這也是宋朝受到多個少數民族政權侵略的原因。但就是這樣的宋朝，為我們留下了舉世矚目的藝術瑰寶，書法、繪畫、詩詞歌賦、陶瓷、雕塑等。下文中筆者將對宋代陶瓷藝術中的一個支流——瓷枕進行探析，分別對“白釉文字枕”文字裝飾性的形成原因和“白釉孩兒枕”造型的形成原因進行分析，對不同類型的瓷枕背后隱藏的文化內涵進行分析，使瓷枕中圖案及文字的魅力盡顯無遺。

1 宋代社會背景

宋代是我國社會歷史發展進程中的重要時期，起到上承動亂的五代十國，下啟元朝的作用。北宋和南宋的統治時間共達到320年，總時長超過了繁華的大唐王朝。在宋代的統治下，割據政權勢力逐漸被消亡，結束了前期戰亂的局面。但宋朝并沒有完全的統一，一分為二為北宋和南宋。宋代經歷了頻繁的戰亂，國號為契丹的遼，金國的女真族、元朝的蒙古族、西夏的黨項族都威脅了宋代社會的穩定與統一。宋代于內，民族矛盾日益尖銳，土地兼并情形惡略，這些矛盾嚴重時可上升為社會的主要矛盾；于外，少數民族政權的侵略，內憂外患導致宋代的社會統治錯綜復雜。最終，北宋和南宋都滅亡于少數民族所統治的政權之下。戰亂和黑暗，是宋代無法抹去的字眼，盡管如此，但宋代的藝術造詣卻達到了極高的水平，其中繪畫和陶瓷是宋代藝術發展史中缺一不可的重要組成部分。陳寅恪先生曾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年之演變，造極于兩宋之世。”①

在社會經濟方面，宋代是中國封建社會進程中的第一個繁榮時期。因開墾荒地，水田的種植面積增加，耕作技術也有所進步，總體發展水平超過了唐代，宋代成為了農業技術最發達的時期；手工業亦是一片繁榮景象，傳統絲織業，不僅數量增多，技藝也更加精湛；制瓷業在宋代無論從窯口的數量、工藝、器物造型等各個方面都有巨大的發展。在科技方面，中國聞名海外的四大發明有了質的飛躍，北宋的畢昇發明了活字印刷術。指南針、火藥在技術方面有了新的突破。在文藝和史學方面，著名的唐宋八大家，有六位都出于宋代。宋代的詩詞歌賦對中國古代文學藝術的發展產生了積極的影響，話本小說為我國章回體小說的出現和發展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圖1 磁州窯白釉文字枕

宋代的陶瓷體系主要得益于官窯和民窯兩大窯系的發展，使宋代發展為中國陶瓷的第一個高峰期，那時出現了五大名窯和八大窯系。屬于北方窯系的分別是鈞窯、定窯、磁州窯和耀州窯；屬于南方窯系的分別是龍泉窯、建窯、景德鎮窯和吉州窯。

2 瓷枕的出現

有關瓷枕的出現，還一直是個傳說。民間有一種民俗叫“拴娃娃”，指不孕的已婚婦女專門求子的活動。婦女到天后宮中拴一個娃娃，帶回家并供奉起來，祈禱自己能順利得子，這就是所謂的“拴娃娃”。民間曾有夫婦這樣試驗過，但未能如愿。丈夫覺得供奉起來的“娃娃”并不能給他們帶來孩子，一氣之下便摔碎了“娃娃”，但妻子因此埋怨丈夫，并認為丈夫把有吉祥寓意的“娃娃”摔壞，可能導致自己再也不能懷孕。在一天夢中，這個妻子夢到一個孩童在草地上歡快地追著她玩，親切地呼喊她為娘。孩子玩累了，就倚靠在地上。妻子夢醒后一直回想夢中甜美的情景，根據記憶在坯胎上畫出孩童的模樣。其丈夫見妻子如此心愛這塊畫有孩童的坯胎，便把它燒造了出來。此后其妻子枕著瓷枕睡覺，半年后竟然懷孕了，夫妻二人便認為是孩童模樣的瓷枕給他們帶來了好運。

隋代始創瓷枕，是瓷枕發展的初期。隋代瓷枕造型單一，沒有太多的文字裝飾和浮雕效果，僅僅是為了使用。到了唐代中后期，瓷枕開始大量出現，并追殲成為百姓喜歡的生活用具，瓷枕的觀賞性也逐步提高。再到北宋、南宋、金、元，是瓷枕發展的巔峰時期。在全國產地較多，生產的造型也多種多樣。裝飾性也很明顯地體現出來，兼顧實用和審美功能的同時，其中也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底蘊。

宋代是陶瓷發展的高峰期，也是瓷枕發展最繁榮的時期。宋代出現的瓷枕比較多，因為這是當時宋代人生活中最常見、常用的生活寢具。瓷枕的造型豐富多樣，有虎形枕、多邊形枕和豆形枕，最重要的是還出現了人物形瓷枕，有孩兒枕和侍女枕。這些瓷枕能反映出宋代人的民間生活，記錄了他們生活中最普遍的日常活動。瓷枕對于不同的對象有不同的象征意義，對于活著的人來說，瓷枕是經常使用的生活寢具；但對于死者來說，瓷枕則充當了陪葬品的角色。

圖2 定窯白釉孩兒枕

宋代的瓷器能反映出一種內在的哲學精神，那就是“隱忍”。瓷枕上也會出現一些勸誡的詞句，這體現宋人的性格較為安分內斂。“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②在古代，出行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如果在出行當天晚上想要住宿的話，要提前到達準備要留宿的地方，這樣才能保證有地方可住。如果走一步算一步，這樣可以住到店的幾率微乎其微。宋代人早上聽到雞叫，就知道該起床了。首先出門看有沒有下雨，把一切東西收拾妥當，以防被雨淋濕，所以宋代瓷枕上的一些裝飾文字對世人的生活起到了一定的警惕作用。他們時刻都在警醒自己，做人做事都要遵循一定的原則和尺度，這就是文字的獨特魅力。

3 宋代瓷枕以磁州窯、定窯為例

3.1 磁州窯—以“白釉文字枕”為例

宋元時期北方規模最大的民窯就是磁州窯，始于五代末，興盛于宋，直至明清仍有延續。磁州窯作為最著名的民窯，生產和燒制的大部分是日用瓷。磁州窯中最具代表性的日用瓷產品就是瓷枕，其數量繁多，造型變化多樣，裝飾手法新奇。其中裝飾手法主要分為三種：第一種是用刀和竹在坯胎上刻劃；第二種是用軟筆繪畫，直接在白胎上進行繪畫；第三種是兼顧以上兩種方法，既有刻的方式，也有直接畫的方式，或刻和畫相結合。磁州窯主要以白地黑彩繪為主要裝飾風格，造型有箱型枕，還有以雕塑手法制作的白釉象生枕。磁州窯對陶瓷制造工藝有一個巨大的貢獻，那就是“化妝土”的發明。胚胎燒好后之，黑色、灰色、黃色的胎體看起來都不美觀，所以要給坯體上一層粉，像人化妝一樣，對坯體起到基礎的美白作用，再開始上釉。化妝土的出現及使用，對陶瓷工藝的發展起到了積極地促進作用。磁州窯還有一個特點，就是文字的裝飾性。在其他窯口中都很少見，除了唐朝的長沙窯，使用裝飾文字最多的就是磁州窯，這種文字的哲學，也是宋人特有的一種思維模式。

文字具有特殊的作用和魅力，能夠表達人們心中的所思、所想，同時也能表達美好的祝愿或祈求。磁州窯典型的文字瓷枕恰好可以體現出這種價值，瓷枕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而將文字刻畫到坯胎上，就有了另一種特殊的含義。如有對好友的祝福、對家國平安的祈福、為自己祈求子孫的愿望、還有祈禱辟邪驅災的愿望，而格物名言則是對世俗的哲學、對生活行為進行勸誡。其中最常見的是祝福、格物名言和祈求平安的字眼。北宋初期，最主要的裝飾形式是刻、畫，到了北宋中后期，毛筆的使用和書法寫作的頻率增高，裝飾形式漸漸變得多以直接在坯胎上描繪為主。此時瓷枕上的文字內容便出現了賦，《枕賦》是迄今為止書寫文字最多的文字枕，全文共259字。但總體來看，書寫詩詞歌賦的瓷枕，只占一少部分，多數為簡潔明了能表達意思的簡短詞句。

宋代是一個戰亂不斷的年代，北宋與遼，南宋與金，一直處于對峙的局面。北宋南宋的政治格局一直是隱忍，所以宋人是較能忍、能守的，他們一直都是以文治天下，并不是靠武力來解決問題。宋太祖趙匡胤看多了五代十國時期的戰亂與廝殺，他不愿自己辛苦建立的朝代也是混亂無序的，所以愿意以文來治理國家。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宋人較為謙讓，因為宋代一直處于內憂外患、天怒人怨的形勢下，常年戰爭不斷、人心惶惶，雖然生活富裕，但思想壓抑，這種思想狀態以及生活狀態，對宋人內在品格的形成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他們的“隱忍”哲學反應到陶瓷中也是忍、安分和內斂，用“家國永安”（圖1）這樣的文字來祈求國家穩定、和平。“家國永安”這塊瓷枕是祈求和平的典型代表，“家國永安”四個字在瓷枕上排列為“田”字型構圖，構圖一般是根據瓷枕的形狀來定，此塊瓷枕型似長方體，以瓷枕垂直方向中心點和水平方向中心點相交的點為中心，呈現為軸對稱排列方式。“家國永安”四個字旁邊刻有明確的紀年，瓷枕前方有黑地白花圖案。

3.2 定窯—以“白釉孩兒枕”為例

北宋初期，定窯的燒造技術已經達到了較高的水平。到了宋朝中期，裝飾工藝逐步發展，出現了雕花、淺浮雕等裝飾工藝。宋代白瓷是靜謐的美，給人一種安分、內斂的視覺感受。白色簡潔大方，卻不為失一種與艷麗相反的簡樸之美，宋代的白瓷白中透亮，如玉一般，仔細欣賞，會發現白瓷中有一種如淚痕一般瑩潤剔透的光痕。白瓷一般是社會上層階級所用，如皇帝、達官貴人、地位顯赫的人才可以使用。

北宋制瓷業的發展離不開社會經濟的繁榮、政治的穩固。人民生活富裕，相應地就會出現許多民間的民俗和文化。如北宋畫家張擇端所作風俗畫《清明上河圖》中，展現出的北宋繁榮盛世。汴河兩岸橋頭邊人來人往，商鋪鱗次櫛比，人民安居樂業，百姓有時間和精力去靜下來好好地過生活，體會人間百味。藝術發展的方向也逐漸偏向大眾喜聞樂見的風格，符合市民階層百姓的審美趣味。街坊市井中出現了許多適合孩童玩耍的小玩意兒，說明兒童在社會中的地位有所提高，社會對孩童形象也越來越認可。孩兒枕的出現就是很好的證明，孩童的形象被認為是活潑、吉祥、好運的預兆，瓷枕本身具有一定的寓意，利用孩童的形象燒造成瓷枕，更是錦上添花。

定窯孩兒枕是著名文物，造型生動活潑，是瓷枕中的典型代表，且全世界只有一件，尤為珍貴。定窯白釉孩兒枕（圖2），此造型中一個孩童翹足側臥于長圓形床榻之上，床榻邊有浮雕裝飾。孩童回首瞻望，其眼神堅定，身著絲質長袍，身形圓潤。質樸是孩兒的宣言，質樸也是生活的尺度。千年后再回顧宋代孩兒的目光，便發現這才是活力，這才是人們經常追求的作為。

4 結語

瓷枕不僅具有很高的實用價值，而且在它出現的同時也具有審美價值。瓷枕作為宋人生活與文明相結合的產物，其紋樣、造型都具有特殊的意義，真實再現了宋人的生活習慣、生活狀態及社會民俗，瓷枕的留存為后世研究宋代瓷枕提供了珍貴的史料。藝術源自生活，又高于生活。藝術是對生活的總結和升華，把生活中的藝術匯聚為我們口中常說的“藝術”，致使我們不知道藝術到底是什么。其實藝術就是我們生活中最普遍、最可愛的部分，藝術就是歸還于生活的本質。如宋代的瓷枕那般，不論是文字枕還是孩兒枕都體現了宋代人生活習俗的方方面面，瓷枕就是對宋代社會人文風俗的完美展現，更是對宋代社會藝術發展的肯定！

注釋

①宋代瓷枕的裝飾性[J]．李秋晨．文物天地．2019．11

②馬未都說收藏·陶瓷篇（上）[M]．馬未都．中華書局．200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