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明
摘 要:認罪認罰從寬集中體現在量刑建議上。相對輕罪案件而言,重罪案件量刑指引供給不足,認罪認罰與自首、坦白等的關系不明,所涉定罪量刑的情節復雜、刑種復雜、刑期跨度較大,這都制約著重罪案件精確量刑建議的提出。做好重罪案件量刑建議工作需要多管齊下,從辦案人員素質提升、科技手段運用、提高認罪認罰溝通協商的質效性、運用差異化證據標準等多個方面探索完善。
關鍵詞:重罪案件 量刑指引 量刑建議
由于重罪案件的社會危害性較大,對一些具有社會影響的重罪案件的處理往往受到公眾和輿論的高度關注,因此,辦理重罪案件應體現過程和結果的公正性。雖然重罪案件可以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已無爭議,但針對重罪案件如何提出量刑建議成為當前的重要問題。
一、制度難題:量刑指引供給不足
目前最高人民法院出臺的量刑指導意見對常見多發犯罪案件提供了量刑尺度,但尚不能對故意殺人等重罪案件提供足夠細致的量刑標準,造成重罪案件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實踐困惑。例如,對可能判處15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死刑的被追訴人如何提出量刑建議?又如,在沒有諒解書的情況下能否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根據“兩高三部”《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規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是否與被害方達成和解協議、調解協議或者賠償被害方損失,取得被害方諒解,是從寬處罰的重要考慮因素。在實踐中,某些故意殺人案件的被害人沒有直系親屬,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無法獲得諒解書,在被害人其他旁系親屬對認罪認罰無異議的情況下能否提出從寬的量刑建議就成為問題。
由于缺乏完善的量刑指引,一些重罪案件不具備量刑建議的規范依據,檢察機關提出的量刑建議與法院的量刑結果之間可能存在較大分歧。根據《指導意見》第41條規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量刑建議明顯不當的,應當告知檢察機關,由檢察機關自行選擇是否調整量刑建議。但是,“明顯不當”的具體情形尚未明確,容易造成檢察機關與審判機關之間的分歧。
二、理論難題:認罪認罰與自首、坦白的關系不明
根據《指導意見》第9條規定,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同時具有自首、坦白情節和認罪認罰的,應在法定刑幅度內給予更大的從寬幅度,但不能重復評價認罪認罰與自首、坦白。換言之,上述規定既肯定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程序上的相對獨立性,也認可了認罪認罰可能與自首、坦白發生交叉的情形。
刑事訴訟法規定了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但是在刑法總則中并不存在相對應的從輕處罰、減輕處罰、免除處罰的具體規定。在刑法條文未規定減輕處罰、免除處罰的情形時,若單純依靠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定進行減輕處罰或者免除處罰,則會違背罪刑法定原則。因此,為充分彰顯認罪認罰制度的重要作用和意義,需要通過立法的方式在刑法總則中增設相關內容解決此問題。這涉及到在制度設計時進一步厘清認罪認罰與自首、坦白的關系。
三、實踐難題:報應主義、求穩怕錯觀念的影響
(一)與被害方有關的情況
受傳統報復性司法理念的影響,被害方主張“殺人償命”,因而不要賠償、不用調解。在這種情況下,即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愿意認罪認罰,但又無法得到被害人家屬的諒解,這樣的案件認罪認罰不但起不到應有的作用,反而可能激化矛盾,引發信訪問題。因此,辦案人員通常不會提出從寬的量刑建議。另外,在涉眾型經濟犯罪案件中,被害人人數眾多,其對追回錢款的期望甚于給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定罪量刑的期望,而犯罪錢款通常早已揮霍,追回無望,這種情形下,即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較強烈的認罪認罰意愿,也不考慮從寬提出量刑建議。
(二)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有關的情況
有些重罪案件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人身危險性大、主觀惡性大、犯罪情節惡劣、實施犯罪手段殘忍,此類案件通常不考慮提出從寬的量刑建議。難以處理的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惡性較大,卻愿意認罪認罰的案件。筆者曾辦理一起三人共同搶劫的案件,案發在16年前,三名被告為搶劫出租車殺害出租車司機,手段極其殘忍,三名被告多次迫切表達想通過賠償來贖自身的罪過,認罪認罰是犯罪嫌疑人的權利,三人愿意認罪悔罪并積極賠償,沒有理由不適用認罪認罰。但是否從寬還需要綜合考慮案情。最后在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時,對其中兩人提出死緩的量刑建議,被告人認為量刑重,表示不能接受。法官卻認為,兩被告系累犯,惡性較大,量刑偏輕。關于三人在共同搶劫中的作用、地位,甚至三人誰該判死刑立即執行、誰該判死緩,檢法兩家爭議較大,無法達成共識。
(三)與辦案人員有關的情況
對檢察官而言,首先存在不愿適用的問題。檢察官既要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值班律師或者辯護律師進行認罪認罰方面的溝通,也要關注被害方的訴求是否得到滿足,推動被追訴方與被害方達成諒解的工作耗費的時間和精力較多,導致部分檢察官積極性不高。而且,在審判階段之前,如退贓、退賠等量刑情節可能尚未出現,檢察官對與量刑有關的信息的掌握存在局限性,基于有限量刑信息作出的量刑建議可能面臨采納率不高的問題。其次存在不敢適用的問題。筆者在辦理前述搶劫案過程中就擔心被質疑是“花錢買刑”。再次存在量刑能力不足的問題。在對從輕幅度的把握上,對應當判處死刑立即執行的重罪案件,被告認罪認罰的,從寬幅度能量到死緩嗎?或者在應當判處死緩的情況下,僅有認罪認罰情節,能否量到無期徒刑?面對這樣的重罪案件,檢察官對精確量刑建議底氣不足,存在畏難情緒。
四、重罪案件量刑建議路徑選擇
做好重罪案件量刑建議工作,需要多管齊下,從辦案人員素質提升、科技手段運用、提高認罪認罰溝通協商的質效性、運用差異化證據標準等多個方面探索完善。
(一)培樹先進理念,提升辦案人員素質
可通過網絡培訓、集中脫產學習等多種方式,組織辦案人員認真學習刑事訴訟法相關規定、認罪認罰指導意見和指導性案例,引導辦案人員正確認識重罪案件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在實現司法文明、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等方面的重大意義,深刻把握重罪案件認罪認罰從寬相關規定的精髓和實質;引導辦案人員正確認識重罪案件辦理中,值班律師、辯護律師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中的重要作用,自覺養成與律師就從寬適用、量刑建議等進行溝通協商的職業習慣;引導辦案人員強化擔當意識,既要摒棄在辦理重罪案件中因求穩怕錯而排斥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錯誤認識,也要秉持對于重罪案件依法從嚴懲治理念,即使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也要慎重把握從寬處罰的幅度,避免案件處理明顯違背人民群眾的公平正義觀念。
(二)制定重罪案件量刑規范
可以通過制定重罪案件量刑規范,完善和細化從寬量刑的規則、標準和尺度,防止“同案不同量”。另外可借鑒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統一法律適用加強類案檢索的指導意見(試行)》,探索利用大數據技術在檢察機關建立重罪案件量刑建議信息平臺,基于對不同時期和不同地區的重罪案件的裁判信息和量刑建議信息挖掘解讀,輔助檢察官在認真考量致死、致傷人數、犯罪嫌疑人前科劣跡、犯罪對象、犯罪目的、作案工具、犯罪預謀、被害人過錯、是否賠償、是否取得諒解、事后表現如有無救助行為等因素基礎上,加上自首、立功、如實供述等法定情節,借助大數據,做出合法合理預判,提出相應量刑建議。
(三)提高重罪案件認罪認罰溝通協商的質效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本質是一項蘊含著協商精神的改革舉措,若將效率價值作為制度的首要追求,盲目夸大被告人認罪認罰后程序的快捷性往往將極大沖淡與弱化其本應體現的協商色彩?!盵1]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精髓在于檢察官主導下的量刑協商制度。沒有律師和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充分參與將會使此項制度流于形式,難以發揮應有作用。因此,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中,尤其是重罪案件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過程中,須及時聽取辯護人、值班律師的意見,就量刑問題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充分協商,依法給予自愿認罪認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量刑優惠。
一是充分釋法說理。在協商前,要通過裁判文書網等渠道收集類似案件的量刑情況,做到提出量刑建議心中有數;協商過程中,要向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講明其可能面臨的最高刑期,使其有一定心理預期,在此基礎上進行有效的溝通協商。二是充分適用制度規定,摒棄一蹴而就等急功近利的錯誤認識和做法,為實現認罪認罰從寬適用可以多回合溝通協商,其中包括對律師做相應的工作。三是充分履行權利告知義務,包括向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告知其享有的訴訟權利和認罪認罰的法律規定。四是充分聽取意見,檢察官是此程序的主導,聽取意見的范圍包括值班律師、辯護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對符合條件自愿認罪認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要充分聽取對方就犯罪事實、罪名、法律適用、從寬處罰等問題的意見,值班律師可以就量刑問題提出意見,是否采納均要有理有據,充分釋明。五是充分協商與收集證據查明案件事實并行不悖?!皥猿址ǘㄗC明標準,并不妨礙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過程中就證據較為薄弱的案件開展認罪認罰協商。一些證據較為薄弱的案件經認罪認罰協商之后獲得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自愿供述,以有罪供述為線索進一步收集到定案所需的其他重要證據,然后依法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進行從寬處理,也是正常的。”[2] 另外還需注意不能人為降低證明標準,量刑優惠不能突破法律規定的幅度,證據收集必須堅持合法性為原則,不能違反證據收集的法律禁止性規定。
(四)探索建立重罪案件差異化證據標準
要建立不同罪名案件的類型化證據標準,一是合理合法對“明知”主觀要件進行推定。以販賣毒品案件為例,關于具體的推定基礎事實方面,能否推定明知還需結合其他證據綜合判斷,如“受委托或雇傭攜帶毒品,獲利明顯超過正常標準的”與“為獲取不同尋常的高額或不等值的報酬而攜帶、運輸毒品的”。以上推定的基礎事實,雖然已涵括了大部分事實,但不可能窮盡所有的基礎事實,實務部門要注意通過辦案總結可以作為推定基礎事實的方方面面,有權機關則要及時將其上升為有法律效力的司法解釋,以指導辦案。二是引導偵查獲取證據與認罪認罰協商獲取證據并重。鑒于重罪案件的特殊性,其取證方式也應與輕罪案件有所不同。為了有效降低重罪案件的指控難度,有必要將引導偵查機關取證與通過認罪認罰協商獲取證據相結合,通過充分協商、依法兌現量刑優惠,發揮認罪認罰從寬在指控犯罪、證據收集中的作用。
注釋:
[1]吳思遠:《我國重罪協商的障礙困境及重構》,《法學》2019年第11期。
[2]孫長永:《認罪認罰案件的證明標準》,《法學研究》2018 年第 1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