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父母闖闖吧

李嬰來

寒假后，原計劃母親和我去海南與父親匯合過年的決定突然因為“就地過年”的倡議而臨時有變。

爺爺上了年紀，越發不適應北方的冬天，去年全家醞釀了許久，在海南為爺爺、奶奶購置了一處住房。

父親在春節前請了年假，抽身到海南打理房屋裝修事宜。

也是因為回京須做核酸檢測，同時還要居家健康觀察，加之海南的房子還有一些收尾工作，父親決定在海南過完年再回來，省得年后再跑一趟。

“免單機會”簽到來

第一次與母親單獨在北京過年，我想象著畫面可能是這樣的，年三十的晚上，我們分別與遠在海南的父親，還有同樣響應“就地過年”而遠在黑龍江老家的爺爺、奶奶通過視頻拜年，然后再一起開著多方視頻空中共享年夜飯。然而事實是我們的整個春節都與網絡購物有關，年三十的視頻不是為了拜年，而是為了搶一個“免單機會”。

大年三十這天晚上7點，我和母親正在切菜，突然一個視頻電話響起，“你爸又來了！每次都說他那點網購的事兒。”果然，屏幕上父親的微信視頻正在震動，我來不及擦手，一個手指頭點開了接聽，“我已經連續7天簽到了，今天晚上12點過后某網購平臺會給我一個免單機會，你們說我買點什么好？”我和母親相視一笑，既無奈，又不忍打擊父親的積極性。“家里什么都不缺，你就看著買點吧。”母親克制地回答道。

“好，那我看著買了啊。”得到應允的父親仿佛是拿到了尚方寶劍，已經擼起袖子開始選購了。

掛了電話，母親說：“你爸最近魔怔了，成天想著拼點啥？”

晚上12點，我和母親一邊看著春晚，一邊準備包餃子，電話再次響起，這一次我和母親都知道一準兒又是網購的事兒。“我果真得到了訂單全免的機會，不過消費金額須在40元以下才能全免，超過40元的也只能免40元。”

我在電話這頭心知肚明這是網購套路，通過每天簽到賺取用戶的屏幕時間，用概率賭消費者的購買可能。至于訂單全免一說，雖然我還不確定其中的套路，但是本能地覺得不靠譜。好在電話是母親接，那就看母親的了。“那就看看炊具類的吧，你上次不是說嫌家里的蒸鍋小，想要買個大的嗎？你定吧，都行。真的是免單嗎？”

母親開始擔心會不會有什么貓膩，詳細詢問后才得知，所謂免單并不是直接免去了購物時的支付過程，消費者仍然需要先行支付費用，等收到貨后，完成商家和平臺的一系列操作要求后，才有機會，或者說可能獲得免單的機會。也就是說，如果條件沒有滿足，免單機會就不存在了。

在與母親的“切磋”中，父親似乎也意識到了這個坑人的套路，但還是不愿立刻放棄，畢竟已經連續7天簽到，從小年簽到了除夕，不忍將這份堅持前功盡棄。

“免單資格”有蹊蹺

“那我還是試試吧，反正咱們也要買這個蒸鍋的，能免單最好，不免也沒關系，反正是咱們需要的。”父親邏輯清楚、語氣堅定，在一旁的我幾乎插不上嘴。當然也飽含我對父母的包容和“溺愛”，畢竟事情也還沒有到了失控的地步，想著讓他們自己闖闖吧，越成長，越覺得父母像孩子。

“免單資格”獲得后，消費者須在24小時內下單，否則權力會被收回，這也是父親之所以著急的原因。

好不容易選中一款蒸鍋，29.9元下單成功。可隨后又被告知，因春節期間，發貨時間需要等初七上班后，但只要下單成功，已經獲得的免單資格會一直保留。這期間，父親的情緒也是幾起幾落，一會兒興奮，一會兒擔心。當然也有不因春節延遲發貨的商家，只是他們的貨父親又看不上，所以只好耐心等耐。

從小年到初七，半個月的焦急心理一直伴隨著父親，每次電話都會情不自禁地說起幾句，“你說這免單機會會是真的嗎？”

終于的終于，商家初七發貨后，我和母親初九就收到貨了。母親也從最初的不解變得開始配合了。進屋趕忙視頻電話父親，“你的蒸鍋到了，下一步要干什么？”父親說，“先驗貨，看是否完好。”一副資深網購的架勢。母親查驗完好后，父親在云端“確認收貨”，配合相當默契。

“下一步，需要拍攝6張照片和一段視頻給我，需要給出好評后才能實現免單。”父親指導著母親按步驟接近那個夢寐以求的“免單機會”。在父親如此專業的指導中，我竟然魔幻地覺得也許他們的網購和我平時的網購不一樣吧，就按照他們說的來吧。

母親也是一個認真的消費者，拍照前還給蒸鍋各部件擺擺姿勢，拍了遠多于規定數量的圖片，說，“可以讓你爸選選”，我在旁邊不敢笑出聲。那一段視頻的錄制也是極其認真，從遠景推到近景，已經20秒過去了，母親還沒有結束的意思，我趕緊上前按下了停止鍵，告訴她視頻太長不好上傳。

就這樣，專業接貨后，遠程錄制的視頻圖像傳給遠在海南的父親，我也開始跟著期待父親的“免單機會”可以如愿以償，甚至開始愿意主動關心這個事情的進展。每次父親都胸有成竹，“我已經確認收貨，并且給了五星好評，就等著免單就行了。”

要說這個網購平臺誘消費者深入的本領也正是令人佩服，差不多一小時后，父親從海南傳來“好消息”：“確實給我免單了！”我和母親透過視頻都能看見父親的成就感，而我和母親也因為參與了這個“宏大”的家庭行動而感到沾光。

“怎么免的啊，29塊9都給免了嗎？”母親崇拜地問道。

“沒有，又給我了29塊9的代金券。”我和母親聽后差點噎著，但父親語氣中卻充滿不甘，決定要再干一票的樣子。

意思就是說，這29.9元的代金券得花出去才能實現所謂的“免單機會”，如果決定不再購物，那就等于還是29.9元買了一個蒸鍋而已。并且，這29.9元的代金券是分三張給的，兩個10元的，一個9.9元的，再并且，代金券有著嚴格的時間限制和消費限制，消費金額要大于代金券方可使用，有效期只有三天，過期作廢。

我開始有點心疼父親了。

網絡購物套路深

對于本來沒有太多購物需求的人來說，如果只是為了把券花出去，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力，篩選、斗爭、再篩選、再斗爭，說服自己“以后都能用得上”。我甚至有點后悔沒有在一開始就阻止父親的這次網購。

父親這一次清醒了許多，義憤填膺地數落著這個購物平臺的諸多罪狀，但就是不愿意說放棄。

父親最早接觸到這個軟件是因為關系好的朋友和同事總會在群里發起“幫忙砍一刀”的求助消息，一來二去，總是幫別人砍，終于自己也按捺不住了，這才開始入坑。因為早就聽說這個平臺備受詬病，我也從不在此平臺購物，這一次算是徹底領教了。

三張代金券，僅三天的有效期，要分三次下單，為了能用上這個券，最終消費者一定要再支付一部分現金。而這個過程中，平臺只用了很少的花費就賺取了消費者的屏幕時間和消費概率，同時也有帶來更多新消費者的可能。

電話暫時掛斷了，我以為當電話再次響起時，父親已經能做出決定了。但是事實是，父親在很短的時間里，把三張代金券都用上了，自己也確實支付了一些現金，好在金額不多。

這一次，父親開始給我上課，說千萬不能鉆進他們的套路啊，他們說的“免單機會”和我們理解的“免單機會”根本不是一回事啊，真是太坑人了，收到貨后我要立刻卸載這個軟件，云云......想著我小時做錯了事情后，如果能夠自己意識到問題，并且進行了深刻的剖析后，父母一般都不會再多說什么。看著眼前可愛的、略帶懺悔的父親，我也沒有多說什么。父親和我的聊天也終于恢復了正常，幾句家常后，只聽電話那頭“嗡”的一聲，屏幕定格了兩秒鐘，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剛剛還在批判網絡購物套路深的父親，笑著說：“兒子，他們又給了我一張優惠券，你再幫我看看。”

責任編輯：鐘鑫