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志榮,趙興華
(1.濟南大學 政法學院,山東 濟南250022;2.山東大學 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山東 青島266237)
在經濟進入新常態背景下,中國政府全面推行“放管服”改革,即簡政放權、放管結合、優化服務?;ヂ摼W為創新和優化政務服務提供了技術支撐。2015年,國務院發布了《關于積極推進“互聯網+”行動的指導意見》,提出“構建面向公眾的一體化在線公共服務體系”。2016年,國務院出臺的《關于加快推進“互聯網+政務服務”工作的指導意見》提出,2017年底前,各?。▍^、市)人民政府、國務院有關部門建成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2020 年底前,建成覆蓋全國的整體聯動、部門協同、省級統籌、一網辦理的“互聯網+政務服務”體系。2018 年,國務院又出臺了《關于加快推進全國一體化在線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指導意見》。在此過程中,從浙江省的“最多跑一次”、江蘇省的“不見面審批(服務)”、山東省的“一次辦好”到福建省的“一趟不用跑”和“最多跑一趟”,等等,地方政府的各種創新不斷涌現。
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是建成全國一體化在線政務服務平臺的關鍵環節。一方面,省級政務服務平臺要對本?。▍^、市)的地市級平臺(提供地市級、縣級、鄉級政務服務事項的受理、辦理和反饋)進行整合,包括服務事項、服務標準、數據共享和業務協同等;一方面,又要與國務院部門和國家政務服務平臺進行對接,最終實現全國政務服務“一張網”和“一網通辦”?;谑〖壱惑w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重要性,本文對其創新擴散過程及影響因素進行研究,以期對“互聯網+政務服務”體系的建設提供有益啟示。
“互聯網+政務服務”是中國政府正在推行的一項改革,國外與此相對應的是電子政務服務(E-government Service)。20世紀80年代,在新公共管理運動背景下,西方國家開始推行電子政務,為“顧客”提供信息和服務。當前,各國都將互聯網技術深度應用到政務服務中,如美國跨層級信息共享和業務協同的整體性政府、英國的“數字政府即平臺”、新加坡一站式不間斷的在線服務、韓國的“政府3.0”等,發達國家進入了“數字治理時代”。[1](p467-494)
關于電子政務服務發展的影響因素,國外學界進行了研究。芳汀認為,技術不能決定自身的發展歷程,制度和組織因素干預了技術執行。[2](p76-89)賓伯認為,政黨、利益集團以及其他組織的博弈,影響了互聯網技術在政治領域中的應用。[3](p15-17)韋斯特認為,社會、政治和經濟因素限制了技術變革的范圍,并減慢了公共部門中創新的速度。[4](p12-23)莫恩認為,電子政務的創新發展受到財政能力、技術能力和政府規模等因素的影響。[5](p43-60)托爾波特認為,經濟發展水平較高的地區更加傾向于接納新事物,電子政務發展水平也較高。[6](p549-563)喬恩認為,應對復雜的外部環境和尋求合法性對電子政務的發展有重要影響。[7](p495-519)
1999 年,中國正式啟動“政府上網工程”,在20年的時間里,伴隨著互聯網技術的發展,中國的電子政務經歷了由單向的信息發布到雙向的溝通互動,再到“互聯網+政務服務”的發展歷程。從政府門戶網、新聞網到政務“兩微一端”(微博、微信、客戶端),再到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展現了這一發展歷程。
“互聯網+政務服務”是互聯網技術與政務服務的深度融合,是中國電子政務發展的創新。2015年以后,國內學界開始相關研究。已有研究主要探討了“互聯網+政務服務”的內涵和特點、重要意義、實施對策、發展中存在的問題和優化路徑等。關于“互聯網+政務服務”發展的影響因素,李健認為,技術創新、公共服務、信息安全是驅動要素。[8](p10-16)李云新認為,“互聯網+政務服務”平臺建設是政府內外雙重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具體來說是由科層邏輯、競爭邏輯、服務邏輯和學習邏輯共同推動的。[9](p118-125)劉祺認為,高層統籌規劃和地方先行先試同步進行,政策試驗與創新擴散緊密結合,助推了“互聯網+政務”的快速發展。[10](p102-109)王法碩認為,執行主體有效性和創新產品有效性是決定地方政府“互聯網+政務服務”創新效果的重要因素。[11](p72-81)
具體到省級政府“互聯網+政務服務”的發展,李云新通過對中央和省級相關政策文本的內容分析發現,省級政府在目標壓力與績效激勵的綜合作用下,通過領導機制、動員機制、監督機制、探索機制等,積極推進“互聯網+政務服務”。[12](p81-91)王法碩運用定性比較分析方法,研究發現,省級政府“互聯網+政務服務”能力受到電子政務基礎、政府財力、領導重視、地區經濟、公眾與企業需求等內外多元復雜因素影響,其中,電子政務基礎和領導重視是較為關鍵的因素。[13](p173-179)同時,也有學者采用案例研究方法,對浙江省“最多跑一次”、江蘇省“不見面審批(服務)”等“互聯網+政務服務”模式進行研究。
創新擴散(Innovation Diffusion)指的是在一段時間內創新的傳播過程。[14](p7)創新擴散研究最早可以追溯至19世紀的歐洲,如塔爾德的“模仿定律”、齊美爾的“陌生人”等。至20世紀60年代,社會學、人類學、衛生學、傳播學、營銷學等,都形成了相關研究。
1969 年,沃克在《美國政治學評論》上發表了《美國各州中的創新擴散》,將創新擴散引入了政治研究領域。沃克認為,某一政策對于采納它的政府來說是“新”的即為創新,不管這一政策已經出現了多久或者是否已被其他政府采納,[15](p880-899)這一定義被認可和沿用。沃克的研究發現,較大的、富裕的、工業化程度高的州比較小的、發展程度低的州更快采納創新,同時,黨派競爭影響創新采納。此后,相關研究不斷增多,這些研究對地方政府創新擴散的不同內容及特征、機制和影響因素等進行了考察,并發展出多種政府創新擴散模型。20 世紀90 年代,貝瑞夫婦在對已有政府創新擴散模型(全國性互動、區域傳播、領導—跟進、垂直影響和內部決定模型)進行分析和檢驗的基礎上,提出了同時考慮內外因素和時間因素的州政府創新擴散總模型:采納可能性i,t=?(動機i,t,資源/障礙i,t,其他政策i,t,外部因素i,t),該模型表示i 州在年份t 采納政策創新的可能性及其影響因素。[16](p225-267)這一研究思路和模型對政府創新擴散研究產生了重要影響,至今仍得到廣泛應用。
中國政府的創新是與改革的進程密切相關的,國內學界的研究也與之同步。1994年,中國實行分稅制改革,地方政府有了創新的空間和動力。2000年,相關機構發起了“中國地方政府創新獎”評選活動,每兩年舉辦一屆,學界圍繞歷屆獲獎項目進行研究。2005 年,中國提出建設創新型國家,創新型政府成為研究的重要方面。此后,研究內容日益多元,涉及政府創新擴散的類型、動力、影響因素、可持續性等。陳家喜認為,政績驅動了政府創新;[17](p50-56)趙強認為,制度壓力是影響地方政府創新的重要因素;[18](p103-119)張克認為,地方主官的政治流動對政策創新擴散具有決定性作用;[19](p79-102)朱旭峰認為,各級政府間的關系對政策創新擴散有助推作用;[20](p95-116)何艷玲認為,地方政府開始從經濟競爭轉變為創新競爭;[21](p87-96)俞可平認為,政府創新的持續需要法律和制度的保障。[22](p1-15)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把創新擺在國家發展全局的核心位置,不斷推進理論創新、制度創新、科技創新、文化創新等各方面創新,讓創新貫穿黨和國家一切工作,讓創新在全社會蔚然成風”。[23](p9)在“五大發展理念”(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中,創新居首位。在此背景下,地方政府創新再次成為研究的熱點。
國內外相關研究表明,“互聯網+政務服務”的發展可能受多種因素的影響,如制度因素、經濟水平、財政能力、技術基礎、政府規模、社會需求等,既有內部因素,也有外部因素。但國內外研究的關注點有所不同,國外研究涉及政黨競爭、利益集團、公眾輿論等因素,國內研究涉及上級壓力、政策試點、領導重視等因素。已有研究為本研究提供了基礎,但也存在不足,主要是對影響因素的考察具有滯后性,即用“此時”的數據檢驗對“彼時”的影響,沒有使用動態數據。國內學界的規范研究較多,實證研究較少,同時,對地方政府先進做法的研究,帶有宣傳推介色彩,學理性研究不夠。雖然有學者采用政策文本分析、定性比較分析等方法,對省級政府“互聯網+政務服務”發展的影響因素進行了研究,但樣本的選取并不全面。
關于政府創新擴散,從已有的實證研究來看,大多是套用貝瑞夫婦的政府創新擴散總模型。中國是單一制國家,中央政府以下是地方政府;在聯邦制國家,以美國為例,聯邦政府不是州政府的中央政府,州政府也不是地方政府,而是具有相對獨立性的聯邦組成單位,除了國家結構形式不同,中西方的政治體制和權力運行機制也有所不同。國外學界“以聯邦制和選舉式民主作為研究地方政府創新擴散的前提假設,我們不能簡單地將西方的理論與方法復制到對中國地方政府創新擴散的研究中”。[24](p63-77)貝瑞夫婦提出的總模型針對的是美國州政府的創新擴散,而且首先考慮了“選舉競爭”這一動機因素,因此,當被用于分析中國地方政府創新擴散時需要做出一定的調適。
為了彌補已有研究的不足,本文在借鑒貝瑞夫婦政府創新擴散總模型的基礎上,根據中國的政治現實(單一制國家結構形式、強激勵的“政績—晉升”機制等),構建了包含“兩個維度”、體現“三種關系”的地方政府創新擴散模型,以此對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創新擴散進行研究?!皟蓚€維度”,是指外部因素和內部因素。“三種關系”,是指“上下”“左右”和“前后”關系。中國地方政府的創新具有三個明顯的作用機理,即上下邏輯、左右邏輯和前后邏輯。[17](p50-56)“上下”為中央與地方、上級與下級的關系,主要表現為上級政府對下級政府創新的支持與壓力。“左右”為同級政府、相鄰政府之間的關系,在創新過程中,主要表現為相互競爭和學習?!吧舷隆焙汀白笥摇斌w現了府際關系,屬于外部因素?!扒昂蟆睘樽陨項l件,包括創新采納的基礎和資源條件等,屬于內部因素。
模型公式為:
創新采納的可能性i,t=?(外部因素i,t-1,內部因素i,t-1)
=?(上級壓力i,t-1,同級競爭與學習i,t-1,發展基礎和資源條件i,t-1)
因變量是某一省級政府i 在時間t 創新采納的可能性,即建成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可能性。自變量為體現三種關系的內外因素。如果參數X造就或導致了變量Y,那么必須滿足如下條件:①X 發生在Y 之前;②X 與Y 必須相關或共變;③X對Y有一定的促成作用,也就是說必須有理論支撐X 是可以影響Y 的。[14](p130)因此,對時間t 某一省級政府創新的研判應考察時間t-1的變量。
1.關于外部因素——基于“上下”和“左右”關系。
“上下”關系,這里指的是中央政府與省級政府的關系。中國是單一制國家,中央政府對下級政府的影響毋庸置疑。中央政府通過法規政策、通知命令、指導意見、工作方案等提出的“要求”,是推動一項新政策在全國快速擴散的重要方式。地方官員的任用和晉升機制、政績考核機制等,“決定了地方官員必須準確領會中央及上級政府的最新文件精神、新的發展戰略和改革部署,并創造性地貫徹落實,進而形成地方政府創新的各類實踐”。[17](p50-56)上級政府的“要求”以“政治任務”的形式“發包”給下級政府,給下級政府帶來了壓力。同時,“以點帶面”是中國政策創新擴散的重要經驗,試點城市將得到更多關注。因此,本文提出假設:
H1:制度壓力越大,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可能性越大。
H2:試點城市越多,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可能性越大。
“左右”關系,這里指的是各省級政府之間的關系。國外的創新擴散研究表明各州之間存在競爭關系,比如,為避免成為“福利性磁鐵”,各州會根據鄰州的情況而降低福利開支,類似地,各州也會采納出現在其他州的激勵措施,防止商業從本州外流。[16](p225-267)聯邦制下地方政府間的競爭更多地表現為爭取選民的支持而創造性地提供公共服務,單一制之下地方政府之間的競爭則體現為競爭創造性地執行中央的政策,[25](p78-83)各種“錦標賽”就是一種體現。當前,中國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推進各領域創新,在此背景下,“創新”成為地方政府競爭的重要層面。因此,本文提出假設:
H3:競爭壓力越大,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可能性越大。
H4:鄰接省份創新,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可能性越大。
2.關于內部因素——基于“前后”關系。
“前后”關系,主要考察的是地方政府自身的創新條件。在創新之前,地方政府的發展基礎,如經濟水平、人口規模等因素,可能會促進或阻礙一項創新的采納。已有的多項研究表明,經濟發展水平、組織規模與創新性成正比。為什么不是“規模小的組織更靈活更可能創新”呢?對此,羅杰斯認為,規模大小或許是其他變量的最佳替代指標,如總資源、閑置資源、員工專業技術等,也許這些“潛在”變量,才是造成規模大小與創新性成正比的真正原因。[14](p436)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建設需要一定的資金投入,不僅要有硬件建設,還需要系統開發、技術購買、服務外包及人員培訓等。因此,本文提出假設:
H5:經濟水平越高,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可能性越大。
H6:人口規模越大,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可能性越大。
“互聯網+政務服務”是一種服務創新,“即地方政府為滿足外部使用者或市場需求而提供的新服務,服務創新的性質最好通過它們與使用者的關系來理解”。[26](p135-158)在經濟進入新常態背景下,為優化營商環境,激發市場活力,“互聯網+政務服務”的重要服務對象就是企業。企業數量越多,服務需求越多,就越有可能“倒逼”政府創新政務服務模式。因此,本文提出假設:
H7:企業數量越多,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可能性越大。
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建設需要一定的信息技術基礎,如果之前政府部門就已經通過互聯網提供了政務服務,比如,在政府網站開設了政務服務欄目或端口,那么就可以將其遷移至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從而降低建設的成本和難度,加快建設進程。因此,本文提出假設:
H8:網站績效越高,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可能性越大。
除此之外,本文還將檢驗省份的性質,即省、自治區、直轄市,對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影響。
本文的因變量是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創新采納。根據國家行政學院電子政務研究中心《省級政府網上政務服務能力調查評估報告》的數據,按照省級統籌、標準統一、多級聯動的模式集約化建設開通“互聯網+政務服務”平臺的省級政府:2015 年為7 個(上海、江蘇、浙江、廣東、廣西、貴州、甘肅);2016年比2015年增加19個(北京、河北、山西、遼寧、吉林、黑龍江、安徽、福建、江西、山東、湖北、湖南、海南、重慶、四川、云南、陜西、青海、寧夏),達到26 個;2017 年比2016 年增加4 個(天津、河南、內蒙古、新疆),達到30 個;2018 年比2017年增加1個(西藏)。至此,中國內地31個省級政府全部基本建成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建設這一因變量為虛擬變量,對其進行操作化,建成的賦值為1,未建成的賦值為0。
“上下”關系的自變量:一是制度壓力,即中央政府對省級政府建成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制度壓力,這一變量可以用中央政府出臺的關于“互聯網+政務服務”的政策文件數量來衡量,在國務院門戶網站“政策”欄目搜索“互聯網”“政務服務”可以獲得相關數據。二是試點城市,2014年,國務院多部委聯合發文,同意深圳等80 個城市建設“信息惠民國家試點城市”,2016 年,國務院辦公廳轉發《推進“互聯網+政務服務”開展信息惠民試點實施方案》,各省試點城市數量可以從中獲得。
“左右”關系的自變量:一是競爭壓力,即省級政府之間建成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競爭,本文用競爭壓力指數來衡量,即已經建成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省級政府數量與省級政府總數的比值,比如,2015 年有7 個省級政府建成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某一省級政府2016 年建成,其面臨的競爭壓力為7/31,即0.23。二是鄰接省份,為了進一步探究鄰接省份的創新對某一省份創新采納的影響,本文將對陸地接壤的省份之間的創新競爭關系進行檢驗。
“前后”關系的自變量:一是經濟水平、人口規模和企業數量。經濟水平表明了某省級政府的經濟實力,可以用人均GDP 來衡量;人口規模和企業數量既體現了某?。▍^、市)的資源,也表明了對公共服務的需求,這三項數據均可以從《中國統計年鑒》獲得。二是政府網站績效,可以用省級政府網上政務服務能力總分排名來衡量,省級政府網上政務服務能力評估指標體系涵蓋服務方式完備度、服務事項覆蓋度、辦事指南準確度、在線辦理成熟度和在線服務成熟度指數,總分是上述指數的平均分,相關數據可以從國家行政學院電子政務研究中心2015—2018年《省級政府網上政務服務能力調查評估報告》獲得。
不同的省級政府在相同或不同的時間建成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因此,研究中需要觀測的是某一具體時間的自變量和因變量。傳統橫斷面的回歸分析方法不能很好地處理“隨著時間變化的解釋變量”。同時,當31個省級政府全部建成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時,相關數據停止進入,存在“右刪失”的情況。事件史分析(Event History Analysis,EHA)彌補了傳統研究方法的不足,充分考慮了“縱向時間序列數據”和“橫向界面數據”,是政府創新擴散研究的主流方法。本文運用事件史分析方法,采用離散時間,以“年”為單位,對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創新擴散及其影響因素進行研究。同時,由于因變量為二分變量,因此,具體分析時通過二項Logistic 回歸實現。本文使用的統計分析工具為STATA14軟件。
1.時間演進分析。
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創新擴散過程,在時間上符合羅杰斯提出的創新擴散S曲線,即開始時采納創新的省級政府數量較少,然后進入快速擴散階段,之后增長趨緩(見圖1)。需要指出的是,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創新擴散曲線較為“陡峭”,在2016年出現了“起飛”,這說明有因素加速了創新擴散的過程。根據采納的時間,可以把創新者分為先驅者(2015 年)、跟隨者(2016 年)、后期者(2017年)和落后者(2018年)。以往,創新擴散研究從S曲線左下角出現先驅者作為起始,其實,創新之前相關的活動就已經開始了,比如發現問題、資金投入、硬件建設等,這也是本文考察t-1 時間的原因。
2.空間演進分析。
根據所在經濟發展區域,本文將31個省份劃分為東部、中部和西部省份,進而從空間演進分析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創新擴散過程。2015年,東部地區的上海、江蘇、浙江和廣東采納創新,至2017年東部省份創新擴散完成。2016年,中部地區的山西、吉林、黑龍江、安徽、江西、湖北和湖南采納創新,至2017 年中部省份創新擴散完成。2015年,西部地區的廣西、貴州和甘肅采納創新,到2018年西部省份創新擴散完成。通過空間分析,可以得出初步判斷:一是存在鄰近效應,鄰近省份更容易發生創新擴散;二是經濟發展水平并不是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創新擴散的重要基礎,因為西部地區省份的創新采納與東部地區同時發生,早于中部地區,且僅有一個省份晚于東部和中部省份。
在進行事件史分析之前,有必要了解樣本變量的基本情況,對樣本變量的描述統計和相關分析(見表1)。分析結果顯示,因變量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創新采納與上級的政策數量、鄰接省份的競爭和本?。▍^、市)的企業數量正向相關,且在0.01 或0.05 水平上顯著,初步支持了研究假設H1、H4和H7。自變量之間除上級政策數量與同級競爭壓力指數的相關系數達到0.816 外,其余都小于0.8,且大部分小于0.5,運用擬合線性模型回歸時,方差膨脹因子最大值小于警戒值10,容忍度最小值大于警戒值0.1,說明自變量之間不存在明顯的多重共線性問題。

圖1 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創新擴散的時間曲線

表1 描述統計和相關分析
基于Logistic 回歸的事件史分析結果(見表2)。模型1~3 是對“上下”“左右”和“前后”三類解釋變量分別進行回歸分析的結果,模型4~6 是對“上下”“左右”和“前后”三類變量中選取兩類變量進行回歸分析的結果,模型7是將“上下”“左右”和“前后”三類解釋變量全部放入回歸模型進行回歸分析的結果。表2顯示了回歸方程的偽R方、Count R 方、似然函數值等反映模型擬合優度的指標,以及顯著性水平等反映自變量顯著性的指標。模型中偽R 方的最小值為0.0951,全因素模型7 的偽R方則達到了0.5295,說明所有模型都很好地擬合了數據,對因變量有較強的解釋力。
1.對“上下”關系變量的分析。
在“上下”關系變量中,上級也就是中央政府的政策數量與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在模型1、4、5、7中都正向相關,且在0.01的水平上顯著,系數值分別為0.270、0.290、0.519和0.533,從而支持了研究假設H1,說明上級政府的制度壓力越大,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可能性越大。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創新擴散曲線之所以較為“陡峭”,與上級政府的制度壓力不無關系。關于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中央政府出臺了多個政策文件,規定了建設的時間節點、技術標準、組織領導責任和考核監督機制等?!皠撔乱呀洺蔀榻M織最重要的政治任務并滲透到組織的常規運作中”。[27](p1-11)在第一屆至第五屆“中國地方政府創新獎”113個入圍項目中,落實中央文件型的案例占到88 個,純粹原創型的只有12個。[28](p17-18)信息惠民國家試點城市數量與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在模型1、4、5、7中都不顯著,研究假設H2 未得到支持,這與中央政策、資金等直接作用于試點城市,而不是作用于省級政府有一定關系。

表2 基于Logistic回歸的事件史分析結果
2.對“左右”關系變量的分析。
在“左右”關系變量中,由全國創新采納省份的數量帶來的競爭壓力與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在模型4中負向相關,在0.05水平上顯著,在其他模型中均不顯著,研究假設H3 未得到支持。鄰接省份的創新采納與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在模型2 和模型6 中正向相關,且在0.05 水平上顯著,系數值分別為1.386 和1.690,同時,在相關分析中兩者也正向相關,且在0.01 水平上顯著,相關系數達到0.371,因此,研究假設H4得到支持。這說明,全國其他省份的創新采納對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沒有影響,而鄰接省份的創新采納對其有影響。當相鄰省份通過積極推進“互聯網+政務服務”時,就會吸納更多的資源,進而對鄰接省份的投資、經濟、公眾滿意度,甚至領導晉升等產生影響。這也進一步驗證了已有創新擴散研究的發現,即“地理上越接近的政府之間越有可能發生政策擴散”。[29](p497-505)需要指出的是,不同省份尤其是相鄰省份之間存在競爭,也相互學習,競爭與學習是統一的。如浙江省較早地建成了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并實行了“最多跑一次”政務服務模式,多個省份到浙江省“取經”,通過外部經驗學習與模仿,降低創新的成本和風險。
3.對“前后”關系變量的分析。
在“前后”關系變量中,人均GDP、人口規模與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相關關系在模型3、5、6、7 中都不顯著,研究假設H5 和H6 未得到支持,這說明經濟發展水平和人口規模對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創新采納并沒有影響。企業數量與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在模型3、5、6、7中均正向相關,且在0.1水平上顯著,研究假設7得到支持,即企業數量越多,建設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可能性就越大。“互聯網+政務服務”是“放管服”改革的重要抓手,而“放管服”改革的重要目標之一就是改善營商環境,激發市場活力,企業數量對政府創新的影響說明了政府更加關注“需求側”。政府網上政務服務能力與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在模型5、6、7中正向相關,且在0.01、0.1或0.05水平上顯著,研究假設H8 得到支持,這說明創新之前政府網站績效越高,建成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可能性越大,前期的建設為后期的創新提供了基礎。在相關分析中,省份性質與多個自變量相關,但將其代入模型中進一步檢驗表明,省份性質對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創新采納沒有影響。
本文將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采納視為一種創新擴散過程,基于政府創新擴散理論,構建了包含“兩個維度”(外部因素和內部因素)、體現“三種關系”(上下、左右、前后)的地方政府創新擴散模型,并運用事件史的分析方法,分析了上級壓力、同級競爭與學習、自身發展基礎和資源條件等,對中國內地31個省份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創新擴散的影響。實證研究表明,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創新擴散是內外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上級政府的制度壓力、鄰接省份的競爭、本?。▍^、市)的企業數量、政府網站績效與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正向相關,而試點城市數量、人均GDP、人口規模和省份性質等未通過檢驗。
首先,就“上下”關系而言,上級政府的政策數量越多,制度壓力越大,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可能性越大,這說明“壓力型”體制是推動地方政府創新的重要因素。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創新擴散曲線之所以較為“陡峭”,31個省份之所以能在幾年時間完成創新擴散,與上級政府的制度壓力有一定關系。中央政府的政策給省級政府帶來了壓力,同時也會使省級政府出臺相關的配套政策,推進下級政府的創新。因此,可以通過制度壓力推進“互聯網+政務服務”體系的建設和完善。
其次,就“左右”關系而言,某省份的創新采納會給鄰接省份帶來競爭壓力,進而推動鄰接省份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建設。鄰接省份之間的影響較為直接,為了占據優勢或者避免劣勢,它們之間不斷競爭與學習。因此,在推進政府創新擴散過程中,應重視區域創新擴散,可以通過鼓勵和支持某省份的創新,進而帶動鄰接省份和整個區域的創新。如東部地區的浙江省、西部地區的貴州省等,在“互聯網+政務服務”方面的創新就產生了帶動作用,對本地區甚至全國的“互聯網+政務服務”創新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最后,就“前后”關系而言,已有研究認為“經濟發展水平、組織規模與創新性成正比”,這一結論在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創新采納中未通過檢驗。而企業數量與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在所在模型中均正向相關,這說明“需求側”推動了政務服務“供給側”的改革,也說明了政府的回應性?!盎ヂ摼W+政務服務”是“放管服”改革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本質是服務模式的創新,要以需求為中心。創新采納之前的政府網站績效和服務能力是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建設的基礎,此次創新擴散之所以能較快完成,與前期政府網站的建設和發展是分不開的。因此,在“互聯網+政務服務”體系建設過程中,需要持續關注外部需求的變化,不斷優化政務服務模式,推動全國一體化在線政務服務平臺的建設。
本文的研究發現對推進“互聯網+政務服務”體系的建設和完善具有現實意義,然而,以下問題仍然值得進一步的討論:
一是“壓力型”體制是推動地方政府創新的重要因素,但也存在負面效應。在創新開始階段,自上而下的壓力體制能夠推動創新的快速擴散,然而,在創新執行階段,又會變成阻力,因為創新尤其是互聯網技術的應用,會帶來組織的變革,不僅需要組織結構做出相應的調整,而且改變了組織環境。這就有可能帶來“虛假創新”問題,迫于上級壓力,地方政府熱衷“概念生產”而非“實質變革”,或者追求短期效應而非可持續性。因此,創新不是孤立的,而是一個“創新包”,涉及理念、組織結構和文化等一系列的變化。
二是同級政府尤其是鄰接政府之間的競爭在激發創新活力的同時,可能使創新缺乏系統性,出現簡單重復的“內卷化”。同時,值得注意的是,越迫切需要從創新中獲益的,往往是較晚采納創新的,如西藏是最后一個建成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省份。因此,應通過相關政策,防止由技術創新帶來的進一步兩極分化。
三是企業既是被服務的對象,同時也是被監管的對象,因此,一方面,要為企業提供高效服務,優化營商環境,激發市場活力;一方面,要創新監管,避免出現監管漏洞。同時,應建立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信息安全技術標準,通過區塊鏈加密技術等確保數據安全。
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由于省級一體化網上政務服務平臺的創新擴散較快,變量的選取可能不夠全面。從微觀來看,創新擴散還可能受到創新的特性(優越性、相容性、復雜性等)、創新的命名和推廣、領導者特征等因素的影響。由于本研究使用的是客觀數據,因此主要是從宏觀方面展開研究的。未來可以對“互聯網+政務服務”體系的發展進行分層,對市或縣的網上政務服務進行研究,可以將宏觀研究與微觀研究相結合。同時,本研究主要關注的是創新采納和影響創新擴散的因素,未來的研究可以關注創新執行和創新擴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