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才文
一、基本案情
2020年7月11日晚8時許,蘭某酒后駕駛獵豹越野轎車載人,途經福建省松溪縣松源街道紅旗街167號縣交通警察大隊門口時被交警查獲,現場酒精呼氣測試其血液中乙醇含量為229MG/100ML。隨后,交警陳甲等執勤民警將其帶到縣醫院急診室,由護士杜某為其抽血并裝入兩只抗凝血管中封存,抽血護士杜某、當事人蘭某、經辦民警陳甲分別在兩只封存備檢血液的血醇檢驗標準包裝紙袋上署名,該紙袋由陳甲保管移交。爾后,蘭某為了逃避刑事法律責任,與陳甲合謀后,陳甲將另外的兩只空白血醇檢驗標準包裝紙袋交給蘭某,讓其次日晨再次到縣醫院抽血頂替。蘭某還打電話給縣醫院急診室主任陳乙串通,要其提供幫助。
7月12日7時許,蘭某打電話叫朋友方某隨其一起到縣醫院頂替抽血。當蘭、方二人到達時,陳乙安排護士江某抽了方某的血,江某在備檢血液密封紙袋署上自己的名字,蘭某也署名。由于方某的血液抽檢樣也需要頭晚當班抽血的杜某署名才行,蘭某又打電話給陳乙,由陳乙將已下班的杜某叫回醫院,在裝有方某血液的紙袋上簽名。之后,蘭某將該備檢血液紙袋再次交給陳甲移交送檢。7月18日,署名“蘭某”的備檢血液經鑒定未檢出乙醇,公安機關遂對蘭某不予立案,后案發。經對署名“蘭某”的備份血液鑒定,送檢血液是方某的血液。公安機關對蘭某以危險駕駛罪立案,對陳乙、杜某、方某以幫助毀滅、偽造證據罪立案,將陳甲涉嫌瀆職犯罪線索層報后移送南平市檢察院立案查處。
二、分歧意見
1.對蘭某是否可以其被查獲現場酒精呼氣測試血液中乙醇含量為229MG/100ML認定其構成危險駕駛罪?一種意見認為,蘭某被交警查獲時的現場酒精呼氣測試血液中乙醇含量為229MG/100ML,但酒精呼氣測試得出的結論與抽取血液鑒定后得出的結論在司法實踐中有可能存在較大的差距,根據《公安部關于公安機關辦理醉酒駕駛機動車犯罪案件的指導意見》,案發時抽取的血液鑒定意見更為準確,本案由于查獲時抽取的血液已經不存在,且不具備再次抽血檢測的可能性,在缺乏案發時抽取血液鑒定的情況下,按照疑罪從無的原則,從有利于犯罪嫌疑人的考慮,不宜認定其構成犯罪,應當依據《治安管理處罰法》對其作出酒駕的行政處罰。另一種意見認為,根據本案已經查證的大量犯罪證據,可以形成一個完整的證據鎖鏈,足以認定其構成危險駕駛的犯罪事實,根據刑法第133條之一、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法發〔2013〕15號《關于辦理醉酒駕駛機動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的規定,參考《刑事審判參考》所刊載的司法實踐判例,應當認定其構成危險駕駛罪,并進行相應刑事處罰。
2.蘭某醉駕后,與他人合謀并替換抽檢血液以逃避刑事責任追究的行為定性?一種意見認為,蘭某醉駕后與他人合謀替換抽檢血液以圖謀逃避刑事法律責任,屬于實施犯罪后毀壞證據、妨害作證的不可罰之后行為,類似于盜竊、搶劫等涉財犯罪后對贓物的隱匿、變賣、拋棄等后續處理行為,后續行為可以被先前行為所吸收,不應當再單獨進行法律評價,可以直接對先前行為定性處理,后續發生的行為可以作為先前行為處理時的從重處罰情節。另一種意見認為,蘭某先后實施了危險駕駛行為和指使他人作偽證的行為,二個行為雖然有一定的關聯,但在時空上具有明顯的阻斷,分別具備二個獨立的犯罪構成要件,且二者之間并不存在吸收、加重、牽連等刑法上因素,后續行為已經觸犯刑法第307條第1款之規定,構成妨害作證罪,應當與危險駕駛罪實行數罪并罰。
三、評析意見
(一)綜合本案的其他證據,蘭某的行為構成危險駕駛罪
本案中,2020年7月11日晚蘭某飲酒后駕駛機動車輛被查獲時所抽的血樣,由于陳甲的后續違法行為已滅失,時過境遷后已經不再具備抽血檢測條件。但綜合本案的其他證據認定其構成危險駕駛罪,并處以相應的刑罰。
1.從案件的事實證據和司法實踐分析。蘭某供述其當晚已喝了兩杯高度白酒和兩瓶啤酒,并在案發后到酒店進行辨認所喝的酒類數量;共進晚餐的若干證人證實蘭某喝了酒店出售的白灑和啤酒;酒店店主、店內外監控錄像證實蘭某等人到達和離開時間及店內當晚對蘭某一桌人銷售了相應的白酒啤酒。諸多證據證實了蘭某當晚飲酒的種類、數量及酒后立即開車送同桌人的事實。當晚的酒店到被查獲地點距離不到3公里的行車路程,當時查獲時對蘭某的酒精呼氣檢測具有及時性和準確性,按照普通人飲酒的數量和酒精化解間隔時間,蘭某遠遠超過80MG/100ML血液中乙醇含量的醉駕標準。
2.從適用法律方面分析。根據刑法第133條之一第1款第2項的規定,在道路上醉酒駕駛機動車的構成危險駕駛罪。蘭某當晚被查獲時現場酒精呼氣測試血液中乙醇含量為229MG/100ML,當晚所抽的血樣已滅失,且時過境遷后已經不再具備抽血檢測條件。根據“兩高一部”《關于辦理醉酒駕駛機動車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第6條的規定,駕駛機動車輛的犯罪嫌疑人經呼氣酒精含量檢驗達到醉酒標準,在抽取血樣之前脫逃的,可以以呼氣酒精含量檢驗結果作為認定其醉酒的依據;……應當認定為醉酒駕駛。在《刑事審判參考》第904號案例中裁判理由認為,行為人酒后在道路上駕駛機動車,因逃逸而無法及時檢驗其駕駛時的血液酒精含量,但根據其他間接證據能夠認定其駕車時已處于醉酒狀態的,可以認定其行為構成危險駕駛罪。[1]
本案中,蘭某為了逃避法律追究,串通執勤交警、醫護人員、方某等人,以無酒精含量的方某血液替換蘭某遠超醉駕標準的抽樣血液,其犯罪情節惡劣程度遠超過司法解釋中的情形。正如刑法條款規定中的舉輕以明重的原則,我國刑法并未規定非法制造大炮構成犯罪,如在西部反恐戰斗中查獲犯罪分子非法制造大炮的案件,槍支與大炮具有相同的事物屬性,而且非法制造大炮的行為對公共安全的危害更大,在現行立法沒有對非法制造大炮行為明確規定的情況下,將這種行為援引刑法第125條規定的非法制造槍支、彈藥罪處理,這屬于當然解釋,并不違反罪刑法定的原則,而且符合罪刑相當原則。[2]因此,根據蘭某的呼氣酒精含量檢驗,并綜合其他證據,可以認定其構成危險駕駛罪,并處以相應刑罰。
(二)蘭某醉駕后,與他人合謀并替換備檢血液以逃避刑事責任追究的行為定性
1.蘭某先后實施二個行為,具備二個獨立的犯罪構成要件,應當構成危險駕駛罪和妨害作證罪,實行數罪并罰。
2020年7月11日晚,蘭某與他人飲酒后開車途中被縣交通警察查獲,現場酒精呼氣測試血液中乙醇含量為229MG/100ML,結合其他證據,可以認定其行為觸犯了刑法第131條之一,構成危險駕駛罪。爾后,蘭某為了逃避刑事法律處罰,采取各種手段,與執勤交通警察、醫務人員、找人替代抽血,在次日早晨共同協作完成了將被替代人方某的無酒精含量的血液樣本替換成自己頭天晚上高濃度酒精含量的血液,導致送檢后血液檢驗結果無酒精含量,公安機關據此鑒定意見作出了對其不予以立案決定,讓蘭某一時逃避應當承擔的刑事法律處罰。蘭某的這些后續行為無法為其危險駕駛犯罪行為所吸收,屬于采用(以暴力、威脅、賄買等)其他方法指使他人作偽證,并具有相當嚴重的社會危害后果,其行為已觸犯了刑法第307條之規定,構成妨害作證罪,應實行數罪并罰。在“孔某危險駕駛案”中,裁判理由認為,孔某醉酒駕駛機動車發生交通事故逃逸并找人“頂包”,指使他人作偽證,導致公安機關無法及時進行血液酒精含量檢驗,妨礙了對其醉酒駕駛機動車追究法律責任的正常辦案程序,侵害了司法機關正常的訴訟活動和公民依法作證的權利,其行為構成妨害作證罪,應當與危險駕駛罪數罪并罰。
2.在替換備檢醉駕駛行為人血液問題上,蘭某與陳甲、陳乙、方某等人的行為屬于對合犯罪,陳乙、方某二人行為皆構成幫助偽造證據罪,交通警察陳甲的行為構成徇私枉法罪。
對合犯,即對行性共同犯罪,指基于雙方對向行為而成立的犯罪。我國刑法對這種犯罪規定了兩種情況,一種對雙方互相對應的各個行為給予同一評價,規定同一的罪名和法定刑,如重婚罪;另一種對雙方互相對應的各個行為給予不同的評價,規定不同的罪名和法定刑,如行賄與受賄等[3]。必須深入對合關系內部,分析其對立性與共同性。對于那些具有共同性并且法律同時處罰對合雙方的對合犯認定為共同犯罪,除此之外的對合犯均不屬于共犯范疇,應分別定罪量刑。
在本案中,犯罪嫌疑人謀取的非法利益訴求只有一個,即讓已經構成危險駕駛罪的蘭某逃脫刑事法律的懲處。在這個問題上,雖然數個行為人的違法利益有一定的共同性,但對立性更大,且刑法分則條款已經分別設置相應的罪名與刑罰。對交通警察陳甲來說,他是司法工作人員,負有查處違法犯罪行為的法定職責,其與醉駕的蘭某利益本應當是對立的,但是應蘭某的私情請求,卻主動遺棄了蘭某已抽取的備檢血液,還教唆蘭某如何于次日早晨送其他血液來替換,致使公安機關根據被替換了的他人血液鑒定意見做出對蘭某不予以立案查處的決定。根據刑法第307條第3款、第399條瀆職犯罪的特別規定,屬于對明知是有罪的人而故意包庇不使他受追訴,構成徇私枉法罪。陳乙、方某應蘭某的請求后,積極配合蘭某至縣醫院將方某的血樣代替蘭某的血樣提供給縣交警大隊陳甲移交送檢,實質上是提供了偽造不構成危險駕駛犯罪的證據,鑒定機關據此而做出的鑒定意見必然是錯誤的,導致蘭某一時逃避了刑事法律責任,情節嚴重,故二人的行為觸犯了刑法第307條第2款的規定,皆構成幫助偽造證據罪。
注釋:
[1]參見賴武、黃超榮、高黎明:《孔某危險駕駛案》,載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審判一至五庭:《刑事審判參考》(2013年第5集),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57-59頁。
[2]參見劉曉龍:《用“當然解釋”的方法解決非法制造大炮行為》,懷遠法院網 http://bbzy.chinacourt.gov.cn/article/detail/2015/05/id/1632992.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0年11月6日。
[3]參見劉方、單民、沈宏偉編著:《刑法適用疑難問題及定罪量刑標準通解》,法律出版社2006年版,第14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