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 潔
(山西師范大學戲劇與影視學院,山西臨汾 041004)
2016年新海誠導演的動畫電影《你的名字。》上映后獲得了票房、口碑雙豐收的好成績,三年后的《天氣之子》重新回歸大眾視野,在保持原有高水平動畫制作的情況下依然有著不錯的票房成績。
《你的名字。》與《天氣之子》有著相同的災難事件作為故事背景,新海誠將現實發生的災難作為靈感呈現在電影中,兩部作品受日本傳統審美文化的影響處處體現了物哀美,即外部物體被賦予了主觀色彩,從畫面中便能感受到情緒的生發。伴隨著這樣的影像風格,《你的名字。》和《天氣之子》關注的并不是傳統災難類型片中事情突然來臨時人物在整個過程所做出的選擇與應對的辦法,而是重點描述人物做什么事能夠盡可能地避免災難與災難發生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與《你的名字。》相比較,《天氣之子》沒有選擇普世的價值觀作為結局,看似是人物年少自私抑或是逃避責任的心理,實際上可以說是導演新海誠所獨有的利己主義倫理觀的顯現。
新海誠的電影被認為是“世界系”的故事,按照東浩紀的說法為:“‘世界系’作品的特征在于,男女主角之間的‘小小戀愛’被直接和‘世界的存亡’這種大問題聯系在一起,跳過社會關系的種種中介。”他的最新作品《天氣之子》,可以說是標準的“世界系”框架。帆高作為《天氣之子》的主體人物,和電影中的其他人物是在災難的背景下機緣巧合“相遇”的,這種“相遇”可以說是西方哲學上馬丁·布伯強調的“我—你”關系,只是帆高所表現的種種舉動不僅僅是布伯所“強調自我與他者遭遇的‘之間’關系,而是以一種積極的方式引入一種精神性要素,那就是完全由他者出發而導致的積極性,這種積極性就是我對他者的責任。”所闡發的責任將我與他的劃分不再拘泥于主體間不可調和或介入的關系中,反而把屬于兩者之間的共同點拉進同一個陣營里,營造了新的只有“我和他”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事件的推動者自然是電影中的主體人物——帆高,他對陽菜的責任顯然影響了整個影片結局的走向,他的選擇可以說是一種合理的利己主義。
這里的利己主義指的是“人的利己不是只顧自己的利益而不管別人的利益,利己是對的,只是這個利己應該是與別人利益無關的利己,應該是不損害別人利益的利己。”帆高做出解救陽菜的選擇時,沒有損害陽菜的利益,而是將陽菜劃到自己的世界中來,從而實現自己的利己主義傾向。敘事主體帆高既想要使自己的想法得以實現,又盡可能地沒有損害到其他人的利益。因為按照電影的設定,東京原本就是一片海洋,如此一來,帆高的選擇就不是傳統意義上所謂的社會責任感的缺失,在面對必須犧牲重要的人換來世界正常社會秩序的困境中,他的抉擇是對主流話語的一種拒絕,即“個體的價值并非只能通過對于資本主義邏輯下的秩序的獻身來得以實現。”
《天氣之子》的設定把陽菜和天氣推到了非此即彼的地步,以至于帆高不得不在兩者之中選擇其一,后者在這件事上成了絕對的主體。站在利己主義的角度上來看,帆高的選擇是“為自己”的,他為了滿足自己的需求,傾聽自己的心聲,因為喜歡陽菜才不愿意失去她。帆高所關心的問題看似是他要不要為了得到晴朗的天氣從而放棄救陽菜的機會這個一般意義上推動人物行為發展的事情,兩個行動之間不得不做出顯而易見的帶有結果性的動作,實際上,他關心的是自己為了其中一件事做出行動的原因,導致的結果就是帆高在滿足自己需求的同時也滿足了陽菜的需求。但是主體單方面的下定決心并且在行動之后是離不開他者即陽菜配合的,一件事情中,只有他者的存在,主體的行動才有意義,從而進一步突顯“個性”。這樣,事件的主導者帆高與他者陽菜同屬一個陣營,兩者之間便有了共同的利益關系,帆高的決定是“為自己”,同時也是“為他者”。
如果說新海誠三年后的《天氣之子》將利己主義的思想借用帆高之手明顯地表達出來,那么《你的名字》則相比較前者而言在結局上的處理顯得隱晦一些。在全知視角里,故事講述的是三葉通過瀧提前得知彗星會落到小鎮上進而想辦法避免這一自然災害的經過。而從瀧、三葉以及三葉的兩個同學的角度來說,他們所做的卻都是自己的事。表面上看,瀧救了小鎮上很多受到彗星影響的生命,實現大團圓結局的特別設定,實際上,他更想拯救的是三葉以及與他發生過親近關系的三葉周圍人的性命,以確保他所在的同一個陣營與世界的人相安無事,從而達成自身帶有的利己主義傾向的目的。所以,“從客觀上來看,利己主義完全是不可避免的,而且是合情合理的,因為每一個人只需要為自己而行動,這些行動造成的結果最終合在一起就是‘事情本身’”。事情最終得以實現,小鎮沒有無辜的居民傷亡,便是三葉等人做好了為自己的事情,自然轉變成“為他人”“為大家”,最終得到圓滿大結局的結果。因此,與其說《天氣之子》是對《你的名字。》在敘事處理上的一種關于普世價值觀的回應,不如用利己主義的觀點來思考兩部影片的相通之處
新海誠電影所刻畫的主人公大多是十幾歲的青少年,少男少女在青春期所面臨的孤單與無助、煩惱與反抗在電影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天氣之子》和《你的名字。》中所設定的父輩身份的缺席,讓原本應該得到家庭教育的少年們直面社會的規訓,從年少無知的小世界一躍到成年人的大世界中,盡顯人物在大環境中的格格不入。
《天氣之子》尤為明顯地展現了主要人物皆是邊緣人物的生活狀態:盡管沒說明離家出走的原因,一心想要來東京闖蕩的帆高,未成年的身份既無法繼續上學,也不能找到正規的兼職工作;同樣是未成年的陽菜姐弟,相依為命,不得不偽造了年齡勉強維持生活;圭介和夏美叔侄二人沒有傳統意義上的穩定工作,隨意的把家里當作公司,有報道就寫,沒有可能就面臨毫無收入的情況。災難敘事的背景給電影中的人物身上增加許多社會責任的厚重感,這就“要求個體做出能夠維持社會按照希冀中的模樣運行的抉擇”,具體內容就是帆高不再倔強的執意留在東京,回家繼續完成學業讓父母安心;陽菜姐弟各自繼續學業并接受社會的撫養;圭介不再抽煙,配合警方的工作,做一個能通過審核撫養女兒的父親;夏美能有一份體面一些的工作等等。帆高、陽菜代表的少年沒有受到家庭教育的約束,與早已步入成年人社會的圭介和夏美叔侄相比,宏大災難事件所隱含世界觀的神化、權威化、合法化的本質便極其突出了,兩種人物都有各自利己的選擇擺在面前,正因為他們之間面臨的問題不同,又交織著不一樣的親密關系,他們的利己觀才能在相輔相成中得以實現。
誠然,電影中人物的利己主義傾向再往前一步,可能發展成完全為了個人利益做出危害社會的事情,這種私心在沒有倫理道德及法律的管控下,肆意張狂,后果不堪設想。能阻止它發生發展且在關鍵時候擔當一定責任的就是國家。國家的工作“就作為一群個體的個別性這個極端來看,一般說來是雙重的:一方面保持這些個體作為人,因而使法成為必然的現實,然后促進其原本是每個人自己照顧的、但絕對有共同方面的福利,保護家庭和引導市民社會,另一方面把這兩者和力求獨自成為中心的個人的全部意向和活動引回到普遍實體的生命中去。”比如,《天氣之子》中的警察其實就是國家的代表,帆高在救陽菜的情節轉折點上,警察最終還是保障了帆高這一救助他人的權利,沒有繼續追趕敘事主體從而使其接受之前違背社會秩序的處罰。《你的名字。》里國家的代表則是三葉從政的父親,最終,身為鎮長的父親被三葉勸服才同意引導全鎮居民緊急疏散,避免災難造成的小鎮居民的傷亡。
兩部影片也都出現了比較偏激利己觀的象征,《天氣之子》的那把槍與《你的名字。》中三葉和朋友制造的炸彈爆炸事件,兩者在電影所描繪的現代社會里,是有些突兀的。它們自然是一種符號化的表達,人物為了達到自己一時的目的所做出違反社會秩序與妨礙公務人員工作的事。此時,國家的代表對他們進行一定程度的壓制,從積極的方面來說是把他們從個別極端的角落拉回到普通人的世界,成為既有自己的個性又有普遍性的社會中的一份子,同時也讓社會恢復它原有的運作規律。
新海誠的電影具有濃厚的日式審美元素,在思想表述上亦有著自己十分個性的見解。他借人物所闡釋的利己主義是一種全面、辯證的合理性觀念,災難敘事的前提不僅突出了人物獨有的特性,還讓這些特性在保持自身不變的情況下維持社會意義上的普遍性,以國家為后盾,試著解構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也可以說是個人與國家之間絕對的矛盾沖突,在電影中努力尋找一種中和的解決辦法,具有一定的正面意義。
注釋
:①王欽.社會的“強倫理”與“世界”的“弱倫理”——論新海誠《天氣之子》[J].中國圖書評論,2020(4):29.
②黃瑜.他者的境域——列維納斯倫理形而上學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4:204.
③朱倩雯;王亞雯.合理利己與合理利己主義辨析[J].中學政治教學參考,2015(24):71.
④x王艷妃.從《天氣之子》看新海誠的藝術構建與表達[J].電影文學,2020(3):104.
⑤先剛.黑格爾哲學視域下的利己主義[J].哲學動態,2018(8):51.
⑥王艷妃.從《天氣之子》看新海誠的藝術構建與表達[J].電影文學,2020(3):104.
⑦黑格爾.精神哲學[M].楊祖陶,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2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