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無常

劉未

人事無常，而世界恒定。

日暮黃昏。我站在黃山頂上，疲乏襲身。等待下山索道的人猶如蟻群，蜿蜒綿長，知道不能再等，只好強抖精神走下山去。聽聞山路崎嶇、道阻且長，不禁心生憂慮。想到此番游覽多有磋磨，難免郁結于胸。

這是人事的無常，憂喜總是突兀，最好一笑置之。

此時，我看到略有殘缺的皎白月亮從巨大而黢黑的巖石后面升起。天光暗淡，云縷青渺。這是天地之間的所在，隱約幾粒星光高掛，使得從腳下鋪展開來的郁郁群山越發生疏與荒蠻。

這是世界的本貌，不為人事侵擾。

我們從繁鬧的聚居地前來，以訪客的身份作短暫探訪，期望得到的也不過是祖先熟諳的自然原貌。這種對自然山川的向往是否也是一種對生命歷程的回望？

比如稍前偶遇的那對獼猴。人聲熙攘的觀光棧道下，它們從容地閑坐在蒼松掩映的平滑巖石上，在金黃余暉下自得其所，不為所擾。這是真的世外。

它們為自然而生，按照簡單的法則索取和付出，默默承受生命的苦痛，默默享受生命的歡愉。生老病死，像古老的巖石一樣固持無言。無須太多的狡黠與糾斗，日升月落，山水循環。

這是這世界的恒定，于千萬年不改。

深山多隱者。他們逃離市井，逃離煩瑣人事，趺坐山巔，孤絕而執拗地想要回歸到樸素的生命中。但我想，所謂隱逸也許并不是一種適得其所的歸位。因為世代沿襲的背離，我們已離開它們太久太遠了。我們抽離于這個世界，自成一系，早已失去與其平等的座次，成了永遠的訪客，成為自然的異質。

由是，隱者艱辛，以皮肉的苦痛交換心靈的澄凈，遁世的嘗試與努力生疏且生硬。而生靈萬物卻自在其所，樂在其中。

這逆向的交換并未獲得認可。

天色已晚，我們疾步下山。山下燈光逐步隱現，直至輝煌。人世已近。困乏疲累之后，等待我們的是巨大而舒適的交通工具、精致的美食、溫暖的客房……繼而是工作、學習……生活中密集的所有。

城市叢林是另一種法則，這法則用于悖抗所有既定事實——不論風雨還是冷暖、不論心智還是情感。我們精心鉤織縝密復雜的生活，因循其中，用我們進化而來的所有智慧聚斂愛慕與怨懟。這使我們強大、安全，疲累、生疏。

這是另一種晴雨，瞬息萬變，且無關日月。

意義何在？

我們終將拷問的不過還是如此。

生命所求不過是一種安穩。急躁的操持有小得的寬慰，恒定的無言才是大美的皈依。

慈悲，是自謙所得。放下高傲，重新審視自身卑微，敬畏生命，珍視彼此。這是我們找回恒定世界中的本位的唯一途徑。

若要高歌，必先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