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冰,孔祥榮
(1. 西交利物浦大學設計學院,蘇州 215123;2. 青島市城市規劃設計研究院,青島 266071)
當前中國城鄉規劃所面臨的重大挑戰之一是如何通過自然資源和國土空間規劃,促進城鄉融合發展,滿足老齡化社會的可持續發展需求。
在以往相關研究中,少有學者對上述問題進行綜合考量。一方面,受之前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城鎮化發展模式的影響,城市老人原居安老的成本較高,且城市生態環境受損嚴重,城市人居環境難以滿足世界衛生組織(WHO)倡導的“健康老齡化”(healthy ageing)的需求。而另一方面,鄉村振興的前期探索,如新興產業(旅游)引導的鄉村振興,由于缺乏對城鄉融合發展的綜合考量,導致不少項目后繼乏力,更難以形成城鄉之間資源的有效流轉。
為更好地應對上述挑戰,本文選取老齡化問題嚴峻的蘇州為例,聚焦當前城鄉融合發展中的“邊緣過渡地帶”(Urban-Rural fringe),探索基于康養產業的規劃設計策略。首先,基于文獻綜述,歸納總結出以生態為本發展鄉村康養產業,促進“生態—田園—康養”相融合的規劃路徑和方法。其次,通過案例分析,探討通過生態修復來修補鄉村自然環境和人文環境,引入康養產業來推動地方產業轉型發展的可行性。最后,通過設計研究,探討在蘇州以康養產業引導鄉村振興實踐的利弊。
受之前快速城鎮化的影響,我國的鄉村建設也一度參照城鎮化發展的思路,即以經濟建設為目標,促使鄉村就地城鎮化。截至2019年末,全國城鎮化率為60.6%[1],蘇州市城鎮化率已達76.05%[2]。然而,該模式不僅沒能縮小城鄉之間的發展差距,而且導致鄉村青壯年人口大量流出,農村老齡化、空心化等現象讓“三農”問題日趨嚴峻。另一方面,隨著城市生態環境超載現象的惡化,“城市病”也日益嚴重。2014年出臺的《國家新型城鎮化規劃(2014—2020年)》針對上述問題,提出了要引導城鎮化由“規模擴張”向“存量優化”進行轉型,同時促進城鄉融合發展[3];2019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出臺十八號文件,要求建立國土空間規劃體系;隨后自然資源部要求科學劃定國土空間規劃“三條控制線”,即通過生態保護紅線、永久基本農田保護邊線、城鎮開發邊界線來保護生態環境,控制土地城鎮化,保護基本農田[4-5]。
當前鄉村主要面臨人口老齡化、空心化和環境超載三大問題[6-7]。一方面,伴隨著青壯年的流失,鄉村人口老齡化問題較城市更突出,部分自然村落甚至趨于整體衰敗和消亡[6]。另一方面,為吸引人才回流,早期鄉建以犧牲鄉村生態環境為代價來促進地方經濟發展,而伴隨著鄉鎮的快速工業化,鄉村生態系統也遭受了嚴重破壞[8]。
針對上述問題,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了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具體包括“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9-10],旨在恢復鄉村活力,促進城鄉資源雙向流動和基于“三生(生產、生活、生態)融合”的鄉村可持續發展。
當前鄉村振興的主要路徑有三種,分別是由現代農業(一產)、鄉村工業(二產),以及旅游和現代服務業(三產)引導的鄉村振興。
其中,發展現代農業的前提是土地集約化。因此在某種程度上,發展現代農業會影響當地的鄉村風貌和生態環境[11-12],而后者不僅是承載鄉愁的載體,還是發展鄉村旅游服務業的基石。引入鄉村工業雖然有助于促進地方經濟增長,提升當地居民的生活水平,但是由于其對屬地自然生態和人文環境的破壞嚴重,目前已被嚴格管控。而當前常見的鄉村文化旅游產業呈現明顯的季節性特征,難以為當地居民提供長期穩定的收入。
綜上所述,以上三種鄉村振興路徑對社會、經濟、生態環境的影響各不相同,其適合的鄉村類型和鄉村發展階段也不盡相同。因此,在實施過程中需要因地制宜、有序推進,并在前期策劃階段就綜合考量短、中、長期發展階段中鄉村經濟(生產)、文化(生活)和自然生態之間的動態平衡關系。
當前常見的文旅引導的鄉村振興規劃策略有兩種:“一村一品”(One Village One Product)和田園綜合體。其中“一村一品”源于日本,是通過挖掘本地資源發展特色產品來打造知名品牌的鄉村振興方法。這里的特色產品不僅指農產品,也可以指特色文化旅游項目[13]。日本采用“一村一品”的鄉村振興策略,在20年內(1970—1990年)成功培育了306種特色鄉村產品,有效提高了鄉村活力,緩解了日本鄉村所面臨的老齡化、空心化問題[14]。此外,“一村一品”的鄉村振興運動也成功逆轉了城市居民對鄉村的刻板印象,鄉村逐漸成為了城市居民體驗文化、休閑旅游的熱門地[15]。
“田園綜合體”(rural complex)源于英國。1942年英國政府頒布了嚴格的農業用地保護政策和農村景觀保護政策[16]。在接下來的半個世紀(1947—1990年)英國農業經濟持續衰弱,農業機械化影響了農村就業率和農民收入[17]。盡管從1960年起,逆城市化運動促使很多富裕和退休的城市居民選擇去鄉村購置房產,但也使英國農村的原住民面臨更加嚴重的經濟危機[17]。于是在2006年英國成立了“鄉村社區委員會”(Commission for Rural Communities)和自然英國機構(Natural England),旨在引導鄉村在維護自然風貌的同時提高社區服務能力[18]。并于2007年進一步提出“塑造一個場所”(shape a place)的規劃策略。該策略不再局限于對用地性質和空間的規劃,而是自下而上的綜合性規劃(包括經濟、農業、社區和景觀),即“田園綜合體”[19]。該策略的實施增強了鄉村的社區凝聚力、社區居民的參與感以及社區的活力。
然而在江蘇省,“一村一品”和“田園綜合體”的鄉村振興策略都在實施過程中遇到了不同程度的阻礙。以“一村一品”為例,蘇州目前主要將“品”定義為農產品。蘇州周邊有12個村鎮都在嘗試采用“一村一品”的發展模式,由于地域性特色農產品的品種有限,“千村一品”的現象時有發生,如新蕩村和江灣村就都將蔬菜種植和采摘作為當地特色[20]。該現象一方面是由于上位規劃對“品”的局限解讀而導致,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江蘇省和日本的地形地貌差異所致[21]。由圖1可以看出,英國卡迪夫和日本仙臺城市輪廓清晰,中國蘇州與上海、無錫、常州形成緊密的城市群,城市向周邊鄉村滲透。
對比采用“一村一品”發展策略的江蘇省蘇州市和日本仙臺市,可以看出:日本仙臺市村落分布較為緊湊,自然環境優越,與城市資源互補,易形成獨具特色的鄉村品牌(如日本仙臺宮城縣松島灣就是依靠獨具特色的海邊島嶼形成的文旅品牌)。江蘇蘇州的發展定位更側重與上海、無錫、常州形成長三角一體化城市群,鄉村被城市分割,且村落空間尺度較小,較難聚集形成有規模的品牌效應,反而容易因為氣候條件、地理位置相似,引發同質化競爭甚至“千村一品”問題(圖1)。
在實施“田園綜合體”策略上,中國對田園綜合體模式的解讀還局限于對鄉村的農業和旅游文創產業進行綜合,忽略了城市和鄉村產業的互補發展,更忽略了鄉村生態系統和鄉村產業發展的耦合。將蘇州的“田園綜合體”項目與英國卡迪夫鄉村的同類項目比較,可以看出:得益于農業用地保護政策和農村景觀保護政策,卡迪夫的城市擴張被嚴格限制,鄉村的景觀和耕地得到了保護[20]。卡迪夫的鄉村產業發展依托于地方的人文景觀,如依托當地煤礦開采歷史建立起來的“國家煤礦文化體驗中心”(Big Pit National Coal Museum),不僅有效保護了在地的景觀風貌,而且通過號召曾在煤礦廠工作的鄉村老人參與講解,成功實現了產業發展和鄉村自然生態以及地緣文化的融合。與卡迪夫相比,蘇州鄉村和城市的邊界非常模糊,鄉村特有的社會和自然生態環境正逐步被周邊城鎮同化,因此在發展田園綜合體之前,亟須率先修復鄉村的自然和人文生態。
綜上所述,結合當前鄉村振興策略實施過程中所暴露出的問題,未來蘇州鄉村的產業發展不能照搬日本“一村一品”或英國“田園綜合體”的策略。蘇州鄉村振興應首先修復鄉村生態系統,修補鄉村的田園風貌,并通過城鄉資源互融互通,打造形成獨具特色的鄉村品牌。
康養產業是“銀發產業”的主要產業類型之一,具體包括養老機構和養老設施、老年房地產及提供的專業養老服務等[22]。
與旅游文創產業相比,康養產業具有連續性高、兼容性強的特點,是一種具有公益屬性的服務業。引入康養產業既可以打破當前鄉村振興過程中“千村一面”的產業發展瓶頸,又可以擴大“一村一品”的品牌邊界,從單一的農產品拓展到養老服務產品及其相關衍生品。康養產業還可以結合“田園綜合體”的模式,打造“生態—田園—康養”的綜合體。在蘇州鄉村發展康養產業主要有兩個優勢。
第一個優勢是,在蘇州老齡化的整體趨勢下,發展鄉村康養產業可以彌補城市養老資源的不足,緩解城市養老壓力。

圖1 英國卡迪夫、中國蘇州、日本仙臺的城鄉形態差異對比
目前中國已是全世界老年人口規模最大的國家。而蘇州老年人口占蘇州總人口的26.02%[2],遠高于同期全國老年人口占比18.1%[1]。目前中國仍以家庭養老為主,但近幾年比例有所下降,在江蘇省該現象尤為明顯[23]。至2010年,江蘇省家庭養老的比例已下降至64.34%[22]。城市家庭養老正在由“共居式”(共同居住)向“分而不離式”(雖然分離但仍保持著物質、精神和生活的聯系)模式進行轉變[24-25]。
然而,目前中國城市養老產業發展還不完善,產業資源配置有限,市場建設機制薄弱而成本較高,難以提供高質量、能滿足老人需求的服務[24]。城市養老已不再是老年人的最佳選擇。在人文景觀、自然環境、鄰里關系、生活節奏等方面,鄉村養老都具有不可替代的優勢。因此,發展康養產業是未來蘇南城郊融合類村莊開展鄉村振興的必然趨勢[26]。
第二個優勢是,對于蘇南鄉村而言,康養產業的引入不僅可以促進鄉村經濟和文化的可持續發展,而且能為當地帶來更多就業和創業機會,改善鄉村原住民的生產生活狀況。
相關研究指出,我國家庭可支配收入不斷提升,城鎮家庭多元化消費意愿大幅增加,老人有能力選擇更多的養老方式[27]。城市老年人去鄉村享受養老服務,甚至購置房產就地安老,可以促進城鄉文化交流和鄉村經濟發展,有利于城鄉資源的雙向流動。此外,城市老人常擁有較高的受教育水平和職業技能,通過參與鄉建回饋鄉村,也能為鄉村振興帶來更多的智慧和技術支持。在美國,50—74歲的城市老年移民對促進鄉村創業、改善當地經濟收入的貢獻已高于年輕群體[28]。
因此,在蘇州發展鄉村康養產業可以彌補城市養老資源的不足,同時促進鄉村社會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形成城鄉之間資源的有效流轉,緩解當前鄉村面臨的老齡化、空心化問題。
康養村模式與蘇州當前主推的“康居村”規劃設計模式不同。康居村模式是一種基于“田園綜合體”,通過“一村一品”來促進地方產業發展的規劃策略。其主要著眼于改善鄉村基礎設施,打造第三產業品牌,維護鄉村風貌和提高居民的規劃參與意識。然而,根據前文對產業發展模式的分析,這種發展思路難以形成鄉村特色產業,也無法從根本上改善鄉村活力缺失、人口老齡化和空心化的問題。
康養村的發展模式是立足于城鄉融合發展的角度,通過修復鄉村的自然生態系統和人文環境,為老人創造適合安老的外在環境,吸引城市老人;同時也利用城市居民的知識經濟來反哺鄉村產業發展(圖2)。這種發展模式可以有效解決康居村模式所面臨的生態和產業發展矛盾。康養村的規劃和發展主要分三步走:修復鄉村生態環境;康養產業規劃和空間規劃;居民參與和社區導入。康養村規劃設計的目標是孕育形成“生態—田園—康養”的鄉村生態。

圖2 城鄉互補發展
生態系統的結構和功能會影響人對自然的認知,也會改變自然環境。而人對自然的認知也會作用于社會經濟系統,并通過改變社會經濟系統來影響土地使用方式和生態環境,繼而循環影響地域的生態結構和功能。

圖3 生態系統的結構和功能與人類活動和社會經濟之間的相互作用關系
在恢復鄉村生態環境方面,國內外已開展了廣泛的探索。生態規劃、土地使用規劃、人居環境設計和產業規劃早已是高度相關、不可分割的領域。Werner和Sukopp都指出規劃設計的基礎是了解不同地區生態結構和功能的差異[29]。Grimm 將城市中生態、社會經濟系統和人類活動之間的耦合進行了詳細的說明[30](圖3)。McHarg提出使用“千層餅”模式,從生態和人類活動相互耦合的角度來指導規劃設計[31]。這種規劃模式目前被廣泛地應用于國土空間規劃的“雙評估”當中,但由于缺少對鄉村產業發展的綜合考量,很難直接指導鄉村振興。Grimm首次將生態規劃的邊界由行政區邊界擴大到小流域邊界,并將該規劃落實于美國鳳凰城[30]。然而該規劃主要關注生態環境,無法作為一套系統的規劃設計策略用于指導鄉村振興。俞孔堅將鄉土景觀的概念從鄉土建筑擴大到包含文化、農民和耕地等要素的鄉土景觀系統,并指出我國缺少一套保護鄉土景觀同時修復生態環境的規劃策略,以致早期的新農村建設雖有對生態方面的考量,但仍常導致鄉土景觀的衰敗[32]。
在鄉村康養方面,老年人去鄉村安度晚年的養老模式最早以“鄉村老年移民”(Rural Retirement Migration)的形式被提出[33],指的是城市老年人向鄉村養老目的地遷移。而他們選擇居住的鄉村則被稱為“養老目的村”(rural retirement destination community)[33]。在日本,這種城市老年人選擇去鄉村養老的生活模式主要分為三種:“城鄉居民交流共住”(Koryu-Kyoju),指的是城市居民和鄉村居民更換住宅體驗生活;“城鄉兩地共住”(Ni-Chiikikyoju),指的是城市居民選擇鄉村和城市兩地居住;“鄉村定居”(Teiju),指的是城市居民在鄉村購置房產定居[14]。
英國學者Fairclough認為老年人選擇去鄉村養老的主要原因是老年人對田園生活的向往,并將這種獨特的田園生活描述為“田園詩”(rural idyll),與當地的自然景觀、住宅形式以及社區生活相關[34]。Fairclough認為“田園詩”的核心是“人—土地—自然”之間緊密的關系[34]。由于日本Dankai一代(出生于1925—1950年)的老年群體往往生長于鄉村然后去城市工作,對鄉村的歸屬感是吸引這些老人回歸鄉村養老的主要原因[35]。Warnes和Daniels在研究老人對旅游目的地選擇后也得出了類似的觀點,熟悉的環境是老人選擇去鄉村旅居的重要原因[36]。因此,為了吸引老年人群,康養村規劃設計需要著重考慮鄉村原有的地緣生態環境和人文生態環境,修復鄉村的“田園詩”,增強老人的歸屬感。
在社區導入方面,城市老人融入鄉村會面臨很多問題。英國學者Sharpley指出鄉村老年移民會給鄉村帶來的潛在負面影響——城市老人代表的中產階級群體和鄉村原住民易形成階級對立,繼而引發“士紳化”(gentrification)甚至“社會隔離”(social exclusion)現象[37]。因此,促進城鄉老人融合是康養村規劃設計需要解決的核心問題。此外,鄉村養老模式出現的根本原因是城市老人期待健康和高質量的晚年生活,這也是康養村規劃設計的核心目標。
世界衛生組織(WHO)將其倡導的“健康老齡化”(Healthy Aging)目標詮釋為健康、高品質的老年生活。從1987年WHO首次提出健康老齡化[38],到2020年再一次提出健康老齡化[38],相關概念從生理健康,即沒有殘疾、有運動和認知能力[38],逐步發展演化到關注老人的心理健康和社會參與[40-41],并聚焦于發展中國家和弱勢群體,希望實現全面的健康老齡化[39]。因此,康養村規劃需要建立可靠的社區組織,輔助鄉村居民參與共建,引導城市老人積極健康地融入鄉村生活。
與傳統的鄉村規劃模式不同,康養產業引導的鄉村規劃不僅需要完成鄉村的空間規劃和適老性規劃,更要結合康養產業的發展模式,對鄉村振興的全周期運維進行合理規劃。
然而,目前的鄉村規劃往往是規劃在前、運維在后,且分由不同部門負責,鄉村規劃與康養產業發展階段出現時空錯位。以湖南長沙赤馬湖養老山莊為例,該養老山莊規劃設計了超過300個床位、15棟別墅,而目前的實際入住率僅有7%[42]。由于在前期規劃階段缺乏對中長期運維成本和盈利模式等關鍵問題的考慮,導致項目運營失敗。
目前康養村的規劃和運維的主要模式有兩種:一是以美國太陽城為代表的的企業規劃和運營項目;二是以日本金澤為代表的政府規劃和運營項目。盡管這兩種規劃運維模式都能起到促進城鄉資源雙向流動并緩解人口老齡化問題,但需要注意的是,以太陽城為代表的由企業規劃運營的康養村項目主要是為高收入的城市老人服務,無法為中低收入群體的老人提供服務。此外,該康養村的主要參與者為老人和服務人員,老人在其中主要扮演被服務的角色,無法以鄉村居民的身份參與到社區活動中,也就無法有效促進城鄉文化的雙向交流[43]。
以日本金澤為代表的由政府規劃運營的項目則在創造多樣性社區,促進老人的社會交往和為不同收入水平的老人提供康養服務等方面有明顯的優勢。日本金澤康養村規劃于2004年,主要分4個階段規劃實施:第一階段是市場營銷階段。政府向大型企業公司宣傳“鄉村永居”計劃,并展示鄉村所能提供的服務。第二階段是產品測試階段,政府聯合旅行社向城市老人提供長期度假套餐,作為老人探索和體驗養老目的村在住房、基礎設施(如醫院和文旅設施)和社區活動等方面的契機。第三階段移民安置階段。該階段的主要問題是缺少廉價、高品質的住房。為了減少鄉村建設用地擴張,政府推廣了“優質農村住房”政策,將鄉村閑置住宅以較低的價格出售給未來養老居民,并呼吁農村社區和鄉村老年移民共同參與舊房翻新、區域布局和公共空間管理。該政策既解決了農村閑置住宅的問題,又將城鄉居民聚集在一起,營造了良好的鄰里氛圍。雖然這種政府主導的開發模式沒有通過土地流轉來增加地方經濟的短期收入,甚至還需要政府投入初始資金以保證產業發展(日本金澤老年社區投入了約300萬人民幣),但是有利于康養村的長期發展。第四個階段為社區導入階段,為了促進城市老人融入鄉村生活,鄉村政府成立了“多居”工作組,該工作組在醫療和農業等方面為城市老人提供幫助,如開設小診所、開展廉價的旅游服務、允許城市老人經營家庭農場等[44]。
綜上所述,康養村規劃首先需要以小流域為規劃設計的最小單元,修復鄉村自然生態系統和人文生態環境。然后需要開展以政府為主導的康養村規劃,該部分不僅包括鄉村的國土空間規劃還包括康養村產業發展規劃,且空間規劃需要結合產業發展的短、中、長期階段性目標來進行編制。最后需要政府建立相關組織,幫助城市老人融入全新的鄉村生活。

圖4 鎮湖街道區域位置及周邊環境
鎮湖街道地處江蘇省蘇州市的城鄉邊緣過渡地帶[45](圖4),擁有蘇州城郊村鎮的典型特征:歷史悠久,自然環境優越;位于湖濱交錯帶,生態脆弱性高;鄉村的景觀文化受城市擴張影響較明顯。然而近30年工業發展、水產養殖、農業化肥使用,導致該地區生態脆弱性較高[46]。從1966年和2005年的衛星圖對比可以看出,太湖的部分水域曾被圍壩進行農業和水產養殖。2007年開始退耕還湖,至2019年該地區生態環境已得到一定程度的修復和改善[47](圖5)。當前鎮湖街道正處于產業轉型階段,從1986年到2000年工業曾是該地區的支柱產業,截至2018年末,工業從業人口占總就業人口的60.8%[45]。2000年鎮湖街道開始建設刺繡基地,發展文創產業和旅游業,第三產業的產值逐年增加。鎮湖街道老年人口比重較高,且增速較快。
本案例聚焦鎮湖街道西京村康居示范村,該村2000年后處于從一產、二產向第三產業轉型發展的階段。作為鄉村振興的代表案例,西京村集中反映了面臨人口老齡化和生態敏感性較高的城郊村莊在產業結構調整過程中所面臨的典型問題。
西京村位于蘇州市鎮湖街道西側,南臨太湖,由5個自然村組成,總人口1 920人。全村總面積約1.8 km2[45]。該村具有發展康養產業的四大優勢:交通便利,有軌電車1號線經過西京村北側;位于城鄉交接帶,便于服務城市老人;自然稟賦優越,具有蘇州鄉村獨特的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前期工業化發展為發展康養產業提供了必要的初始資金積累。然而,該村也面臨著生態脆弱性高,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破損嚴重等重大挑戰。

圖5 鎮湖街道及周邊的自然環境變化
該村正在積極參與蘇州康居村規劃建設,改善基礎設施,修復鄉村自然生態系統和人文生態環境,打造鄉村品牌,推動產業、人才、文化、生態和組織的全面振興。然而,康居村規劃策略并沒有立足于城鄉融合,而是仍在城鄉二元化的基礎上,將鄉村作為一個獨立的生態系統來進行規劃設計,同時沿用傳統的鄉村控制性詳細規劃導則:規劃用地性質、開發強度、風貌控制和產業發展定位等。這種規劃設計思路盡管考慮了鄉村的自然生態環境和人文生態環境,但始終將空間規劃作為鄉村規劃的重點,無法有效統籌鄉村資源稟賦,也難以促進鄉村空間規劃與產業發展階段的耦合。
為了修復西京村自然生態環境和人文景觀,恢復鄉土景觀特色,充分利用該地區位于城鄉交接帶的區位優勢,康養村規劃建議參考以下步驟實施。
3.2.1 修復鄉村生態系統
修復鄉村的自然生態系統和人文生態環境是產業發展的前提,也是促進城鄉資源雙向流動的前置條件。如果鄉村缺乏獨具特色的田園風光,無法吸引城市居民的參與體驗,也就無法向城市居民輸出鄉土文化,更難以吸引到城市資本來助推鄉村的產業轉型發展。因此修復當地的生態系統是康養村規劃設計的核心。
傳統的城鄉規劃往往依托于上位規劃對紅藍線和用地指標的控制來保護地方生態,例如綠地率、建筑面積和容積率等。這種基于底線管控思路的生態規劃設計在實際項目中難以與當地的自然生態系統和人文生態環境相融。生態規劃的邊界往往和行政邊界一致,但鄉村的行政管轄邊界與生態系統并無實際關聯。
以修復鄉村生態環境為目標的生態規劃應以小流域的邊界為規劃邊界,判斷不同區域的生態敏感性和開發強度。此外,為了促進生態規劃、產業規劃、空間規劃相融合,傳統以建成環境規劃為主導的鄉村規劃應向多學科協作的國土空間規劃轉型,各學科應共同規劃擬定鄉村振興不同發展階段的愿景目標。相關生態指標不僅應體現為一個數據和生態保護邊界,生態指標應細化到每個區域,并與該區域不同的產業發展類型、發展階段、鄉村空間形態、人文環境等相匹配(圖6)。

圖6 行政邊界作為規劃設計邊界和小流域作為規劃設計邊界的對比
修復鄉村自然生態系統對修復人文景觀具有重要意義。人和土地的密切關系是老人選擇鄉村養老的重要原因之一。蘇州鄉村的人文景觀和自然水系、耕地、林地等緊密相關。“(山)—水—(林)—田—村”是蘇州鄉村的景觀特色[48]。這種地緣景觀影響著原住民的日常生產生活,也孕育了獨具特色的水鄉文化。地方文化進一步強化了這種鄉土特色景觀。因此,修復鄉村自然生態系統是傳承和發揚鄉土文化的基礎,也是發展康養產業的基礎。
對鄉村生態環境的修復要貫穿于鄉村規劃的全生命周期中(圖7)。在產業規劃和空間規劃,組織建立和社區導入的過程中,保護和修復鄉村的生態環境始終是規劃設計決策的重點。
3.2.2 康養產業規劃和空間規劃
鄉村康養產業與城市養老模式截然不同,鄉村康養產業應為城市老人提供更豐富的選擇,如:城鄉兩地交流共住,城市老人往返于城鄉兩地居住;鄉村旅居,城市老人來鄉村短期居住;定居,城市老人選擇鄉村定居安老。康養村規劃需要考慮不同居住模式對住宅和服務設施的需求。

圖7 貫穿全周期鄉村振興的生態修復示意
西京村空間規劃應與當前康養產業發展階段相耦合。康養產業發展主要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為市場營銷和生態修復階段,該階段的主要目標為恢復該地區的自然生態環境和人文生態環境,同時開展針對城市老年人的宣傳工作。第二階段為產品體驗和公共空間規劃設計階段。該階段的主要目標是完成公共空間部分的規劃設計,為城市老人的短暫旅居提供醫療、文化體驗、療養等服務。第三階段為城鄉居民共建和土地開發建設階段,該階段的主要目標是完成鄉村老年移民的安置工作和輔助社區導入。該規劃方法可以控制鄉村土地開發強度,節約開發成本,降低政府的投資風險。
此外,西京村的康養村規劃設計應充分利用其區位優勢,增加城鄉聯動,提高城市老人的鄉村養老意愿。另外,為保證鄉村老年移民和鄉村原住民對鄉村空間規劃的認同感,有意愿去鄉村養老的城市居民和鄉村原住民應共同參與到鄉村的愿景規劃階段。在規劃師的引導下,共同對鄉村的空間的舒適度、宜居性、基礎設施配置、人文景觀等方面提出愿景和要求,形成“合意”(consensus)。再由規劃師協調整理,納入鄉村國土空間規劃“一張圖”中。
3.2.3 建立相關組織,輔助社區導入
傳統的鄉村規劃是以政府采納新的空間規劃策略作為鄉村規劃完成的標志,極少有政府或城市規劃師考慮通過社區賦權,引導當地居民參與產業規劃,并引導當地居民適應甚至催生新的生產生活方式。然而,康養產業引導的鄉村振興是一個過程性規劃,離不開城鄉居民的參與。城市老人積極參與鄉村建設,為鄉村傳遞知識,鄉村居民為城市老人提供多元的文化體驗,從而實現城鄉資源的雙向流動才是鄉村發展康養產業的核心目標。
因此,康養產業的運營方應與規劃設計師保持密切聯系,并建立相關組織,促進當地居民的參與和共建,以及促進城市老人積極融入并孕育新的社會生態。
綜上所述,康養產業引導的鄉村振興是應對人口老齡化和促進城鄉資源雙向流動的發展模式。生態引導的康養村發展模式有望實現健康老齡化,解決產業發展和生態保護之間的矛盾,在修復生態系統的同時促進鄉村康養產業發展。
此外,面對中國當前“多規合一”的發展趨勢,康養村規劃設計是國土空間規劃在鄉村層面上的一次實踐探索。生態引導的康養村規劃設計回答了“多規合一”在具體的語境下應該由誰來引導、誰來決策,以及如何實施等關鍵問題。因此,康養村規劃設計研究對未來城鎮發展也有一定啟發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