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軌并妻薛氏墓志》的史料價值及書法藝術價值

唐冬冬

（開封市博物館，河南 開封 475004）

《任軌并妻薛氏墓志》系河南省洛陽市出土，但具體時間和地點不詳，現陳列于開封博物館《千年印記——館藏石刻墓志展》展廳中。《任軌并妻薛氏墓志》隋大業四年（公元608 年）二月九日刻。志蓋（見圖1）高、寬均是56 厘米，厚30 厘米，題陽文篆書“隋故朝散大夫、蔣作少匠任君墓志銘”4 行16 字。志（見圖2）高、寬均是56 厘米，厚13 厘米，隸書22 行，每行28 字，無題亦無撰書人姓名。蓋、志均保存完好，文字清朗。

圖1 志蓋

圖2 志文

一、《任軌并妻薛氏墓志》的史料價值

（一）《任軌并妻薛氏墓志》

志文曰：“君諱軌，字洪則，西河隰城人也。導源出震，自羲皇而命氏開國爭長，與滕侯天共朝，其后安隗馳名，峻愷流譽，玉質四代，金聲播于干祀。祖龍，舉茂才，官至樂安太守，襲爵梁城侯。父仲讓，國子助教，驃騎大將軍，義州大中正。并當世指南，一時規矩家風，不墜仁德所歸。君幼而不異，早擅通理誠孝，自天溫恭率性。解褐員外將軍，轉任南營州外兵參軍事。又除洛州食貨監參軍，籍三略之權，食貨資八政之本，董司綱紀，咸為稱職。復授揚州總管錄事參軍事，又轉任太尉公晉王府録事參軍事。懷擢術之志，早識龍顏，竭勁草之城，托身鳳翼。既而少陽正位，博望求賢，轉太子舍人，武騎尉。作洛伊始，思模大壯，度堂考室，實俟德人，遷將作少匠，加建節尉，宦成名立。冀府拾于青紫，曰居月諸，奄罹疾于霜露。忽以大業三年六月二日，卒于長安之醴泉里，春秋六十有六。上惻圣情，衰榮兼被，詔贈朝散大夫。以今四年歲次戊辰二月甲戌朔九日壬午，厝于洛陽縣常平鄉游仙里。夫人薛氏，河東人。祖，慶緒，仁州刺史。父，元嗣，開國侯。并德業相承，簪纓遞襲，師軌雅俗，欽望斯在。夫人乃操履，溫潤器，調柔明，婉婏為容，幽閑秉德。仁壽四年正月二十日終于長安。時年四十有二，百齡未半，雙劍俄分。久為東望之魂，奄合西階之葬。廼為名曰：粵惟祖禰、世載其芳、君承家業、惟顯惟昌、忽辭青紫、奄就荒涼、空傳史筆、徒瞻白楊?！?/p>

（二）任軌歷官的四個階段

任軌，《隋書》無傳。從墓志可知，任軌出身官宦世家，其祖父官至樂安太守，襲爵梁城侯；其父任國子助教、驃騎大將軍、義州大中正。任軌秉承家風，自幼性情溫恭率直、勤奮好學、知書達理、忠孝仁義，年紀輕輕就任員外將軍之職，后又轉任南營州外兵參軍事，又升為洛州食貨監參軍。任軌為官期間“籍《三略》之權，食貨資八政之本，懂司綱紀，咸為稱職”。

志文中所說的“揚州總管”“太尉公”和“晉王”皆指楊廣（即后來的隋煬帝）。據《隋書·煬帝紀》所載：開皇元年，立為晉王，拜柱國、并州總管，時年十三……俄而江南高智慧等相聚作亂，徙上為揚州總管，鎮江都，每歲一朝［1］（趙萬里據《隋書·高祖紀》認為徙升揚州總管是在開皇十年以后）。因此，任軌先后任揚州總管府和晉王府錄事參軍事必在開皇十年（公元590年）以后，故志、史可相互印證。

志文中所言“既而少陽正位，博望求賢，轉太子舍人”，即指楊廣立為太子以后，以任軌原為晉王府舊臣而被任為太子舍人。據《隋書·高祖紀》所載，皇太子原為楊勇，開皇二十年（公元600 年）十月楊勇被廢為庶人，十一月立楊廣為皇太子。因此，任軌為太子舍人當在此以后。

又志文中“作洛伊始，……遷將作少匠”云云，是指楊廣即帝位后，為營建東都洛陽而命任軌為將作少匠。據《煬帝紀》所記，大業元年（公元605 年）三月命尚書令楊素，納言楊達和將作大匠宇文愷營建東京，次年正月東京成。志文中提及的宇文愷（555—612），是隋代城市規劃和建筑工程家，武將世家，兩歲被賜爵雙泉縣伯，父兄皆以刀馬顯名，他獨好學，擅長工藝，尤善建筑，隋代著名的工程多為他規劃和設計，如隋大興城，東京洛陽城，仁壽宮，開鑿廣通渠工程等。其中，東京洛陽城的營建（即洛陽故城建新城）過程前后僅歷10 個月，可謂是隋代又一個在短時間內經周密規劃、設計而成的大型城市，這是隋代建筑史上的一件大事。在這樣重要的一件大事中，任軌雖不通建筑，但隋煬帝“思模大壯，度堂考室，實俟德人”遂任命他為“將作少匠”之要職，職位僅次于宇文愷，足見隋煬帝對任軌的信任程度。

由上可知，任軌一生歷官分為4 個階段。隋代雖然開創了科舉制，但其選官途徑是科舉和世襲兩條道路。志中并未提及任軌任官是通過科舉，其早期官職是“員外將軍”，員外有“定員外置之意”，可見任軌是世襲為官。他初任官職皆能恪盡職守，奉公守法，故能平步青云，加官晉爵。在楊廣做晉王時就對他委以重任，使任軌也能“早識龍顏，竭勁草之誠，托身鳳翼”。后楊廣繼太子位，又君臨天下，當上皇帝，對任軌更是信任和提攜?？梢?，任軌在當時并非默默無聞之輩，而墓志是對死者生前事跡的真實記錄，故志文可補史書之缺。

（三）任軌之妻薛氏家族

墓志中記載：“夫人薛氏，河東人”。任軌的夫人為河東大族——河東薛氏家族?！昂訓|”一詞從地理范圍上而言，起初是泛指黃河以東之地?！昂訓|”作為正式行政區劃，出現在秦朝。秦始皇在結束戰國諸雄并立的局面后，在全國推行郡縣制度，始設河東郡。之后，河東郡的建制被數朝沿襲，只是所轄范圍發生變化，但是其中心一直是今山西運城、臨汾一帶。薛氏的族屬是來自西南邊陲的少數民族。在蜀國滅亡后才移居至河東，大本營在汾河以南、黃河以東的寶鼎即汾陰一帶［2］。

十六國時期，河東地區時常易主，北魏統一后，河東薛氏也歸附北魏。此后，河東地區開始了長達100年的安定局面，河東薛氏也真正開始了他們的崛起之路。北魏伊始，薛氏家族形成了3 條不同的發展道路，即南房、西房和北房［3］。南房選擇依靠武力“曲線救國”為進身之路；西房選擇轉型文學士族為進身之路；有些北房成員則走上了謀反的道路。

任軌之妻家族屬于西房薛謹一支。薛氏家族世系表中不見其祖父慶緒的記載，而墓志中“祖，慶緒，仁州刺史。父，元嗣，開國侯”的記載，可補史書之缺。隋朝時期，西房薛氏家族自身比較重視文化涵養的提升，在政治領域和統治者穩定國內局勢以及開疆拓土的活動中仍發揮著重要作用。

任軌之妻薛氏，早于任軌三年而死，待任軌死后二人之柩遷至洛陽合葬。

二、《任軌并妻薛氏墓志》的書法藝術價值

（一）隸書在隋代的再度興起

《任軌并妻薛氏墓志》完全用隸書小字書寫而成，這在六朝以后的墓志中不多見。此墓志刊刻于隋大業四年（公元608 年）。隋代歷37 年，是一個短命的王朝。隋代時間雖短促，但其特殊的歷史地位不容忽視。隋代上結六朝之局，下奠唐代鼎盛之基，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如果我們從書法史的角度進行審視，隋代書法同樣具有特殊的歷史地位。隋代處于東晉南北朝與唐朝之間，從書法審美觀念到風格取向上正處于“東晉尚韻”向“唐代尚法”過渡的中間環節。所以，隋代書法具有明顯的融會性和過渡性特點，是承上啟下的重要歷史階段。

隋代已步入墓志創作的興盛期，墓志書體以楷書居多，出土隸書墓志較少。其原因是隋代書法正處在復歸統一的社會大環境中，造成南北書風的自然融會，彼此間以長克短，存優去劣，逐漸形成了既有南朝莊重典雅又有北朝剛健樸實的時代風格。也正是在南北書風的融會中促進了楷書法度的發展，為“尚韻書風”向“尚法書風”的轉換創造了必要條件，使北碑楷書向唐碑楷書的轉化成為歷史的必然。

隋代隸書墓志雖不及楷書墓志之盛，但也占有一定比例。隸書始于戰國，興于漢，至魏晉時期開始衰落，到南北朝時已經全面進入楷書時代，隸書幾乎被人們遺忘，在南北朝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很難再看到隸書。隋代面對這種情況，為什么隸書又驟然增多？究其原因，與北朝后期文學復古有直接關系。

南北朝時期楷書一統，篆、隸被人們長期遺忘，篆不能識，隸不會寫。對于秦漢前的古文多不能讀。周文帝嗣位，力圖革除舊弊，改變社會動蕩局面，實行全面復古政策。這種復古不僅涉及政治體制、官爵制度，而且在文字的使用上也推行復古政策。這次文字復古是有目的、有組織的一次社會活動。帝王直接參與，又組織當時的文字專家聯合行動，勢必對當時的文字使用造成重大影響。這種影響的結果是長期被遺忘的篆隸重新開始使用，不僅表現在嚴肅隆重的場合下使用篆隸，而且在日常使用的文字中也多使用篆書和隸書。隋代墓志中，隸書墓志的增多也是北朝后期文字復古之風掠過的一個表現和文字復古的余波。長期被人們遺忘的隸書開始被重新使用，這或許就是唐代篆隸重新走向繁榮的前奏［4］。

隋代書法大體可分為開皇、大業前后兩期，前期主要承襲北朝“尚韻書風”，后期加快了法度化的進程，與初唐書風相接，為唐代“尚法”高潮的到來奠定了基礎。

（二）《任軌并妻薛氏墓志》的藝術特點

《任軌并妻薛氏墓志》刊刻于隋大業四年（公元608 年），正是處于隋代書法走向唐代書法尚法的時期。墓志洋洋灑灑600 余字，一氣呵成，章法布局均衡，意趣較為生動，變化豐富，飄逸勁秀。總體來看，此墓志書法上承漢隸點畫波磔的取勢，下開唐隸法嚴謹秀麗的情致。其中，“而、青、諸、器、德”等字從結構到筆法大都與漢隸相合；“葉、綱、義、金、襲”等字又符合魏碑的結體；“僊、年、惟、開”等字又熔篆隸于一爐。整個布局橫豎成行，單字在界格內等齊排列，如同算子，繼承了六朝墓志嚴謹齊整的風格。在點、劃分布之間，又洋溢著書者嫻熟的技巧與奔放的性情，與后來唐隸那種拘謹呆板的情形大相徑庭。但與漢碑相比，顯然稍有遜色，缺乏漢代隸書蒼勁之勢和瑰麗之奇［5］。盡管如此，《任軌并妻薛氏墓志》仍不失為隋代墓志中小字隸書的佼佼者。

三、《任軌并妻薛氏墓志》發現的意義

盡管《隋書》對任軌沒有記載，但通過對任軌墓志的深入分析和研究，與史料的對比考察，既能判定墓志是可信的，又能夠補證傳世文獻所涉及的隋代的職官、隋代的重大事件、隋代的著名人物以及隋代著名的河東家族等史實。墓志的書法藝術也是不容低估的，它獨特的藝術風格既有繼承又有發展，在書法發展史上有著承上啟下的重要作用。故《任軌并妻薛氏墓志》是研究隋代歷史和中國書法史的極其重要、翔實的第一手實物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